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明月梨花白》没墨

13、第十章

　　最后姚子幸送我回山上的时候，记得天下着雨，天雾蒙蒙的，感觉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眼前的路，看不清我的何去何从。
　　“姚公子可否解释一下……怎么这样把人带回来……”
　　“……见谅……下着雨弄得这样狼狈……贵人请不要怪罪……”
　　“……不管怎样怎会哭着回来……”
　　晕乎中迷迷糊糊的声音一点点传来，都是这样熟悉的声音。看不清便看不清吧，开始原谅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便允许自己睡过去了。

　　再一觉醒来便是大天亮了，我动了动脚，成功地把枕头踢了下去――动静稍微有些大了，惊扰了帐外的人，“哟，人醒了，不必准备棺材裹妆了。”
　　乍一听这话，我又一口气接不上来了。那边人却毫不客气地掀了帘子：“饿醒的吧？可惜了，我这可没烧鸡，只有清汤白米粥~”
　　我决定躺回去装死。
　　旁边又陡然一声响不知是什么砸在了地上。“呀，瞧奴婢这笨手笨脚，竟不小心将粥打翻了。三公主你定是要责罚奴婢了，但一定请等我烧好粥伺候好您，才好让奴婢上路啊。奴婢去去就回，您莫动气，奴婢动作一定利索。”你分明公报私仇，想让我自己开口求。
　　三公主装死中。
　　“翡牙走了，要不要尝点玉米羹？”迎面的香气包围着我，刚出炉的玉米羹。
　　我感动得都要哭了：“阿香——”还是你最好。很自然地转身抱住她，怀里的人却没有动静的，像僵了一样。我疑惑地又问了句：“阿香？”她倒很自然地卸下我的胳膊，将我扶好靠在枕头上：“怎么刚恢复就这么好的体力。看来确实不饿。”用的是陈述语气，我慌忙拉住她：“没，真饿了，你别走啊。”
　　阿香抬起眼睛，就这么看着我，直直望进我的眼睛：“我不会走的。”像是一个动人的承诺，我们谁都不忍心打破这宁静，片刻美好。
　　最后我支持不住的问：“玉米羹呢？”

　　四月初五，阳光盛照。
　　我一大早拜访了寺里的纳一方丈，老人家一年不见反倒是精神了。我拉着阿香介绍他认识，末了补问一句：“您瞧我俩像不？给阿香也看看面相吧，方丈。”
　　我虽然不指望方丈老人家一张嘴就能说什么“施主定是母仪天下之人”，但没想到他看了半天，蹦出的是“老衲看不透，看不透啊”。若是他卖弄玄乎，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我大约也就放弃了，毕竟我磨了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听最多的也是这句话。但是现在他这不是装傻吗？什么叫看不透？我扒拉着他不放手：“您这什么意思啊？老花看不清了？”
　　纳一呵呵一笑：“就当老衲是老花了吧。”说罢也不知怎的挣开了我的手，转身便走了。
　　老人家真是动如狡兔啊，这么大年纪也不怕闪着腰。我转头对阿香说：“你别见怪啊，他就这样为老不尊的。”皓礼在我们旁边吐舌头，被我一脚踹了下安分了，阿香一直笑着这样看着我：“我不在意这些，没关系的。”
　　我叹息道：“唉，可惜了，老头子说些话不怎么中听，但都很准啊，要不他就不说的。”
　　阿香望着我，半晌开口，问得格外认真：“公主可相信命？”
　　我愣怔了一会，回答道：“我相信的。”罪有应得，轮回相报，这些冥冥之中定有说法。
　　“是吗？”阿香抬头看着远山，“我却是不相信的，素来别人告诉我什么会怎样，我都会去尝试，把他们口中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拿到手中。”
　　听闻此，我摇了摇头：“本来人生一场，便是一个争取的过程，我当然不反对你这么做，相反我可能也会这么的去拼命活一场。然我相信命，是相信该是我的，便会是我的，不是我的，不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手中。”要学会追求，也要学会放手，便是对命的最大尊重。可是一路过来，不等到错了，又有谁知道该什么时候放手呢？毕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该放手了，让它过去吧。
　　阿香似乎问了句：“是么？”但我们俩都在沉思中，没有谁注意到。

　　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一件事：“翡牙，姚子幸呢？”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他。
　　平时伶牙俐齿的翡牙，她居然沉默了！沉默中默默瞟了一眼阿香？这是什么状况？不能理解！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很果断地转头望皓礼，后者低头快到地板了。阿香夹了块鱼肉到我碗里，吩咐我快吃饭：“他出去找东西，我们先吃。”
　　“找什么啊？”我表示很惊奇，姚子幸这个人会因为什么东西放弃吃晚饭呢？以我对他的了解，目前还没找到。
　　阿香喝了一口粥：“就是你脖子上的那块东西，昨晚回来时天太暗，我以为不见了。”
　　“然后？”
　　“然后他就去找了。”
　　“到现在？”
　　“到现在。”
　　“……”
　　也就是从昨天晚上一直找到了现在，他错过了多少顿饭啊！我试着消化了一下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没有派人去找他过吗？”阿香冷冷笑道：“不速之客，去则去矣。”
　　阿香，你跟姚子幸真的没有过节吗？我叹了口气，转头对皓礼道：“叫几个人下山去后山那块找找，多带些灯，容易瞧见些。”皓礼答了声是便出去了。脖子上带的这块玉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他送我的第一样东西。12岁那年偷溜出宫，我以为是耍赖得来的东西，亲自给我戴上，他也不说是早就为我准备好的红玉。我记得他那时说的，不要摘下来，不要弄丢。虽然我一直蒙在鼓里以为只是个便宜货，但这几年我一直照他吩咐的宝贝这块玉。有关他的东西，都是宝贝。
　　阿香看了我一眼：“不是一块玉么？这样珍重。”也不知说的是他，还是我。
　　我轻笑着，想想这样的我们，真是一对傻子。对彼此的心意，直到最后才互相了解，在这之前，在这之后，又怎么能不珍重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阿月，阿月，你听我说，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要逃开。”
　　“阿月，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在你身旁。”
　　昨天的话还清晰依然，尽管刻意忽略，心却一直是暖的，扑腾欢悦。我嘴角的笑有些藏不住，低头喝了口汤，而后认真道：“我去找他。”不再逃避躲闪，如果可以找到简单的方法，没有人喜欢置身复杂，我也一样。
　　刚站起却被人拉住，“吃完再去。”阿香的声音不大，却有让人听话的力量，我到现在都这样怀念，只是不曾想，会再也听不到。
　　我们一行人转身向山下走，直到崇德寺变成了遥遥的小小一片灯火，我才觉得今天的夜晚特别黑，没有一点亮光，月亮未曾出来。该不会是姚子幸迷路了吧，才这么晚没回来。得快点找到他，告诉他玉没有丢，一直戴着，像当初他交代的那样。

　　很久，翡牙的低呼声在身后响起，我转头，先看到的不是她惊慌失措的脸，而是漫天的火，烧着大片浓黑的天，和灯火所在的崇德寺！离得这样远，我都像是能感受到它的热度，灼烧感扑面而来，整颗心都绞痛起来——阿香！
　　阿香在那里！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脑袋告诉我，冷静，停下，这样折腾下去你会晕倒。但怎么停下？我不可以停下步伐，也不要晕倒。你已经用晕倒逃开太多东西。宋之月，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用！
　　“公主，停下，停下！”呼啸的风声将翡牙的声音扯得破碎，扯得越来越远。
　　我变得不管不顾，想不到待会该怎么做。见到阿香会怎样，见不到阿香又会怎样？该怎么办，才可以变得有用些？才可以变强大到不畏惧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