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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遇刺 ...


  •   “不觉得可疑?”

      该来的总躲不过。开口时,高杉晋助正卧榻横陈,衣鬓散乱地吞云吐雾作神游状,绉绸和服上印染着的海浪辗转出好多波折。

      “是说……谁可疑啊?”

      单是和高杉晋助共处一室已经足够让神音头痛欲裂了,何况对方还不嫌气氛紧张似的……

      “那个被带上船的雇员。”

      “嗯?会么。多心了吧。”

      姜黄的暖光从绘有花火纹饰的和纸座灯流泻而出,屋形船里仅此一只微弱的光源,全部用于在他拿捏烟杆的手指施一层淡淡的釉彩,烟雾则幻化成微暗的卧室里自由游走的怨灵,悄静飘到朱漆金箔的房梁,不肯言语半分。

      到底是冤家路窄,抑或说对方拥有招引危险的特质呢,神音第一眼就认出了真选组那个被她耍的团团转的监察。大抵是心存歉意,或者同样身为监察的悯怜,在高杉眼皮底下替他开脱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离海葬不远了。

      帮助他逃出船前两人只言片语未提。直到引导他手握撬刀藏进即将出仓的木制货箱里,临关阖盖子时,他才嗫嚅着开口,不知是审问、道谢还是劝说,神音无心听取,只把食指竖在唇中央。

      鬼兵队今晚有交易要做,只有被下了禁足令的神音待在屋形船上。至于高杉为何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姿态躺卧在她身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盆景,神音也不清不楚。

      只知道他同佐佐木异三郎出门后,再回船上就已是醉醺醺的。那时她正倚坐墙角,背着武市变平太偷偷咬烟杆。只听哗啦一声有人拉开里屋的纸门,她立即将烟斗揣到袖管里,再抬头时,便看见似乎乐极迷途的高杉晋助乱发蔽目、步履摇曳着往前栽。

      “危险,哎呀。”她立刻起身准备去扶,烟斗自袖口滑落,敲在地毯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再见着高杉晋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栽倒似的甩掉脚下的木屐,没穿白趾袜的裸足在地垫上还没来得及踩稳,便侧卧倒在她脚边,呼出浓重的酒气,被氤氲得没法聚焦的绿眼眨了眨,一手捞过她掉落在地的烟斗,在地上滚了两轴,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无赖相倒是和神威有几分相似。于是,便有了如上的情形——

      大振袖蜷到了肩侧,高杉枕着大半条手臂,随着烟斗在花枝上的点点拨拨愈演愈烈,烧焦的烟叶与层层瓣瓣的秋菊,在脸侧洒落一地灰黄。

      本来只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抽袋烟的。她只得重新坐回了角落。【你到底和他进行了怎样的交流啊。】神音神情严肃地给佐佐木异三郎编写着邮件,迟疑着什么时候按下发送键。

      “虽然是无奇的面孔,但是眼神很不对劲啊。”他将烟斗倒扣过来,把残余的烟丝轻轻磕干净。“放他走了么,你们?”

      “啊,觉得累了,就索性打发他离开,一直睡到天黑。”

      “说起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高杉翻身面向她侧卧,手腕支着枕骨,像是刚刚洗过的紫发蓬松微长。“暗杀我时你犯下一个错误。”

      “唉?什么?”

      对方衣衫不整的样子促使她红着脸慌张移开视线,好像要把船板盯穿似的。

      “伪装成娼妓。”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弱得恰似轻咳。“娼妓是空的。”

      那我又是被什么所填满的呢?神音的诧异不过持续片刻,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话锋。 “您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为什么今晚会变成这样,究竟怎么啦。她心里禁不住犯嘀咕。

      “野兽不得安分呐。”他的手从剑鞘缓缓挪到腹腔,再到胸口。斜襟挂领敞露处可以看见腹部的旧伤,伴随呼吸制造出浮动的效果。“等到月相满盈的时候,也许……怎样也说不定的预感呢。”他有些语无伦次。

      平静的河水上蒸腾出袅袅娜娜的雾气,形似一尊偌大的冶铁炉。古都的弯月清亮如锻好的刀。

      神音来到窗前,双手按在木棂格上,探出半身眺望白雾包拢着岸边的阑珊灯火。“今晚要一直停泊岸边吗?”明天又将驶向何处呢?高杉晋助总是漫无方向地流亡,却又好像逐渐向目的地逼近。

      高杉蹒跚着脚步走到她身旁,一丝一缕的雾气透过窗子袭来,他微微低垂的眉目意外柔和许多,紧闭的薄唇细滑润泽,在微光的舞蹈下给人一种犹动的错觉。出其不意地——赤足踏在窗棂上,大半个身子探向窗外跳出去。“唉!”神音伸手抓住他,指尖却只是触及到飞起的袖摆,她惊得冷汗簌簌,却见高杉晋助飞临于河堤之上,居高临下地朝她的方向望去,虽然不至于看清他的目光,也知道那里浮浅着挑衅与邀约。

      此时正值大提灯节,高杉不知从哪家门前顺来了一盏提灯,神音看着灯罩上题写着的“马鹿”禁不住蹙眉笑着。本来还想建议对方视身体状态放弃夜游,现在也只有陪同的份儿了。

      一时间放下了悬着的心,神音正欲学着对方跳下船涉水而过时,脚掌方才点过冰凉凉的水波,忽见河堤上一个黑色的持刀剪影朝着高杉晋助快速杀奔而来,一切来得过于迅速,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潜伏在水底的刺客拉住脚踝拽下河底,四面涌来的水模糊了视线,她凭借着身体感觉侧身躲过了直刺心窝的铳剑,别在背后的伞在挣扎中掉落,渐渐沉入水底,她正欲伸手去拿,对方的又一阵攻击接踵而至,她只得朝着刺客的小腹抬腿踹去。

      然而,水的阻力大大削减了她的速度与力道,空手白刃的本领在水下没得施展。脸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刺客借着机会把她按在水底,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中压迫而出。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她竭尽全力以手抵御刺向喉咙的刀尖,疼痛有如烈焰灼灼入骨,殷红的血仿佛抽丝般扶摇直上,转瞬被她反击的水流冲碎。

      神音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像是藤蔓般愈缠愈紧,挤尽敌人肺中的氧气。那把对准她的铳剑轻而易举地被调转了方向,突刺了对方的心口。当血雾在水中疯狂弥散时,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她环抱着托举到水面之上。

      污水从口鼻流出来,大量的空气重新流进体内。这里的河水不算深,但也踩不到底。神音咳喘着瞥向支撑着自己前行的高杉晋助,虽不至于说好整以暇,倒也好在毫发无伤,方才的醉态已然消遁无形。难道他在发现有埋伏时佯作醉态表演给那些刺客们看吗?她的脑海里闪过题着“马鹿”的提灯。究竟是在招引那群杀手,还是嘲讽对此茫然的自己呢?

      身后不远处,两人方才身在的屋形船上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与方才葬身河内的刺客一样通身漆黑打扮的人探出头来逡巡着,神音躲在结霜的秋草堆中窥视着,只见那人火红色厚重的鬼怪面具在灯光的映照下骇人无比。虽说在放走真选组的山崎退之后,神音倒是想过被追查的风险,但是总觉得这些人……

      一股强烈的煞气自头顶后方逼来,她拉过高杉的手腕就地趴伏着躲过两支利箭。“天狗党么。”高杉低声喃喃着。 “天狗党?” 没有进一步回答她的疑问,在船上那些刺客们对准他们放箭前一瞬,两人同时抽刀开伞,脚掌点过斜坡,迎着堤岸处射来的利箭飞奔而上。

      随着双方距离的缩近,骑在马匹上的黑袍僧人忽然丢掷了竹弓,从衣袍其中抽出吊在腰带上长达七尺的太刀,向两人拦腰挥来。

      神音借机弹跳躲过,如蜻蜓点水般踩过刀背再跃向马背,双手握伞击过对方的头部,朱漆妖怪面具粉碎成片,与此同时高杉匍匐于地面,挥刀斩断马前腿。

      整匹马嘶鸣着跪向地面,正在马背上僵持着的两人惊叫着借着惯性栽向地面,七尺太刀摔落在地,神音还在因为方才那一突变惊魂未定,踉跄着站起身,伞尖指向闷哼着正欲站起来的男子。高杉晋助则早一步在他意图捡起太刀之前,踩住他的手指。

      朗朗皎月下,瞳色较以往更为深浓,凛凛闪光的郁绿逼人发狂,仿佛站在断崖处俯瞰森林所面临的深渊。

      “当初前去提议攘夷的天狗党近半被枭首示众,被迫投降的其余人,如今就是在幕府手下为虎作伥么。”

      “……”

      高杉突然撤开脚,弯身捞起七尺野太刀,沉重的刀身拱起了他双臂的肌群,一声闷响伴随着骨缝皲裂的脆响,他以刀柄抽向地上人的脸颊,看着受虐人口吐鲜血如盆,依旧不发一语,他的面部抽搐得可怖。

      而神音看得一清二楚,男人侧过鲜血淋漓的脸孔,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球紧紧锁定着她,双唇翕动着,发出的呻吟如同呓语。

      须臾,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天狗党将他们两人四面围困,还有几名埋伏在树上,伺机出动。四周静谧得可以听见彼岸人家的犬吠。

      手掌加重力度,以伞压制着依旧挣扎着的男人,神音避开他的直视,颦眉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高杉。

      神音咽了口唾沫,沉声开口道:“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主君为了封口么……”高杉瞥向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抬头望向周身冰冷冷的面具。

      警笛声撕裂了死寂的夜晚。提携着红色灯笼的治安警渐渐靠近。

      其余天狗们沉默四顾着交递意见,时不时如鸟顿首,最终接二连三消失于竹林中。

      “我们也撤退,带上他。”他说道,扔下手中的太刀,“你的身体不要紧?”

      “啥?”察觉到自己因情绪波动嗓音过大,神音后知后觉地掩住嘴,在对方的视线牵拉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没、没关系啦。”

      “……”

      “抱歉,我不会再忘了本职的。”跟在高杉背后她偷偷直翻白眼。

      断然不可重新回到屋形船,两人涉水过岸,藏身于暗巷中,直到最后一名治安警也在追寻无获中继续前行,提灯的殷红湮没在黑沉沉的夜的尽头,方才折返到鬼兵队的舰船。

      神音确实好奇被割去舌头以封口的天狗党,关于这般残忍的举措究竟出自哪方之手。但是鬼兵队似乎没有公开拷问的意思,即便是有,自己也没理由知情。

      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啊。她怔怔望着里屋的画屏出神,一阵撕绢裂帛的啸叫从船那边传来。

      神音提着伞奔向声源处时,那里已经围着许多人,漫卷的浓烟犹如海雾般愈来愈浓稠,蛛丝般缠裹着那名天狗党,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深陷的眼窝火红如锈,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消瘦的脸庞。他的双唇依旧翕动着,神音正想试着读清他的唇语,转瞬间深沉似青的火焰自他的肌体蒸腾而起,转瞬间化为一捧黑炭。静悄悄地落在完好的黑色僧袍上。

      与此同时,衣袍前面用鲜血画着的图形也正逐渐淡化,依稀可辨是一只喙部尖利的鸟。

      “八咫乌。”

      神音颤声说道,在满堂哗然中,高杉晋助猛然抬头瞥向她。

      “神音小姐说的不会是德川定定的……”

      “我只是看着那个鸟形符文想到而已,但是八咫乌……”她忽然噤声。

      兴奋得难以自持的尖笑声,让神音怀疑高杉是不是还处于醉秋日之酒的乐极状态。“不请自来。” 他的声音低冽得近乎温柔,伴随着阵阵细不可闻的喘息:“终于又要见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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