《[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16、Chapter 16 活着

　　黄濑又梦见了那个人。

　　即便只是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很远很远。但他知道那是他。所以他在跑，一直没有停。他想追上去，可脚下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无论他多么努力地跑，那个人都还是在那么远的地方，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他跑得好累，却又不敢休息，生怕一停下来就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了。

　　为什么，不能等一等他呢？

　　周围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连心跳都显得分外突兀。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濒死之人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从未想过，呼吸竟会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他真的太累了，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那样艰难，而那个人还在原地，丝毫都没有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忽然就转过了身来。

　　他还是当年的样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平静无波，一瞬不瞬地，就那么看着他，随着光亮忽现而越来越近。他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可他却还是读懂了。

　　他说——

　　活下去。

　　最后光亮蓦地闯进来，一切就都化作了苍白。

　　黄濑睁开眼时只觉得一阵酸涩，好一会才适应过来，随着视野逐渐清晰，意识也一分分回巢，他望了眼床边的吊瓶，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对了，小黑子呢？

　　下意识地侧过头，却并没看到预想中的人。他怔了片刻，大脑艰涩地运转一阵，才终于找回了那零碎的记忆。

　　他抱着小黑子跳船，掉进了水里……岸边有灯光，好像是有人来了……可是太远了，他努力地想要游过去，却越来越使不上力气……后来……后来就只剩下了极其模糊的印象，时有时无。他被人用力地按压胸口，旁边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一切都乱糟糟的，很吵，这其间一直都有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嗓子有些干涩，黄濑看了眼搁在床边的水杯就想起身去拿，而稍一动弹，腹间就是阵撕裂般的疼痛，浑身的感官似都被瞬间激活，额角很快就冒出汗来。也就这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终于醒了你，”推门进来的笠松对上他视线时先是一愣，很快就道，“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他有些自嘲地答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已径直冲到了近前，水蓝色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脸的紧张。

　　“没事，”还没等小黑子来得及比划什么，黄濑就很快抢先道，“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说着就还牵起嘴角，笑了笑。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差到了什么地步，那虚弱的笑容也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好什么？”笠松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你是没看到这孩子在抢救室外都吓成什么样了。”

　　仿佛是印证这番话一般，小家伙紧盯着他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手刚伸到半空却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即便没有碰到什么，动作也还是小心翼翼的，攥着床单的手指还在不安地来回搓动着。黄濑心下一暖，又更添了几分歉疚。

　　“过些天就好了。”他柔声安抚着，就轻轻抬手覆在了那小拳头上，“那小黑子你呢？有没有受伤？”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还没等黑子开始比划，笠松就抢先发了话，“绿间给他检查过了，除开受了点惊吓之外，一根头发都没少。”说完就又抛来一个“哪像你”的眼神，“我刚刚带他去录了口……笔供，那伙人逃得太快了，线索不足，追捕有些困难。”

　　“那……”黄濑像是记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其他的那些孩子呢？”

　　“没救到。”笠松叹了口气，“你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情况很不好，当时忙着抢救人手不够，没能追上那艘船。虽然第一时间就给近几个关口发去了消息，不过希望不大。”

　　希望不大，这或许还算是乐观一点的用词。

　　黄濑神色一黯，好一阵没说话。虽说即便再来一次，他依然会以救小黑子为最优先，但这并不代表面对这代价时他可以心安理得。那些孩子，原本也可以得救的。

　　“你也真是，有消息不首先通知我们，一个人跑去逞什么英雄？”笠松说着又来了脾气，“不是叫你先回去等等的吗。和犯罪分子交锋是我们的职责才对，这次算你运气，万一要是人救回来你没了，你让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况且如果换我们去，救的也不止一个……”

　　“那你们能保证百分百成功吗？”一直沉默着的黄濑忽然就抬起头，看向他，“你们能保证，一定救得回小黑子吗？”

　　笠松被他问得一窒，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什么底气，答案堵在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我能。”最后黄濑直视着他，就这么一字一顿地道，“只要小黑子平安，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你们要的是破案，我要的是小黑子。”

　　这话一出，笠松刚压下去的火就立马冒了上来。

　　“要真顾着破案，谁还高兴管你死活？”说着就习惯性抬起了拳头，可眼看着床上这不省心的伤员又没处下手，最后就只得悻悻地踹了脚床腿以泄余怒，“臭小子，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长官，这医院的床踹坏了是要赔的。”结果这不知悔改的臭小子倒贫了他一句，“您就消消气吧。”

　　“还有功夫耍嘴皮子，看来是真死不了。”笠松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正了正衣领，也懒得再和他多说，“那晚的事你好好理理，等过阵子也得录个口供。局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嗯，回见。”

　　已大步离开的人摆了摆手算作回应，之后就随手带上了门。单人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床边的人还维持着刚才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紧盯着他，攥着被角的小手倒是松了些。还没等黄濑想好要说些什么，小家伙就已经比划了起来。

　　「还疼吗？」

　　瞧着小黑子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黄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先前教他篮球，自己上前扶起跌倒的他时，多半也是这样的神情。

　　“不疼。”于是他就也像当时的小黑子那样，信誓旦旦地摇了摇头，“一点也不疼。”只可惜现在的他没法学着小黑子再原地跳两下以示健康——老实说，真挺疼的。

　　“小黑子吃过早饭了没？”于是他就决定转移话题，“这几天……都是笠松在照顾你么？”

　　「吃过了，桃井老师做的。」小家伙很快比划完，又补充道，「这几天我都住在桃井老师家里。」

　　“呃……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依稀记得那个女人惨绝人寰的厨艺。

　　小黑子像是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绿间叔叔给我检查过了，没有事情。」小家伙似乎会错了意，还以为是在讲先前的事，「后来笠松叔叔问了我一些话……」比划到这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他不肯告诉我，其他的那些小朋友，后来得救了吗？」

　　“……会的。”黄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了与笠松一样的话，“只是需要时间。”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否能有尽头。要是黑子还被困在那艘船上，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对他而言，将会是何等的煎熬。

　　“对了，你在被绑去的这段时间里，有碰到什么人吗？”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通至关重要的电话，直到现在，黄濑都还难以相信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仅仅是个错觉。

　　小家伙不出所料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真的，只是错觉吗？

　　小黑子这会已松开了被角，两手似是微微抬了下，可略一停顿就又放了回去，有些迟疑的样子。

　　“怎么了？”黄濑从刚才起就察觉到这孩子与平时不太一样，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我以为……」

　　终于他抬起手，怯生生地比划。

　　「……你不要我了。」

　　那惶恐不安的神色，直令他心底一阵抽痛。

　　“不会的。”他强撑着支起身，用没插针头的那只胳膊一揽，就搂住了怀里的人，“对不起，小黑子。从今往后，我就是小黑子唯一的亲人，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尽管伤口牵动之下又疼出了一头冷汗，黄濑也并没有松开。小家伙像是被这动作惊了下，怕碰着伤口又不敢乱动，埋在其胸前的小脑袋幅度极轻地点了点，算作是回应。

　　而这个毫无气力的怀抱，竟比任何时候都令他感到心安，感到踏实。

　　“——刚醒就乱动，早知道就麻醉再深一点了。”这时一个男音从门口传来，转眼看去，就瞧见了前来查房的绿间。

　　“再深就醒不来了，大夫。”黄濑靠回床上缓了口气，这才笑道。

　　“醒不来也好，省得伤口裂开又得重新处理。”绿间推了推眼镜，看着手里的病历本就一板一眼地道，“看来住院费有必要再加。”

　　黄濑瞧了眼大夫，也不发话，就乖乖躺在那儿听候发落。

　　“腹部刀伤大出血，胃壁全层缝合，术后这一个月内都只能进半流质易消化饮食，少食多餐。”绿间一口气说完，又看了他一眼，“不过我想你这几天也不会有什么胃口。”

　　“确实。”黄濑苦笑了下，“一想到吃东西就有点恶心。还口渴……”说着他又朝向一旁的人，“小黑子，能帮我去倒点热水来么？”

　　小家伙点了点头，端起床边的杯子就很快出了病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床柜里应该有个热水壶。”然而黑子前脚刚走，绿间就淡淡地开了口，“说吧，要问什么。”

　　被戳穿的黄濑也不掩饰，直接就问道：“小黑子他……还是不能说话么？”

　　“不能。”一提及这个，绿间就略锁了眉心，“发声器官一直都很正常，说不出话依然是心理上的问题。而且精神科的医生在会诊后认为，这孩子还患有轻度的癔症。”

　　“癔症？”黄濑一愣，怎么都无法将这陌生的病症与小黑子联系起来。

　　“初步诊断为易于接受暗示的幻想型癔症，不能开口说话也很有可能是心理暗示所致。而在潜意识里，他的幻想似乎是具现为了……”绿间轻一推眼镜，就沉声道，“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