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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绝望之河 ...

  •   1961年的圣诞,骸是和阿劳迪一同度过的。火炉旁,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白兰、六吊花在乡下,醉死浮生。

      手上的伤疤已淡得快看不出来了,此刻的他用单眼也能看清世界,一些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白兰给他的戒指此时正锁在小小的柜子里,看都不愿去看。不是厌恶他,而是厌恶自己。拖泥带水的自己。

      “骸。”阿劳迪敲了敲他的房门。

      “啊,怎么了?”骸赶快收拾好思绪,打开门。

      只见阿劳迪脸上有一丝不安,骸便大约明白了,这一天迟早要来,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圣诞要到了,你,不和你哥哥一起过么?”

      果然……

      “我……暂时不想离开西柏林。”

      “那为什么不接他过来呢?”

      骸避开了阿劳迪的眼神,“他……应该……”

      他没有继续下去,阿劳迪也没有深入,只是拉他到客厅的沙发里坐下,说:“有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对吧?”

      骸刚想说话,阿劳迪就说:“别对我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令骸甚至不敢面对。

      沉默是最难捱的。很久之后,阿劳迪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骸抬起头,看着他:“那么,现在知道真相的你,快乐么?”

      他看见阿劳迪浑身一颤,靠在了沙发背上,用手盖住眼睛。

      “哥……”阿劳迪只是摇摇头,骸握住他的手,“哥,我哥哥他,至死……依然爱你,所以,也算爱一个人一辈子吧。”

      阿劳迪想哭,却最终是面无表情。柏林的冬天大雪汹涌似是要把一切吞没,这一个圣诞白茫茫一片,好像在为什么人进行一场葬礼,阿劳迪想要哀悼,却不知该为谁哀悼。斯佩多,还是他自己。

      终于,连爱的机会也没有了。

      眨眼到了1962年的8月,距离骸离开东柏林一年之久。

      这天骸和阿劳迪都休息,于是他们去了市场买了些日用品,途径柏林墙的时候,骸望了一眼墙那边,东柏林还如他离开时那样屹立着,可他却不能再回到那屋子了。他自己提出的离开,一语成谶,绝不后悔。

      突然,阿劳迪拉住了骸的手,骸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正盯着柏林墙的某一处。骸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个试图攀墙而过的人,在近3米的墙头上想要翻过去。

      骸他们此刻站在地势稍高的坡上,而他的身边也站满了人,那是一个勇敢的人,在用他的生命赌博是否能够获得自由,人们多么希望他能成功到这边来。然而……

      哨兵台上响起了罪恶的枪声。那个人立刻倒了下去。不过显然此时他还没有死。夏季的暖风似乎是温暖不了任何的东西,骸抬头望去,竟在哨台上看到了那个人!

      白发,绿军装,黑色的枪还未来及收回,冰紫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他几乎可以听见,他用他那一贯慵懒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对部下下达着命令:“别去管他。”

      1962年8月17日,18岁的东德人彼得费查成为了第一名牺牲者。

      终于,那个孩子死了,西德这边,人们都沸腾了,他们朝那边吼叫着,可是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不满。阿劳迪握紧了骸的手,却终究是爱莫能助,轻叹一口气,他想离开,可是骸却无动于衷。他看着毫无动静的骸,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了哨台。

      他看到了一名白发的军人模样的人,就在哨台上,此刻也正愣愣地看着骸。他们就这么对视着,隔着一堵高耸着,似乎是永远也越不过的柏林墙。

      有什么,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骸对阿劳迪说,“哥,我要到东柏林去一趟。”

      想起那天的情景,阿劳迪点了点头,骸笑笑,继续说,“然后我们就搬去维也纳吧。”

      阿劳迪愣了一下,那些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很久之后,他才说:“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维也纳,他们初遇的地方,他们分离的地方。

      仅凭西德的通行证,还有一大堆手续需要办理,无奈之中,骸拿出了本应该锁在柜子里的白兰的戒指,对着东德的守卫说,“我有急事,立刻放行。”

      不用多久时间,他就得以安全通过关卡。叫了一辆车子,他朝白兰的宅子赶过去。

      白兰这天确实在家,不过不是轮到休息,而是他称病请假。

      留声机里唱着《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白兰单手撑头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

      桔梗恭敬而又有些急切地敲着门,没等白兰回答就说道,“主人,骸先生回来了。”

      白兰此刻却不愿意见他,可他又不能不见他。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只是套着简单的白衬衫,像是第一次骸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他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他到书房来吧。”

      不一会儿,便是那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骸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走了进去,并且调高了留声机的声音。

      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有些不对的气氛,桔梗识相地退下了。书房里便只剩下了白骸两个人。

      “我……”小提琴的声音过于响亮,以至于骸的这句话听上去不那么清晰,“要去维也纳了。”

      白兰一下子站起来,他想过千万种骸可能会对他说的话,训斥或是嘲讽,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道别,“为什么?”

      骸没有回答,只是把指环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这东西,我受不起,也不想带走,觉得无论如何,是应该还给你。”

      “骸君……”白兰想拉住他,却被骸躲了过去,“够了,白兰。”骸头也不回,“这里,是东柏林。”

      “那又怎样?!”白兰的动作让桌椅晃动起来,贵重的留声机一下子摔在地上,声音便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像是濒死者的呻吟。“你说的不错,这里是东柏林,所以你今天来了就应该有走不了的觉悟!”

      “今天,你除非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走的。”骸冷笑了一声,“那么,你杀了我啊。”

      白兰真的拿出了枪,但是他对准的是他自己,“别走。”

      如果不是还尽了自己最大的克制力,此刻他应该已经上去夺那把枪了。他低叹了一声,“白兰,昨天你能用枪指着一个无辜的孩子,今天能用枪指着自己,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就轮到了我。”然后他不再看白兰,而且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从白兰家出来,他就用了他最快的速度通过了边境线,他太了解白兰了,他知道自己是一步也不能迟。所以,当白兰前来阻挡骸的传令官到来阻截之时,他刚好到达了西柏林境内。

      最后望了一眼东柏林,远处的勃兰登堡门,寂寞如斯。

      很快,他和阿劳迪搬到了充满回忆的维也纳。在那座城市,他们在学校相逢,而他们,似乎却是在河边,这里是四个人的起点,却被时光命理捉弄不休,如今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终点的,只剩两个人。

      两个生死永别,两个不如不见。

      其实,活着也是一种无奈。以一种无奈的姿态硬是要将自己的浑身伤痕昭示在天下,任岁月凌迟,回忆烧灼。

      还记得是在哪里?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与你何干。”

      你看,一点都不像开场白的两句话,却最终将两个人的命运纠缠不清了。还记得是在哪里?两个没有酒品的人,打碎了一地玻璃瓶。摇摇晃晃地跑向莱茵河畔,那时还在笑着吧,还能不谙世事地欢笑吧,肆意到可怕的笑声,现在回想起竟然会暗自心惊。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发的男孩子总是提起他的哥哥,似乎是在刻意追求一般,却将一颗真心藏得那样小心小心,好像稍有表露便是罪过一般。又还记得是哪一次一起喝酒?他醉后嬉笑着喘息着,在他的肩上低喃着Ti Amo,天啊那和多少年后的那一句那样像那样像似乎都要出现幻象一般……

      你还在爱对不对?他把戒指交给他,他说Denn, ich liebe dich.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这里是东德,这里是柏林。

      偌大的柏林啊,却自始至终没有爱情。

      维也纳是一个安逸的地方,安逸到似乎是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河水里都弥漫着令人心醉的纸醉金迷,是否当年他们洒去的酒太多,连空气里都那样微醺?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阿劳迪告诉他,他查出了癌症,大限不久。

      骸只是说:“哥,你安心养病,我一直守着你。”像当年守着哥哥那样,看着他慢慢闭上眼,去与离散太久的恋人团圆。

      阿劳迪只是摇头,他想一个人呆着,“你……该回去了。”

      “回哪里去呢?”骸笑着问,阿诺德却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一边。

      一如当年那么美的维也纳,年轻的莫扎特也久久地停驻于此,至今不曾离去,不忍离去。

      好像每座城市都有一个灵魂,翡冷翠的百合花,罗马的狼群。而维也纳的或许叫别离,柏林的或许叫埋葬。

      一个月后,骸一个人回到了柏林,是的,柏林。1989年11月9日,东德中央□□委员君特沙博夫斯基误解了命令,错误地宣布柏林墙即将开放。数以万计的市民以一种极度的喜悦一夜之间将墙又拆了个精光,正如那日它曾那样被建起一般,只剩最后一堵墙,如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

      28年零3个月,28年零3个月啊……

      骸迈着已然沉重的步伐找到当年他曾与阿劳迪一同住过的街道,由此向东柏林眺望,似乎不曾沧海桑田。

      是的,那是一个高地。他远远地看着东西柏林的亲人相互拥抱在一起,他突然想知道,那里面会不会有那个白发的男人。

      那一年,他试图以自己的生命将他留下。

      那一年的柏林,埋葬了一般支离破碎的爱情。

      骸穿过柏林墙的废址,到达了东柏林,沿着记忆中的路,寻到了那个熟悉的房子。

      他只是看一眼,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但是当他途径大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那是一个胖胖的老妇人,身上围着滑稽的围裙,手中拿着水壶,明显是出来浇花的。在骸的记忆里,他不曾记得白兰家里有这个佣人。

      “你好……”骸走过去问她,“您是这房子的主人吗?”

      “当然。”老妇人快活地说,“我已经买下来二十多年了,在这里住习惯了,可没打算转卖哦。”

      “那……房子原来的主人呢?”骸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啊,我并不清楚。”老妇人说,“似乎是落没了,价出的也不高,只是叮嘱我说,无论如何,二楼的客房不能动。”

      老太太还在絮叨着什么,骸没再注意,他只用他仅剩的那只蓝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房子,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到施普雷河边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桔梗曾经说过,哮喘也可以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白兰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放手了,他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是否娶了美丽的妻子,他是否还记得他们哪一段往事。二楼的美貌的妇人前,是否还会有第二个人被白兰引荐,说这个人足够勇敢。他年少轻狂妄图用一种决绝的方式断掉他们之间的全部联系,直到如今他才发现仍会怀念的,其实也有自己。

      他是否爱过白兰,他想那是肯定的。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这一辈子或许再也找不到白兰,在柏林墙的这一边,他永远不会望见墙那边的那个人。那一堵柏林墙终究是拆掉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好像当年的阿诺德,等来的,只是一句“等不到了。”

      施普雷河的冷风吹彻,好像是要把一切都悉数带走。

      一段本该倾城的爱恋,却被埋葬在不会有爱情的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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