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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黑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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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暗袭的那个夜晚后,高杉晋助独自乘舟离开母舰。不知是临时变动还是早有预谋。这是次日武市变平太同她说的,具体行踪似乎有意隐瞒,神音也没有自讨没趣追问。从某种角度而言,眼前的谋士有不输于任何野心家的潜在危险。
神音同几名队员被分配到江户以确认从春雨运来的非法货物安全到港。海关似乎同鬼兵队这股势力合作有些年头,神态比她更安然,仿佛“意外变故”是个不存在的词。想当然地以为神音是本土人,酒桌招待方面使出了江户儿特有的热情本领,收贿也毫不含糊。
比起前线,还有险象环生的暗杀,这种场面根本无须提心吊胆。几杯甘冽的清酒下肚,再加之最近多日的劳顿积累,一沾到草席整个身体都熏熏软软,很快便沉入昏睡中。
夜风灌入室内,把纸拉门震得吱嘎作响,神音蹙紧眉头,颈间细腻无痕的肌肤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狩猎民族发觉危险的本能,敦促她蓦地睁大眼睛。相隔一道宽阔的纸拉门,一道黑色人影倒映其上。
在神音察觉他的那一刻,气流阵阵浮动。黑影猛然抽刀,在前方空中挥出一道笔直的斜线,纸拉门随之切断成两块砸落在地,黑影踩在上面,借身后的月光观察着空无一人的室内,枕席还散发着人的热气。她左拳紧握刀柄,稳稳地站在屋子中央,仿佛渗入血色的眼珠,逡巡着四周。
神音四肢并用,盘踞在天花板一角,她一边咬紧嘴唇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边观察着来人。一颗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流淌到鼻尖,泫然欲滴,就在汗珠掷地时,刺客手中的刀朝她直飞而来,半根房梁随之碎成浮沉渣滓。神音步履轻盈地半跪在她身后位置,小心翼翼地起身。
年纪相仿的姑娘转过身,随之抽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把刀。神音得以看清她的全貌。
神音站稳了因不适而虚软的脚足。为求慎重问道:“天狗党派来的人吗?”
此言一出好像开战的号角,女人双手握刀在游走而来,步履快得惊人,仿佛悬浮于半空之中,神音自知现在的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只得连连后退,几次躲避着对方剑气尖锐的进攻,被逼迫到窗沿时只得抡起旁边一人高的古铜花瓶阻挡,二者相撞发出铙钹似的巨响,逼得持剑的少女往后撤三步,同时屈膝放低身高,将剑举过头顶备战。无言的气魄让神音的脊柱跟着震颤一下。
神音呼出口气,平复了紊乱的心脉,紧握的双拳逐渐放松,四指并拢,赤裸的左脚上前一步,足尖点地轻如点水,重心稳落右脚。一手掌心托天,横立于腰前,另一手四指并拢,掌心与敌手相对。
“虽然我现在出来实在是很遗憾,你们不是认真的吧?”
见情势不妙,倚墙看热闹的佐佐木异三郎问道,回答他的是两人合力拆房子的巨响。眼见下属的剑朝着神音的心口突刺,神音的手也即将锁住她的喉咙。佐佐木鸣枪示警,同时疾步上前抓过持剑少女的衣领向后拉扯:“我说过要你温柔对待客人的哦,信女小姐。我家部下就是喜欢胡闹,神音小姐,我代她向您道歉了。”
“既然想让客人被‘温柔’对待,还能派她来?”收敛锋芒毕现的指爪,神音怒视着眼前莫名其妙的老少男女组合。
“这也有您的责任,神音小姐——你不陪我们玩,我就只好亲自来找您了。”
欠他的,就当欠他的。神音用脚踢开残垣,找了个蒲团凑合坐着,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幽幽叹了口气,“不是看高杉最近不在,就想在我这打鬼兵队的主意吧?”
“听起来您好像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认栽了。”神音耸耸肩,“反正似乎每个人都不愿意我和鬼兵队和平相处。说真的,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可帮你的。”
“虽然您说得很正确,”信女还在目光呆滞地挥舞着刀,异三郎因误伤被削掉了袖扣,只好扶了扶单片镜,跪坐在地上,借助手机屏幕的光亮四处摸索。“不过这次不关乎鬼兵队,偶然得知吉原现在的秘密领主就是您的时候,还是在亲眼目睹您之前呢。只想管您租借一下吉原作为前哨阵地——放心,我不会给鬼兵队造成任何麻烦。”
神音微微一怔,旋即迅速驳回道:“吉原的管辖权又不在我手,只不过代替一屁股血债还不清的前上司照看一下而已。少为难我了,你是想看那群哥斯拉撕裂地球么。”
“啊,要是真有那天我不会缺席的。”在这深更半夜对方不紧不慢地打太极,实在让她恼火。
“果然你还是一桥派吧。”
“一桥的君主也好,德川的定定公也好,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差别。比起他们,还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你们身上。”异三郎吹了吹落在袖扣的灰尘,将它用手帕包好放在胸前口袋里。
“就拿西洋棋做比喻,一桥喜喜是堡垒,而高杉才是黑皇,皇一死,战斗即止。但是西洋棋的最强棋是因政治联姻而加入的皇后,她拥有无尽的军事支援。在我看来,滥用或者弃用皇后,都是对皇帝的死罪的宣判。”
“你认为黑后是我就错了,我不认为自己能对他的生命安危造成什么影响。”
“你讨厌高杉晋助?”
神音被问得一愣,半晌才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他讨厌我。”
“我也是一枚棋子。即便是棋手预感也会错的。”佐佐木异三郎说得暧昧不明,戴着单片镜的那只眼睛快速眨了一下。 “这就是西洋棋的魅力。”
无论幕府闹得如何血剑飘逢,这里依旧是吉原。通明的神灯,是它引火自焚的招魂幡。
神音坐在酒摊前的座椅末端,面前摆着一张水晶棋盘,对座是张不急不慌不困不倦的木头脸。佐佐木异三郎那个怪胎有随身携带棋盘的习惯,黑白棋在灯笼的映照下,头顶隐隐浮现出瑰红色。攘来熙往的妓馆里她像沉默的幕景,将一切贪婪收进一盘棋。
“真是大出我所料,本以为你是有力无脑派,没想到棋艺还不错。”
“我有一点基础。”神音在对方微微流露讶异的眼神开口道,“十年麻将。”
自打神威提拔她秘密坐上第七师团团长的位置,顺便把这块地丢给她来管也有一段日子。如果和吉原自卫军百华众互不干涉的话,这里简直好管得很。平常托付于傀儡角色也不需要费心劳神。因为没有比娼妓更容易控制的人群。神音忽然有些理解为何高杉晋助说“娼妓是空的”这句话。
常年跟从各个星球的雄性生物在各个星球烧杀抢掠,多少也对各个星球的色情业有些乱七八糟的耳闻。比方说,妓楼廊子里为了防止其逃跑,被迫穿着厚草屐,行姿弱不禁风的女人是娼妓出身,相较之下有技艺压身的艺妓相对行动自由些。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的生活,价值观也随之物化,一旦适应了懒散成性的生活,就意味着很难再接受回地面上方的正常劳作日子。偶尔她也会看见有死心不改的人渴望逃出生天,既不想去帮忙,也不想阻拦。只能眼看着百华众忽然闪现,逃脱终于化为徒劳。还有的人将爱欲视为救命稻草,频频有娼妓为情郎破费的事情传到酒桌上。再后来,那些娼妓就真的空了,生命只剩下了今天和明天。
像她这样混沌的斗士又何尝不是呢。神威好歹还有追逐强者的信条,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夜兔那场几近灭族的战争之前她曾向往来到地球,组建一个安稳的家庭以弥补儿时的遗憾。可上了战场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她太清楚安稳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存在,对她而言也不会长久。
在这里败阵的男人,凤仙,还是死于她的暗杀行动的前鬼兵队成员。自己和他们有很大差别么?她希望可以永远瞒住高杉,也是不可能的吧。
“我希望高杉能和幕府相互牵制。”神音用马吃掉了他的一只象,说道,“如果这样能避免交火。”
“从现在来看,如果德川家和我们都不进一步发展势力,倒是确实有可能按兵不动十年的。”异三郎以卒拿下了她的马,“不过这是相当困难的,毕竟第三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啊。”
棋盘一时间陷入了死局,神音没心再继续了。
“我同意你的请求。”她记下棋子的位置,喝下余下半盅烧酒。 “前提是,只有鬼兵队和你们见回组的组合势力能够在和德川幕府交战时在这里养病蓄锐——但是不要告诉高杉我有参与。春雨那边我尽力搞定。”
似乎颇感意外,佐佐木凝望着面色沉重的夜兔神音,几乎要透过她扑朔迷离的皮骨,揣度着她的决定有多少分量。
神音缓缓启齿:“不要让我发现你是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