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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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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劳迪在西柏林,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夏季的脚步已经近了,白兰没有太多的吃惊,他明白这一天总回来的,他耸耸肩,问:“那你的证件是?”
“实际上,都是西德的证件。”骸晃了晃通行证,“至少现在还没有卡死不是么?”他坐在白兰身边,“我一周后出发。”
“让桔梗跟着你。”白兰整理好文件,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换下军装,“你一个人总是不方便。”
“桔梗走了的话……”骸跟着他一同上了楼,走进白兰的房间随手拿了一件外套给白兰递过去:“你反而会不方便吧,离开他我怕你连起床都不能按时。”接过白兰换下的军装挂好,抚平褶皱挂在一边。
“你真像我夫人。”白兰在他脸上吻了下,然后走出房间,“好啦,吃饭吧。”
饭桌上,白兰先是盯着铃兰,铃兰敲敲盘子说:“我要是不在恐怕你会饿死。”白兰无奈又把视线移向来蹭饭的石榴。红发的男人说,“白兰大人,我怕我会先把人拍死。”这倒是实话,白兰心里点点头。
“好了,我一个人去,没问题的。”骸大概觉得这场景有些搞笑,“也要不了太久。”
“要不了太久是多久?”白兰问。
“一两个月吧。”骸回答。
白兰沮丧地倒在桌上,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啊,白兰不要糟蹋粮食!”铃兰跳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还是那样活跃,只是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那裹在浓汤、面包外的一种情绪。
那该是出现在每一个有月亮的夜晚,白光落下,echo女神的回声似乎还在回响,在空谷里,月光下,爱而不得。
一周之后,骸提着简单行李站在白兰家楼下,依旧穿着睡衣的白兰缓缓步下楼梯,屋内还回荡着肖邦《革命练习曲》的旋律,白兰走到骸面前,礼貌地轻吻他的左右脸颊,“好了,我已经吩咐好桔梗了,他送你去西柏林。”他抚了抚他空洞的右眼,在黑色的布上亲吻了一下。
骸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口,于是转身将行李提上车,白兰拉过他又故做肉麻地抛了一句“想我哦。”
骸笑着看了他一眼,俯身钻进车,白兰则靠在一边的门上,“就像目送妻子回娘家的丈夫,小铃兰你说对吧。”
铃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寒颤,装作没听见,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过不了多久就穿过东西柏林的边境,白兰的办事是值得信赖的,他们很快被放行,进入西柏林境内,其实这里似乎与东柏林没有太大差别,然而不知不觉中社会制度已经天翻地覆了。骸不清楚一个国家的人民为何愿这样生生分离,他只清楚在历史面前,他不过是一芥子而已,即便不愿,也无从选择。
东柏林渐渐远去了,桔梗将骸送到了之前预订好的旅馆,帮他把行李提下车,临走时说:“骸先生务必早去早回,以免主人挂念。”
真是,有怎样不正经的主人就有怎么不正经的仆人,骸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与桔梗告别,提着行李进入自己的房间。
应该算是不错的房间了,暖黄的灯光下一切似乎都像是记忆中的默片一样,褪色了多少年,唯余一丝温馨在心里。一边的留声机仅仅只是装饰,根本不能工作,电视似乎是黑白的,骸没有打开。双层窗帘如上世纪舞会上妇人的长裙,垂在地上随着清风微微摇摆。他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不远的那边,就是东柏林。
不知为何,骸只是有些怀念白兰打开客房门那刻涌出的灰尘和白蒙蒙的一片了。
简单收拾之后,骸继续他寻找阿劳迪的事。旅馆的人很热情也很客气,骸便这样四处打听了,两周后才得知了一个大概的住址,有些忐忑地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他不清楚对方是怎样的人,也不知他会做出如何的反应。
他希望让自己看上去尽量虔诚而有礼貌,虽然他知道他现在独眼的样子有些吓人。
那个年轻人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因此周围的街道也很安静,骸特地选择了一个周末,希望能遇上他。最后确认了住址,骸抬起手,轻敲了房门。
听到房子里有动静,骸心里不免又有些紧张,门很快被打开,那是一位淡金发色的年轻人,碧眸,应该是纯种的雅利安人,骸猜想。这里是德意志,他不免又在心里低叹了一声,正如他当时与白兰说过的那样。
“请问……”其实骸心里已经确认了,因为这个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一瞬的怔忡和似曾相识,“你是不是阿劳迪先生?”
“是斯佩多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冰冷,骸点头,他立刻就要关门,“让他自己来。”
“等一下。”骸一下把手伸到门缝中,然后以一种失礼的姿态强硬地挤进了门,“他现在不能过来,我只是负责转交这个的,与你们的恩怨无关。”说着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他哥哥的信,交给那个人。
阿劳迪迟疑了一下,接过信,示意骸进屋说话,然后打开信封,坐在沙发上读起来。信应当不是很长,因为不用几分钟阿劳迪就念完了,然后他抬起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然后他问骸:“你是谁?他人呢?”
“我是他弟弟,六道骸。至于他……”骸起身,犹豫了一下问,“你……还爱他么?”
“他人呢?”阿劳迪似乎是无视了他的问题。
“他……很好,现在。”骸回答说。接着他看到阿劳迪点点头,愣愣地坐在一边,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果这个人对哥哥还有感情,就不要告诉他真相,因为希望总比绝望美好。
“那……我先告辞了。”他这样要离开,却听阿劳迪追了一句,“等下……给我说说吧,他的事。”
骸似乎是并不那么肯定的,不过他最终还是点头坐回了沙发上。此时已近傍晚时分,夕阳落在不大的房间内,好像是一张老照片将时间定格,故事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到哪里算是结束。斯佩多像是一朵花期过于短暂的花,花瓣落下碎了一地,在他身边的人身上划下伤痕,然而远方的那个人,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依旧循着他的残香,去找那一抔黄土。
他们回忆了太多随着晚风飞走的事情,有些甚至骸也不知道。当然他显然可以告诉阿劳迪更多一些关于年少的往事。
当月光倾洒在木质地板上时,阿劳迪才反应过来留人过久,“今晚住一宿吧。”他说,“我去准备晚餐。”
“那就麻烦你了。”骸并没有拒绝,或许,他也只是想在这人身上找一些哥哥残留的气息吧。
晚餐比起白兰家的要简单很多,但是骸并没有挑剔,他甚至想象当年哥哥在沙发上看书结果睡着,这位阿劳迪会把他拖到饭桌前共进晚餐。他们分手的事,俩人都闭口不提,似是达成了什么约定一般。而阿劳迪在开门时那反应,让骸明白,那或许是哥哥自知不久于人世而亲手切断的。
阿劳迪还在等待,或许哪一天那人就会出现,对自己说和好吧,然后一切又像过去一样。
只是实际上,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或许,天堂上可以吧,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话。
在西柏林又停留了一周左右,骸打算去和阿劳迪告别就回去。算着日子,他来到西柏林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觉得是时候回去了,内心有不承认的思念的人,都会有纠结的心理的吧。
他和阿劳迪已经比较熟稔了,也干脆称他“哥”,他说明了之后,阿劳迪问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需要我送你么?”
“不必麻烦了。”
“要是遇到你哥哥……”他迟疑了一下,“没什么……”
骸点点头,就和阿劳迪告别了。回到旅馆,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拉开窗帘,往东柏林眺望,一切依旧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他有了一丝忐忑地倒在了床铺上。
他的不安最终成了现实,1961年8月13日,柏林墙一夜之间建成了。
像一道蜿蜿蜒蜒的伤疤一般,怵目惊心地横在东西柏林之间,以一种蛮横到不可理喻的手段将同一座城的人民生生隔开了。他现在在墙的这边,白兰在那头。
他迅速赶回了东柏林,那时柏林墙并没有完全完工,何况他身上还有一层白兰的关系,自然又是顺利放行。
到达白兰家的时候桔梗有了一些小小的惊讶,不过他很快为骸将东西提到楼上,“您的房间我们一直在打扫。”
“白兰呢?”他脱下外套挂好,径直问桔梗,桔梗还没来及回答就听到门口白兰回来的动静,骸站在楼梯上没有来及下楼,就听到白兰有些疲倦的声音,“连夜修成了这堵墙,不知道能不能防住那些愚蠢的……”
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他在将上楼时,看到了楼梯顶端的骸,扶着扶手,静静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骸君。”白兰只愣了一秒,就拾级而上,以一种欢迎的姿态给了骸一个拥抱。
骸弯弯嘴角,没有拒绝,“白兰,你去参与修这个笼子了?”白兰没有回答,骸接着说,“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国家,要用这样的方式防止所谓‘愚蠢’的国民外逃,这是在囚禁,白兰。”
“骸君,这是历史的必须,就像一个医生做手术,必然要先在病人身上划一个口子,等痊愈才能拆线。”
“但拆完之后呢?会留下一道永远的伤疤。”骸靠在白兰身上说,“我所有的证件,都是西德的。”
“骸君!”白兰刚要开口,骸就用手指挡住了他的话,“我必须走。”说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将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带走,白兰站在他身后,“骸君,我们可以等一切结束,这要不了太久,留下来,骸君。”
“这里到处都是史塔西,我再提醒你一次。”骸头也不回,手上依旧在持续收拾的动作,“西德的人这两天必须回去,通知现在满大街都是,不要告诉我白兰上尉太劳累了连都这没有看见。”
“那你能不能,至少把这个带走?”白兰绕到骸的面前,将当家指环放在骸的手心,“你要相信我。”
骸看了白兰一会儿,问他:“我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把它带走?”
白兰将骸的四指蜷起握住了那指环,轻轻抱住他,用叹息一般的声音在骸耳边说:“Denn, ich liebe dich.”
骸几乎是愣了很久才想起这句话的含义,那一瞬间他仿佛刚学德语一般,在脑海了经了几个回环才找到它的意思——
因为,我爱你。
白兰的身体微微发抖,他轻抚着骸的长发,然又叹了一句:
Ti Amo。
似乎是与年少时一般,星光在河水中旋转,那个人微醺的抱着自己,说着不明所以的情话,用气声,叹得那样不真实,Ti Amo,Ti Amo……好像又回到了翡冷翠,那个女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在冰冷的夜里不停地回荡着。
第二天,六道骸提着行李回到了西柏林。他住过的房间再度被蒙上了一层白布,并且,永远地上了锁。
顺着来时的路,他敲开了阿劳迪的门,后者有些惊讶地看到他的出现,而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哥,不介意我来借住吧。”
阿劳迪也得知了柏林墙建起的消息,把他接进屋,只说了一句:“要分担房租和家务哦。”
像哥当年一样温柔……骸垂下了眉眼,蓝眸中的情绪说不清,只是提着行李走进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这一住,便是一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