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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致命 ...

  •   骸醒来时,还有宿醉的头痛感。洁白的窗帘已经拉上,只透了薄薄的日光洒在床的边缘,身上换了整洁的睡衣,周遭的行李也收拾妥当。看样子白兰真是有一位不错的管家,骸如是想。

      从柜子里取出了衬衫换上,刚刚扣好外衣的最后一枚纽扣就听到了恭敬的敲门声。一秒不差,恰到好处。

      骸打开门,看到桔梗向他鞠了一躬,“先生,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给您送上来还是与主人一起用?”

      “我下去吧。”骸耸肩,顺手带上了房门,走了两步又扶住了额头,转头对桔梗说:“有醒酒汤吗?”

      桔梗微微笑了一下,“主人已经吩咐过了,现在已准备好放在楼下,请跟我来吧。”

      骸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跟着桔梗到了餐厅,顺便见到了那位女仆——铃兰。她此刻正将东西一样一样端上餐桌,看到骸只是吐了吐舌,没大没小的样子。白兰依旧穿着丝绸的睡衣,坐在餐桌前笑眯眯地看着骸。

      骸在他对面坐下,白兰立刻说:“睡得好吗,骸君?我真担心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

      “托您的福,并不会。”喝下醒酒汤,头痛已有所缓和,“昨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骸君喝醉了,然后睡着了,是我让车夫过来的。”白兰喝了一口牛奶,“骸君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呆在东德呢。”

      “放心,我住不了多久的。”骸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眼,“我哥临终前让我帮忙找他的情人,给他一封信,我最近查到他可能在这里。”

      白兰看了骸一会儿,扯起一丝尴尬的笑容,“其实……骸君,我并不喜欢斯佩多。”

      骸有些古怪地看了白兰一眼,然后点点头,“好吧,或许,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哥也不喜欢你。”

      “啊,这样说的我好难过。”白兰又恢复了那让人憎恶的样子,泛着一双无邪的眼问:“那骸君喜不喜欢。”

      “kufufu……”用完早餐的骸用手帕擦了擦嘴。“你猜啊。”说着他优雅地离开了座位,留白兰一人在那里嚷嚷着狡猾。

      之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情景会有不少次,不过白兰也有工作,不总会这么悠闲,而骸也必须注意寻找那个人的消息。冬天的脚步不可抑制地降临在柏林,远处的勃兰登堡门上的驷马战车似乎都萧索了几分。

      松树一向是长青的,正因如此街道也显得格外干净,不过骸依旧很想念香榭丽大道上的法国梧桐,在秋日到来的时候落了一地残损。

      那位叫阿劳迪的年轻人不知现在何处,还是否已然得知哥哥的消息,骸走在施普雷河畔,想到的都是斯佩多临终前的样子,爱恋还是回忆,或是悔恨,究竟是真是假骸以分辨不清,他陷入沉思,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边越来越多的视线。

      转身进入一个小巷,喧闹立刻不见了,而他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刚要回身只感到一个湿手帕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下意识屏住呼吸,但是太迟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眼前一黑,骸倒了下去。

      白兰结束工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他解下围巾交给桔梗,例行地问了一句:“骸君呢?”

      “他还没有回来。”桔梗将围巾挂好,刚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了门铃声,于是他又跑去开门,“是邮件,主人。”

      白兰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桔梗从口袋里取出章盖上,然后收下了邮件,放在酸枝木茶几上,“要打开吗,主人?”

      “打开吧。”白兰左手支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按了按眉心,最近的几件事有些棘手,他也有些疲惫。

      “啊!”桔梗低呼了一声,白兰皱眉,抬眼去看他,只见他一向衷心冷静的管家露出了不少见的慌乱神情,脸色差到极点。

      白兰起身拿过那盒子,在看到那里面的东西后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桔梗明白,他眼里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到极点的愤怒,跟随了白兰近二十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兰,他甚至害怕,这样的主人会干出什么事。

      那是一只红色的眼球,上面写着汉字——“六”。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甚至令白兰不敢指染的,一直珍惜的,偷偷藏着的那个人,如今因为他不知正面对如何的劫难。

      一股腥咸爬上喉咙,就这样吐了出来。

      “主人!”桔梗在身上慌乱地寻找着,终于掏出了一个药瓶,给白兰喂下。一定是停了几年的哮喘,又发作了。

      白兰眼神阴鸷,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桔梗,备车。”然后他便上楼去了。

      绿色制服,深绿色肩章,军帽下一双冰冷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他黑洞洞的枪口就会指向你的眉心。白兰走出门,钻进了一辆车,向他的司机报出一个地址——他很清楚是谁在后面牵的头。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在一家赌庄前停下,白兰的一身戎装的到场让赌徒们微微有些错愕,显然他这样的身份在这里并不那么受欢迎。原来喧闹的气氛似乎也是瞬间凝固了,而白兰却视而不见,径直穿过后台转入地下——没有人阻拦,一切似乎是写好的剧本一般。

      在最深处的那个房间,白兰看到了骸——失去右眼,双手被以神之子的姿态牢牢钉住在巨大的木桩上,脚却只是用绳子绑好,他微微抬头看到了白兰,眼神由惊讶转成了失望。白兰并不清楚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情绪,他只觉得怒火似血红的蛇从脚底蔓延而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渴望得到爆发,可他表面上却仍旧在微笑——令人不寒而颤的笑容。

      “茨安尼子爵是吧,我记得德意志早就没有所谓贵族了。”优雅的开口,白兰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间。

      “你……你想干什么!”六个人闻言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其中一人举起左轮手枪对着骸,“你……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保证……”白兰的微笑扩大,歪了歪头做出无害的姿态,右手却伸进了口袋里,“茨安尼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而你们……”

      “不要!”在骸的呐喊中,六声连贯的枪响无比精准地送那些人下了地狱。

      骸垂下头,白兰走过来,轻轻抚摸着他被刺穿的手掌,一狠心,将钉子拔了出来,让他落在自己怀里,然后解开他的双脚,拉住他未受伤的手腕,“我们赶快离开。”

      “你这个疯子!”骸挣扎起来,“要走你走!你杀人了你知道么?!”他蓝色的眼里并没有得救的欣喜,也不会像女人一样在白兰怀里哭泣,他的反应似乎的确有些过激,不过这显然是可以理解的,“你还以为这是战争年代吗?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动你的人都该死。”白兰平静地说。

      “东德到处都是史塔西!”骸几乎是吼道,仅剩的那只蓝色的眼中充满了警告,“如果我杀了他们你以为你不会被牵连么?我是我为了什么才这么做?而你让我受的伤害都付诸东流了!”

      在东德,他们根本没有隐私可言,这些史塔西会把他们的一举一动记录在案,这白兰不可能不知道。

      “你走吧,就当与你无关……”骸这就要推白兰离开,白兰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拉过他抱紧,四唇相接。

      这是一个不到三秒的短暂的血腥的吻,意味着什么却不言而喻,白兰放开骸,然后以少有的严肃这样说道:“骸君,你以为我真的只是陆军上尉么?”

      骸抬眼看他,眼中透出一丝裂痕,如他所想,白兰吐出了三个单词:“Wir sind überall。”(我们无处不在。)

      骸一瞬间睁大了眼,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太过冲击可他不得不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也是史塔西?”

      白兰没有回答,一切就这样缄默着,在这死亡笼罩的角落里沉默不语。

      “呵……你们不过是,在互相出卖罢了。”骸轻轻摇头,话音刚落,白兰便一手刀将他打晕了,带了出去。

      回到车上,白兰的私人医生雏菊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到骸时还是皱了眉头,“居然伤成这样,真够残忍的。”他说。

      白兰靠在椅背上,沉声对桔梗说:“通知石榴,血洗茨安尼家族。”桔梗确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白兰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了,这种改变不知是好是坏。

      听到骸因药水发出的低吟,白兰又转过视线去。此刻骸已经清醒,却没有看白兰,白兰叹了一口气,说,“骸君,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以□□的身份死去吗?我从不后悔杀掉他们。”

      “我后悔的只是……”他抚了抚骸右边的流海,“这只眼睛,恐怕无力回天了,骸君。”

      “没关系。”骸说,“它所背负的命运是一早便写好的,所以无可能因为外在的伤害改变。”

      听到骸已经平静下来的语调,白兰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找到阿劳迪了么?”

      “快了。”骸说,他知道白兰这是想为他分散注意力,不至于太痛苦,“怎么,你希望我赶快找到赶快走么?”

      “你可以留下来么?我的部下们都会喜欢你的。”白兰想去拉他的手,骸却缩了一下。

      “白兰,这里,是东德。”

      时间的流逝总是沉默而决绝的。到圣诞节的时候,骸身上的伤大多已经愈合。他在右眼上蒙上了黑色的布,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平安夜那一天,真六吊花都集中到白兰在乡下的大房子里,点起暖气,坐在一起唱歌拌嘴,好像是在二战初期德意志告捷之时,大家围在火堆旁喝着威士忌庆功,聊着理想和女人,一切都是他们的梦,比如那时的希特勒,比如此刻的老大哥。

      列宁的金色雕像,此刻在何方?

      他们在乡下的别墅,一直呆到1961年的到来。

      东柏林此刻也是张灯结彩,白兰的屋子一个礼拜没有住人落了一层灰,六吊花们分头去打扫,气氛倒也热烈起来。

      骸被白兰拉到了二楼书房,面对墙上那貌美的妇人,白兰说:“您告诉过我,杰索家的人都要勇敢坚韧,这个人,足够了。”说着他对骸俏皮地眨着眼。

      骸有点好笑地说:“我可没有改姓的意向。”

      “留下来好么,骸君?”白兰牵住骸,“世道并不太平,但是我们可以等。”

      “你似乎总是喜欢说服我听你的。”骸幽幽地回答,随意却又坚定,“东西德的矛盾现在不容忽视,你以为有谁可以全身而退?”

      “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嘛。”白兰嘟起嘴,手指滑过留声机,瓦格纳的《女战神》立刻响起,“我们没有明天,只有现在。”

      春天的时候,骸的伤势痊愈,又开始了寻找阿劳迪的行程,哥哥的信并没有读过,但他想,那或许是一般刻骨铭心的往事。对于哥哥那样的人而言,究竟是怎样的相遇,才会让他如此恋恋不忘。

      柏林是个多雨的城市,总是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那天白兰收起黑伞放在门口,水珠滑下在地上很快汇成一个圆,桔梗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杯温热的奶茶,骸从楼上走下来,对白兰说:“阿劳迪,或许在西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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