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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剑中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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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只有一片剑光。
陌生的剑招有着极为熟悉的剑意。
千雪孤鸣一脚尖点上登云梯最高阶,“剑十一”已经到了眼前。
煞气激得脸颊生痛。
俏如来几乎同时被气劲扫飞出来,只差半步是悬崖。
剑势恰如流星直坠,逼向咽喉。
半个脚跟还在台阶外面,千雪孤鸣惊吼一声:“不可——!”
“笑藏刀”在腰,在手,拔刀。
剑势是抽刀断不得的流水,一刀落空,刀刀成空。
天下精于缥缈绝式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自己绝不会排名第六。即使这样,竟也说不清楚“无双”到底是怎样的一柄剑?
在过往苗疆三杰不时相聚的时间里,有饮酒谈笑,自然也有武艺切磋。自己与藏仔总是一出手就打到忘记了时间,直到甩袍披发还要痛快地再战一场。
而温仔却总是高冠轻袍纹丝不乱,宽大的袖缘里似藏得住日月乾坤转,轻呡着似乎永远喝不完的琥珀琉璃盏。
就连邀战的话都真难讲出口,哪里能痛快得放手一搏呢。
雨飞旋,风飘摇,承天地如晦,与剑势狂骄。
哪里来的严霜骤然压下,袭卷还珠楼内外,将凄风厉雨一并冻结成冰。
挡得住的是剑招,制不住的是剑意。
不知其所起,如何住所止?
温、仔、你!
千雪孤鸣虎口震裂,倒退了两步,双手握刀险些脱手,内息翻腾,一时说不出话。
来不及消散的气息,冷风一吹,汗珠挂落。
任飘渺侧转身形,宽大的袖袍一振,“无双”回还,立于其侧,长穗飘飞,风雨不沾。
“千雪孤鸣,在开口解释之前,记得我的脾气。”
千雪孤鸣听罢直皱眉头,“温仔,你是怎样了?”
任飘渺道,“我有不好吗?”
千雪孤鸣根本不信,“你当我是瞎的啊?你这个样子到底好在哪里?”
任飘渺皱眉道,“千雪,现在不是你叙旧的时候。”
千雪孤鸣收刀还鞘,“我来找你是为了凤蝶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别人说的我不相信!”
任飘渺道,“你的宝贝义女死了,而惟一知道真相的人却含糊其辞一再隐瞒。千雪,你觉得你该怎样做?”
千雪孤鸣闻言,火一下就烧起来,怒转身形斥责道:“俏如来!”
俏如来叩首而拜,“狼主,俏如来向您请罪。”
千雪孤鸣看着叩首在地的俏如来衣裳污着,额头手脚多有破损,努力把怒火压了又压,才道:“俏如来,我问你,在灵界你遇到了什么?凤蝶为什么会去灵界,又为什么会死?”
俏如来道:“灵界遭遇正是俏如来无能,保护不了凤姑娘,由她代过,罪咎在我。是我对不起凤姑娘,对不起狼主与温皇前辈!”
千雪孤鸣一顿足,地起三尺土,“住口!你的请罪我不需要。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说,凤蝶为什么会去灵界?”
俏如来道,“凤姑娘她为了探查在灵界失踪的剑无极。”
“剑无极?”千雪孤鸣一怔,看了任缥缈一眼,“竟又是这个小子!他好端端为什么会失踪?”
俏如来哑声道:“日前中苗边境发生地震,走了山势,百姓伤亡众多,百武会探查到其源头可能与灵界有关。剑无极主动前去查看,竟三日未归。晚辈派人查找其下落未果,便亲自前往。未料在灵界遇到了凤姑娘。后面的事情,狼主应该都知晓了。”
千雪孤鸣按捺住拔刀的冲动,“我要都知道了还问你作什么!”
俏如来握紧了手掌,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楚,“事出突然,我所知道的并不比狼主多。”
千雪孤鸣将刀把握得死紧,刀身在颤抖,“你,你居然敢不知道?让凤蝶死得这么糊涂!”
俏如来垂眸,低声道:“晚辈确实不知。”
千雪孤鸣突然想起一事,厉声道:“不对,既然凤蝶去找的人是剑无极,她又为什么要替你去死?”
俏如来涩然道:“晚辈,不知。”
“你这是找死!”
刀光一寒,笑藏刀划出激越的弧线。
凤蝶啊凤蝶,义父一向最宝贝你,你竟忍心就此离去。你居然替一个外人去死!死得这样的糊涂!这个人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做!
俏如来不躲不闪,再度叩首,“晚辈甘愿领死,罪无可赦。”
凤姑娘,如果这就是我性命的终点,俏如来言而无信有负所托,惟有下世之后再向你告罪。
刀气已沾上颈,破开皮,下一秒就是鲜血喷溅。
笑藏刀却“碰”地一声在地上磕出一道深痕,气流四溢,沙尘飞扬。
俏如来直起身,反倒一愣:“狼主?”
千雪孤鸣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按住刀,手背青筋暴起,咬牙道:“我不能杀你!不能杀你!我竟不能杀了你!”
是问责,还是自责?
悲慨的声音回荡在天地山川,风雨声中,无人应对。
时间停滞。
“够了。”
一种情感,两种人。
终有人耐性耗尽,只堪问杀。
一剑,上手。
一刀,架开。
风一凌,雪一厉,刀剑交加。
任飘渺的声音比风雪更冻人皮骨,“千雪孤鸣。”
“稍等一下,”千雪孤鸣一翻手腕,刀剑轻鸣,“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问清楚,凤蝶怎么知道剑无极失踪的消息,此事与你可有关系?”
任飘渺甩袖分开了一剑一刀,“你怀疑我?”
千雪孤鸣不觉提高了声音,“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心情再揣摸你的想法!直接回答问题你会死是吗?”
任飘渺转身,背向,负手,“我从不回答愚蠢的问题。”
千雪孤鸣浑身的血气都冲到了脑门,裂开一般痛,厉声道:“温仔你!是!我真愚蠢,愚蠢到凤蝶死了,还要跑来担心你!你想怎样都随便你!但是,俏如来不能死。凤蝶既然救了他,你就不能杀。今日不管你是怎样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凤蝶的心愿!”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空并没有因之而放晴。
云,沉得很低。
空气中的闷湿之气更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上力气。
“说完了吗?”任飘渺负手而立,比雪静,比剑寒。
愈怒愈静,愈静愈怒。
“让开。”
千雪孤鸣一压刀把,反迈上一步,“温仔!你的态度让我不耐了!”
任飘渺舒臂翻腕,“无双”应招而现,剑风回旋,“既然不可忍受,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呢?”
“好,真是好!”千雪孤鸣笑了,笑出了满口的苦味,“哈,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切磋会是这样的情景。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只好打到你清醒为止!”
任飘渺道:“你能吗?”
宝刃烁烁,长风烈烈。
雪飘、雪骤、雪飙——
再出笑藏刀,惟用极招。
昔日知己有朝一日变成了敌对,剩下的余地绝对不会比悬崖转身更大多少。
面对笑藏刀的至寒雪意,静立之人竟比西陵山头之上的千秋雪更有雪的意境。
任飘渺注视着寒雪之姿、风澜之态,眸中无风亦无雪,一指点向“无双”,剑随心转,心转意动,剑起,剑行,剑走——
“剑六。”
千雪孤鸣抽刀换式,进左步,刀落斩,“只用‘剑六’就想打赢我,你是高看了自己,还是看轻了我呢?”
任飘渺横剑向天,天地黯,风雪淡,剑华刺目寒,“你之飘渺绝式与我相同吗?”
“哦,你会藏招吗?”千雪孤鸣刀尖斜点,进右步,横截腰,“恨不得天下人都学会飘渺剑式然后不断来挑战你,这种游戏真的有趣吗?”
有些人不想败,真难;而有些人求一败,更难。
是谁的能为不亚于百代宗师,又是谁的作风直逼旷世魔头?
任飘渺眸光烁烁,直望过去,落在云天之外,“终究,你不懂。”
世上本只有神蛊温皇,为什么还会有任飘渺呢?
多少人于江湖论剑,又有多少人可以论剑?因为看不下去,压抑不住宣泄而出的飘渺绝式本是深埋于寒雪中的烈火,舞过春秋荏苒江海清,舞入残阳独立三边静,舞出自古英豪悲寂寥的伤情。
伤,就一定要见血吗?
见雪,可以吗。
飞雪狂澜,岁月无还,立身处,惊涛岸。
千雪孤鸣忍不住大笑了三声,悲喜难辨,“十几年兄弟,换这一句‘不懂’,你够狠!”
“逆刃回狼影”,又是绝招。
曾经以为此刀只为意气相投而出鞘,只因情义相酬而落斩,挡我兄弟者死,阻我兄弟者亡,不问因果缘由。
直到有一天,刀尖所向是自己的兄弟。
此后的每一步,每一招,刀沉沉,血腾腾。
原来,雪也可以这样燃烧。
任飘渺立在雪中,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分不清人是雪,雪是人,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寒意——
“你不必懂。”
剑八玄。
任何不在此处的感同身受都是臆测,任何独在彼端的安慰与认同都是矫饰。要一个人的诚心以对远比要其性命更加困难,这都是不需要存在的冀望。
千雪孤鸣全身的血都在沸腾,身体却似落在冰窖内。
每接一招,都是武者的意气;每出一招,只余不知其味的怒意。抽步换招,逆刃迎风,“懂你太累了,直接用打得最好!”
任飘渺持剑向天,“无双”清啸,“如此甚好。”
纵然有人曾懂,也当其死了。
酆都月冷眼旁观,视线一直落在任飘渺的身上,此时,淡淡地看向悬崖边跪地多时的人。
无论曾经的青眼,还是如今的冷遇,无论哪一种都是过多的在意。
楼主,你的路不应该停在这里。
起步迈向俏如来。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楼主也不可能阻止。
俏如来正在看剑。
似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与天争道,以我为标,倾一世才华与意念求一剑,一剑恨尽百代英豪吾不见,恨遍四海天涯谁败我。
剑之道若有尽头,汝必以性命相酬。性命如有尽头,便是汝逆天之殇。
半跪于地,单掌支撑身躯才不至于完全倒下,眼前已经模糊,脑识却越来越清醒。
你说,人总是会变。
神蛊峰上的温辈前辈已经不存在了。
你终于要变回真正的你,还是会成为另一个连你也不知道的自己?
是谁将你逼上了只有绝天绝地的绝情才能看得见的至高至极的绝境?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住你——凤姑娘,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耳鸣不可止,阖起双目,轻颤双唇,几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
“温皇前辈。”
朱红点点入土。
手一松,掌心落下一物。
蝴蝶发夹落地清响,闪着喑哑的银光,朱红的血。
人可以为了一个念头破灭立马去死,也可以为了一种情怀疯狂地活下去。
痛苦至极的时候,性命只是多余的负担。
酆都月的步履中一点杀机也没有,只消一根手指的力量便足够解开楼主最后一道束缚。
成为祭品是你的荣耀。
可是这世上本就有一样东西比天下第一剑还要快上数倍——
“酆都月,你该去迎接贵客了。”
酆都月只能停下,立即,马上。
只为这个声音。
哪里来的一声轰鸣巨响,让山体晃了两晃。
酆都月面色骤然变了,一句话也未答,一欠身,飞掠而去。
因突来变化而中断的战意如退潮的海水,去得比来得更快。
千雪孤鸣退开两步,长刀驻地,“这是怎么了?震动这么大,还珠楼的结界出了问题吗?”
任飘渺道:“与你无关。”
千雪孤鸣,“怎样,你欠打还不够是不是?”
任飘渺道,“你最好即刻离开。下山的秘道,你很清楚。”
千雪孤鸣好奇心炽盛,反而不想走了,“看这个动静,你的贵客来头真大,我不能见吗?”
任飘渺挥袖收了剑,“来头确实不小,而且你也认识。”
千雪孤鸣更加惊讶,“哦?那我真好奇了。”
任飘渺一翻手腕,温皇的宝蓝羽扇在握,一指点道,“你何不自己来看?”
千雪孤鸣两步跟到崖边,一看之下,岂止大吃了一惊!
黑甲、金盔、四六方阵,声势赫赫,行步齐整得像被刀切过一样。
失声道:“这是——铁军卫百战营!怎有可能!”
苗疆尚武,男子从小随军,皇室也一视同仁。在过往,自己所经历过的中苗大战不下数十回,而这个数量的铁军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只有苗王亲征才可以调动的铁军卫,每一次出动都是为了苗疆尤关存亡的大事,一旦倾巢而出,简直就是苗疆的底牌。
既然大军都已经到了还珠楼之下,难道还要再问温仔这是要干什么吗?
千雪孤鸣震惊地不敢置信,“王兄明明答应过我,九龙天书之事结束后,只要你们不与苗疆为敌,他便不再针对你与藏仔。”
神蛊温皇垂目静观,好像底下那些人正踩踏着别人的地盘,“你到底要天真到几时呢?千雪。”
千雪孤鸣忍不住又怒了起来,“你既然早就知道此事,刚才为什么不说?”
神蛊温皇轻摆蓝羽,“你该问的是,身为皇室一员,这样大的动作,为什么你不知道呢?”
千雪孤鸣一怔,反驳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在中原另有任务——”突然说不下去了。
只要提问正确又何必解答,问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而真相永远不会好听。
黑云压城,铁甲森然。
五里、三里、一里,层层布兵,中军四六方阵之前是铁骑军,中有一高头骏马,通体乌黑,其两侧另有骑兵护持中军大旗,狼王印图腾上书一个硕大的“王”字。而紧随其后,另有一华盖车辇,形制为宫中内造之用,内中帷幔飘飞,看不真切。
与此同时,三道暗赤色的硝烟自东、西、南三方逐一升空。
千雪孤鸣见此,心彻底寒了。
赤硝开道,铁骑横扫。神鬼不留,骨没荒草。
这便是苗疆的阎王令。
神蛊温皇道:“你还不走吗?”
千雪孤鸣闻言急道,“我为什么要走?我要问清楚王兄到底为什么非要针对还珠楼——不,我要阻止!”
神蛊温皇道:“你再不走,就是兄弟相残。”
千雪孤鸣道:“我若走,就是背弃兄弟。”
神蛊温皇顿了一顿,“你若留下,那你刚才救下的人就要死了。”
千雪孤鸣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俏如来若是遇上苗王必死无疑,迟疑道:“这个——让我想一想,啊,温仔你不杀他了吗?”
神蛊温皇道:“我已没有兴趣了。”
酆都月几个起落,飞掠而回,欠身道:“禀楼主,苗王亲率铁军卫百战营部众由东、西、南三面包围飘渺峰,五里之内尽是苗军。适才的震动是因苗疆大祭师与阴阳双部开坛设法破坏了结界而导致。属下预测,苗军的先锋人马不消一刻便会登山。”
神蛊温皇道:“北竞王也来了。”
酆都月点头,“是。”
“千雪,你想好了吗?”神蛊温皇转身,负手而立,望一侧高塔入云,“你到底是要‘兄弟相残’,是‘背弃兄弟’,还是辜负了凤蝶呢?”
“温仔——!”
千雪孤鸣最痛恨这种已经是结论的询问,以及根本没有选择的许多选择,只好回首怒瞪已然不醒人事的俏如来,“好,我走!都是这小子,拖累了我!”足顿地,手一捞,一把带起俏如来,扛上肩头,掠下山去。
酆都月道:“楼主就这样放过俏如来吗?”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神蛊温皇这才转向酆都月,“你应该关心的是结界周围的地脉情况有何变化。”
酆都月欠身道,“是。禀楼主,适才结界销毁之后,波及了九峰,目前地气尚在还珠楼可控范围之内。属下已派人前往九峰探查情况,稍后即有回报。”
神蛊温皇道:“还珠楼战力部署得如何?”
酆都月道:“一切已经依照楼主指示进行。”
神蛊温皇垂目,略一沉吟,又道,“我改变主意了。飘渺峰登云梯中三十六道杀阵,撤除二十四道,仅余十二道即可。”
酆都月皱眉道:“楼主,苗疆此次行动不同以往,若登云梯若仅余十二阵,防御力大减,是否太过危险?”
神蛊温皇道:“无妨,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既然贵客主动登门,入宝山而空手回,就太失礼了。”
酆都月又道:“属下这就调派精英来此保护楼主。”
“不必。”神蛊温皇道,“这一天我已等了很久。酆都月,即刻传我之令潜藏所有多余的人手,撤至苗疆战圈外围待令。而你,也可以离开了。”
酆都月道,“楼主,我不可能走。”
神蛊温皇道,“你留下来能做什么?”
酆都月道:“这一局,酆都月愿以性命保证定能让楼主满意。”
“但愿如此。”神蛊温皇转身,步入大殿。
有些距离,多少年过去,依然横垣其间,正如眼前人的背影,多少年过去,依然看不真切。
云沉了沉,恐又欲雨。
脚下山峰震动了几下,忽又停止。
史艳文正自诧异:莫非是前日中苗边境之地的走山余兆仍未消褪?
放眼山下,正南方一抹黑云正在接近,转目再看,正东偏南方向也是如此。果然是赤硝引道、铁骑横扫的苗疆铁军卫,久违了的苗王驾下百战营。
来得好快!
人马似从天而降填充山谷,不时便岗哨林立。湖面上的船支趁着顺风之势迅速靠近飘渺峰,直如从湖底冒出来一般。
这个军马数量不下于中苗之战最惨烈的时候,甚至更多。
想不到的是苗王大举兴师的目标竟然是还珠楼。这与神蛊温皇有何种关系?这一战的成败将引发中苗局势何等样的变化?
不惜倾举国之武力威逼,苗王志不在和,而在灭。
还珠楼今日大劫临身。
兀自思量,登云梯上落下一人,肩上扛着的正是自己的爱子。
史艳文看到儿子的模样,心头紧了一紧,“狼主,精忠怎么样?”
“这有什么好问!他要死了早就扔下了山,我扛来做什么!”千雪孤鸣一见此人脾气又顶上来了,“史艳文废话少说,跟我走!”
儿子在对方手中,不跟不行。好在苗王的目标既非中原,也就暂时省去了探查的后顾之忧。
千雪孤鸣心急如焚,转身即走。
此刻原本下山之路已被苗军团团围困,而三人身份皆各自特殊,万不能与之碰面再起冲突。
只见千雪孤鸣领路在前,向登云梯另一侧急掠而去。
史艳文自不多问,随即紧跟在后。
两人方行了几步,领路人突然停下。
史艳文奇问,“狼主,你怎么样了?”
千雪孤鸣双手一振,把人抛过去,“你的儿子自己扛着。”
史艳文将儿子搂到怀中,顿时心情轻松了不少,“是,此次偏劳狼主,艳文感激不尽!”
“免谢!我不是为了你!”千雪孤鸣只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在咬着痛,暗骂道:温仔发火果然真恐怖,换了别人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不觉回望身后,来时路已被草木遮掩住,举目看不见还珠楼。
温仔,这一次,你要留着命等我回来!
金顶朱宇,黄龙吐珠,帷幔垂垂,内府的车辇出现在铁骑军阵之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也说不出来的气派。
其侧,有一长者生得极有威仪,揽辔缰,稳稳停下马,沉声道:
“王叔,请。”
华辇中传来几声轻咳。
左右两侧侍从,搭步,搀扶下一人。
苗王亦下马,相迎道:“车马劳顿,辛苦王叔了。”
此时不过初秋,而来人已身着厚实的皮毛锦袍,欠身道:“王上太抬举我了。为苗疆效命是小王的责任。只可惜残躯有缺,不能为王上分忧更多,深以为憾。”
苗王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孤只好请王叔多多费心。”
北竞王又前行了几步,看了看周围山形川流之态,“此地就是还珠楼的核心飘渺峰了吗,嗯,九峰连珠,联翩来朝,果然是灵属之地。”
苗王道:“飘渺峰此地于十年前仍十分荒凉,人烟罕至。神蛊温皇为何会选择在此地建起还珠楼,孤当时也十分诧异。”
北竞王道:“温皇此人文武皆是当世之雄,此举必有深意。只可惜,其心性难测,终是隐忧。”
苗王道:“王叔自九龙天书一事之后便极力主张除去温皇,可是有此担忧?”
北竞王道:“王上,大祭祀从未出错,所以,九龙天书一局本身并无问题。问题只在于这三本假天书干扰了真天书的获取,以至于至今无人知道真天书的下落。此前,中原与苗疆在此事上皆付出诸多心力与代价,而习惯掌控全局的温皇却并不关心其结果,甚至并未现身最后的祭天之典,王上不觉得奇怪吗?”
苗王道:“王叔怀疑温皇与九龙天书有极大的关系,或者另有图谋?”
北竞王道:“王上是否还记得俏如来曾亲口证实温皇伪造过一本假天书送给他救命一事?
苗王道:“孤记得,但俏如来并未出示证据,孤只是将信将疑。”
北竞王道:“王上,俏如来也许会说慌,但是,温皇为什么从未否认呢?先不论温皇此举是何目的,就其制造伪书来看,其对九龙天书的秘密了解不少,甚至,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常言道,三分假七分真。伪书若要瞒天过海就不可能只是无有根据的作品。小王甚至可以大胆断言,九龙天书就在温皇的掌握之中。”
苗王道:“王叔有多大的把握?”
北竞王道:“七成。”
苗王道:“王叔认为武逼能迫使温皇交出天书?”
北竞王道:“恐怕不能。”
苗王道:“所以,王叔此举旨在威逼就范于先,最终结果都是一举歼灭。”
北竞王道:“是。无论温皇是不是真天书的持有者,今日过后,天下间只有飘渺峰而无有还珠楼与神蛊温皇。天书本身虽然很重要,但是,如是不能为苗疆所掌握,就必须尽快除掉,以防止天书被其他人利用而对苗疆不利。”
苗王道:“王叔说得有理。温皇此人虽无不臣之心,但屡屡有逆骨之举。本王已忍耐他多时,是该处理此人。不能掌握的秘密与不能重用的人才都是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九龙天书可以不要,但,神蛊温皇绝留不得!”
北竞王道:“以百战营的战力,要灭还珠楼并不难,但是,神蛊温皇此人智武确实不凡,恐怕没有这么容易除去。所以,此次小王为温皇特别备下大礼。”
苗王道:“这一次他再不可能有上次逃脱那样的幸运!有孤的百战营在此,再加上王叔的智计,还珠楼在重围之中撑不了三天。”
北竞王道:“中原方面的动向也需注意。虽然表面上看来中原并没有任何理由帮助温皇,但是,温皇若与中原真有勾结,就难保中原不出来搅局。而苗疆内部也需要维持,若调军过度,便会引起局势恐慌,得不偿失啊。”
苗王道:“所以,王叔将自己的军部力量都留在苗疆保护王宫与都城,以策应不时之需。王叔做事果然周到。只是,孤有点好奇,小王叔向来淡泊,因何此次对温皇如此热衷,主动献策请缨出征?”
北竞王咳嗽了一声,缓声道:“这嘛,只然是因为在这世上能为敌手之人并不多见,小王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啊。”
苗王哈哈一笑,“能被王叔视作劲敌,是他的荣幸。待此次大功得成,孤定与王叔大大庆贺一番。”
“而我好奇的却是——”北竞王遥遥一指,“王上,您是如何允许这样一个人活到了今天?”
绝峰其上,龙渊其下,楼阁峥嵘,傲觑天下的还珠楼。
傲得就像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