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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中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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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梦连着另一个梦,看不见边界,找不到出口。
光与影反复交错、灯火明灭,似经历了几个轮回。
总是力图清醒,却陷入更深沉的迷境,意识直坠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井。
雾更浓。
团云一般围裹过来。
四顾茫然。
如何突然来到了此地?
似有人声。
风又动。
足尖点地,追了过去,穿梭于弥漫的雾气之中,白衣已被染湿,沉沉黏贴在身上,甩不开的难受。
追逐的身形几不可辨,前后左右只见光影,快得惊人。
俏如来顿时停步,不再轻易靠近。
迷者,失其心也。
我在何处?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天音荡荡,极为熟悉的声音:“你一定活得真累。”
不是,我没有。
你少年出家是为了减轻你父亲的杀戮之业。你成年还俗是为了你兄弟失和。你再入红尘担起领导中原之责是为了洗去中原对你父亲的误会。你冷静面对师尊的死亡、兄弟的反目,背负起众人的期待。
“俏如来,你所行的路是自己的选择吗?”
是,是我甘愿。
“你会是下一个史艳文吗?”
不,我不是。
“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
——“啊”!
一声凄厉的惨呼无预兆地响起,远在不可辨识的迷雾深处,又近得恰似就响在自己脑中。
思绪骤然而止。
这个变了调的声音同样异常的熟悉!
俏如来一怔,惊觉:“这是——凤姑娘!”
脑中突然剧疼,头顶百汇穴被扎了一针,神智昏蒙,动弹不得。
不可,凤姑娘,你快回来,你不能这么做!
有什么正拼命地往外涌,潮汐一般来势汹汹,拍岸的瞬间冲毁了延绵千里的堤坝。
又有什么正拼命地抗拒着恐惧的侵袭,阻挡着业已出闸的猛兽恣意肆虐。
是什么还在死命地维系不愿松手,执着地拉锯于生生撕裂的痛苦之中,不肯痛快的解脱?
我不要。
崩毁在即。
“俏如来,你要记住答应我的事情!”
凤蝶!
“如果你做不到,死了,也不要来见我!”
不可!
“俏如来,拜托你了!”
凤蝶!
你为什么要封住我的功体,为什么将我推出灵界,又为什么要留给我这样为难的要求?
脑中愈来愈痛,脚下的地表却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逐渐站立不稳。
这是地震。
前日发生在中苗边境的地震。
惊觉有异,本能想躲闪,却依然动弹不得,身体越晃越厉害,骤然仰面摔倒在地,腰背撞得生疼。
不禁苦笑,谁言是梦就不会痛。
如此真实还能算是梦吗?
风声渐大,渐疾,吹散了雾气,不见踪迹。
地动依然持续着,土木崩落而下,沙尘迷了眼。地面的青砖龟裂,隆翘而起,凹凸不平似丑陋不堪的伤疤。
俏如来倒在地上,试图运动体内佛门至纯真力逆冲穴道,忽觉眼前一暗,自己的身形被罩在另一条人影之中。
高大挺拔的人影,全无声息而至。
俏如来骇然失惊,仰面而观:自己头部位置站立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深紫色的衣袂极为宽大,双手自然下垂。
从其指尖落下一滴液体。
落在自己的脸颊,滑落到衣襟之中。
略黏腻、有腥味。
第二滴紧接着又落下。
落在自己的耳畔地上。
血珠。
额头又是一热。
第三滴,紧接着四、五、六——流血如注,竟成血河。
每一滴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每一点都灼热似烧红的炭火。
俏如来震惊之下启唇欲语,开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出声的能力。是什么时候开始,声音也不受控制了?
血流过自己的脸、手、脚,汇合在身下的砖石,浸没了自己的躯体。
这人身上似有流不完的血。
自己银白的长发几乎已经染成了鲜红色。
血腥味浓重得承受不住,几欲作呕,呼吸困难。
怪人却突然开口了,“俏如来,我只能清醒这一刻,你听清楚,网中人即将要开启魔世,但关键却不在他——去找温皇——”
是梁皇前辈!
挣扎而起的动作,让俏如来察觉到自己的穴道已经有松动的迹象。
“俏如来,不要在我身上多费心力,你有更加重要的责任。”
梁皇前辈你快住手!
“不要让牺牲白费——”
俏如来一跃而起,不顾满身的狼狈,伸手阻止其去路。
而骤然消失的人,如同乍然现身一般的突然。
空中飘落下无数浅紫色的碎片,似片片飞花,翩翩蝶舞。
漫过了膝盖的血潮,本来还在不断地涨高之中,突然莫名爆起,竟成血之雨、血之雾,扑面而来,腥气浓重得不能呼吸。
脑中有一个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冷得找不到温度,陌生得如此熟悉——
“俏如来,我对你失望了。”
前辈,是我错了。
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被动者。
被动应对一切变化,所谓的守护只是不曾积极进取的借口。
苗王可以为苗疆牺牲自己的亲兄弟,只为搏取《九龙天书》上的一息龙脉消息,这是身为王者的志气。
父亲可以为了中原天下的安危将牺牲降低到最少,而不惜自己声名坠地签下风云碑之战,这是身为领导者的担当。
宫本师尊可以为了武学精神的传承而放过对手,宁可付出性命代价,这是身为一代宗师的觉悟。
而我呢?
身为领导者的我如果能有改变困境的能力,不,如果我有策动全局的能力,有足够引导局势的力量,而不是总在危机降临才殚精竭虑地思考如何应对,是不是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我的成长倍受嘉奖,但,我的成长之路上已有多少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的觉悟还不够!”
是的,师尊,我的觉悟还不够。
“你活得一定真累。”
是的,我活得真累,但是,我甘愿。
绝不能辜负牺牲者的期望——百武会的众英灵、小空、凤蝶——已经牺牲的所有所有的人!
所以,我要活着!
活下去完成他们的心愿。
这就是我选择的路,永远无悔的路!
耳畔哪里来的脉脉水声,逐渐清晰,终至轰鸣落下,玉珠飞溅。
是瀑布吗?
微睁开眼,蛋青色的朴素帐顶,身下也不再是坚硬的青石。
俏如来思绪茫茫然不知所归,怔怔地看着帐顶,依然躺着动弹不能。
耳畔隐约传来外间两个人的对话,声音都十分熟悉。
“史艳文,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做?”
“艳文想先听小弟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你赶紧离开这里,不要牵累我与无心!”
“小弟,艳文确有要事在身,我走当然可以,但要劳烦你替我照顾精忠了。”
“关我什么事情!”
“所以,艳文只好暂留此地了。”
“史艳文你——!”
“小弟,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苗王的性格与苗疆铁军卫的实力,依你看狼主此去还珠楼救援结果如何?”
“千雪,他死不了,但,也不会活得很好。”
“你不打算出手吗?”
“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这就是苗疆三杰的友情吗?”
“史艳文!对一个救了你儿子的恩人,你就是这种看好戏的态度吗?”
“小弟莫要误会。艳文对狼主感激不尽,怎么会有看戏的心情。不过,亲疏有别,自然是先问过小弟你的意思再行斟酌。”
“史艳文,谁是你小弟,叫这么亲近是想怎样!”
“小弟勿怒,大局要紧啊!常言道,救人如救火。只是这次的情况太过复杂,事关苗疆内务,你我处境与立场都是尴尬,无论谁出手必然牵涉甚广。”
“还珠楼本就易守难攻,而温皇是什么样的人,哈,北竞王就算有铁军卫在手,也要大费周章,何况千雪已经前去支援,暂时不会出什么大事。”
“若志不在战而在围,势不在杀而在毁,还珠楼又能撑持几时呢?而我所担心者还有其他,温皇的情况似有不妥……”
“史艳文,你不要太自以为是,神蛊温皇不是这么容易能被了解的人。”
“是,是艳文失言了。但是,连狼主都觉得温皇略有不妥,你作为兄弟之一不好奇吗?”
“温皇差一点要了俏如来的性命,他的事情你何必关心?”
“精忠本就有错,请罪之途原本风险重重,也是精忠必须的历练。何况,‘剑十一’之下仍有生机,已经说明了太多,艳文未曾眼拙,自是承情了。”
“这件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俏如来。”
“哦,为什么?”
“俏如来心慈手软,与温皇对敌已是必然。作为一个领导者,多余的恩情纠缠都不需要有。何况,温皇这样的对手,分心就是找死。”
“哈,艳文代精忠多谢叔父关爱提醒了。”
“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永远说不到一起!”
“无妨,小弟请放心,只要目标一致,便可达成共识。”
“史艳文,我再说一次,千雪与温皇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再问……”
父亲……叔父……狼主……铁军卫……还珠楼……温皇前辈!
不,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
身下一轻,眼皮一沉。
烟霭纷纷,长路漫漫,一任来时,心归何处?
是谁又拨乱了日昝,时序不断更迭。越过绿意苍翠,行过芦花飞雪,停留在了满地落絮残红的暮春天气。
千纵之谷,无边之崖,古松依旧参天。
脚下踏着熟悉的山脊。
神蛊峰上烈烈长风自天外来,涤荡着郁结的心怀,眼光所及,茫茫群山之外依旧是连绵青山。
周围景物依稀是初来时的模样,独少了一块指点自己入山机窍的石碑。
石碑不知为何人所毁,只余下几块碎石铺散在地。
走上前去,拾起一块,上面刻着一个完整的“诚”字与半个“心”字。
再入江湖之初,为救云十方前辈而来到神蛊峰的自己也曾立于此处,久久思量,不得其法。
最终指引明灯正是掌心之言:诚心跨出一大步,迷茫之中亦有路。
这一步是终偿夙愿的一步,抑或是粉身碎骨的一步?
诚心,即是‘呈心’,是吗,前辈。
而人与人的相处,又要如何做才能算得上诚心真意呢?
如今,纵然初衷依然,又能否再得你之初心相待?
掌心碎石碾磨,刀刻一般的感觉真实得不容质疑。
明知终究是梦,为何偏偏醒不过来?
云深雾罩,一步落下,没有了当初的路桥接引,没有了当初的引路之人,断崖只是断崖,只要落下去,任何人都会死,任何梦都会碎。
执着是痴妄,你,还不悟吗?
坠入云层,身体轻得无一丝重量,神蛊峰下,竟仍是花季最烂漫时分。
闲云斋外,早已有人在等候。
俏如来见此人便楞住,楞了又楞,“凤姑娘,你——”
凤蝶十分奇怪地看着他,“俏如来你是怎样了?怎么现在才来?楞什么呢?”转身推开门,请其入内,道:“你最好快点,主人等你很久了。我可不会替你讲情!”
如果这不是梦——
凤蝶话音方落,熟悉的声音率先传来:“哈,凤蝶,我有说过在等他吗?”
如今这只能是梦。
凤蝶应声道:“当然没有。主人你只是一早就从还珠楼过来了而已。”
笑意更浓了几分,“诶,千纵谷地气特殊,春迟三分,正可再赏一次百花殊容,何乐而不为。”
如沐春风,似饮甘泉。
是谁曾扶持提携着稚嫩无措的自己,布下妙局救出了受困敌营的父亲?又是谁即使面对不可一世的西剑流炎魔之乱,也能让自己激起无畏应对的勇气?
即便这只能是梦,可容得下我苟安片刻?
俏如来不禁愈加恍惚。
“温皇前辈——!”
若时光能倒回,一切再从头,何妨身在梦中,梦中又梦。
“喂!俏如来!俏如来!”
清越的女声惊醒了梦中之梦,却惊不醒梦中之人。
一川迷雾尽去,凤蝶正盯着自己看,“俏如来,你是怎样了?喊得这么凄怆,是主人欺负你了吗?”
“耶,凤蝶,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对待晚辈的吗?”
“难道你不是一直如此做的吗?”
俏如来看着凤蝶年轻的脸庞,无限疼楚,无从提及,这是上天给了我向你当面道歉的机会吗?
深深地一欠身道:“与前辈无关,是我的错!请你们原谅我。”
凤蝶愈发奇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有必要吗这样严肃的道歉吗?”上下打量了俏如来几眼,“你受了伤,而且你有心事。”
俏如来勉强一笑,“无妨,一点小伤。最近诸多变故,有些力不从心,一时失神,抱歉了。”
凤蝶冷哼道:“中原只有你一个人吗?怎么什么事情都是你在做,你不会累吗?”
俏如来微怔,更觉难过,“多谢凤姑娘的关心。”顿了一顿,轻声似自言自语,“凤姑娘,你曾做过后悔的事情吗?”
剑无极尚下落不明,你可安心吗?
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你可甘愿吗?
关心爱护你的狼主与温皇前辈,你忍心抛下吗?
如果选择对一个人好,就只能对另一些人残忍吗?
凤蝶回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人可以逼我做出选择,而我凤蝶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珠帘动,清音起。
这个声音听起来相当的愉悦,“哈,我的小蝴蝶啊,你今天真不一样,如此好心肠地开解别人,真让我惊讶了。”
“主人,你想见的人来了,其他无聊的话可以省下,”凤蝶对俏如来点头道,“你进去吧,我去泡茶。”
神蛊温皇斜倚于软榻之上,与俏如来一打照面,这才缓缓起身,轻笑道,“好难得,小蝴蝶对你总是不一样。”
俏如来再见此人,转不开眼眸,怔了又怔,方才惊觉失礼,欠身道,“俏如来见过温皇前辈,有劳前辈久候多时。”
神蛊温皇轻摆羽扇,温言道:“无妨,原也不是在等你。只是,你非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方才你没有立刻进入,反而在神蛊峰上静立沉思良久,所思为何呢?”
俏如来端详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神蛊温皇,说不出来的滋味,“啊,果然一切都瞒不住前辈。俏如来只是在想,前辈行事总是令人回味无穷。神蛊峰上指路之碑虽然是小事,亦可足见前辈的深意。”
神蛊温皇闻言兴趣不浅,“哦?那你可有想出什么结果?说来听。”
俏如来略一沉吟,“石碑上写着——诚心跨出一大步,迷茫之中亦有路。—— 即未见来者真心,不现前辈真形。来者为表其诚心,必在无边崖上以性命为赌注。然而,温皇前辈却从未允诺会因此使之得偿所愿。所以,前辈的用意最终不过是只见你想见的人。”
神蛊温皇轻摇羽扇,不置可否,“哈,自古除死无大事,谁会轻易将性命交付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俏如来道:“也许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俏如来尚记得前辈说过,仁义之士得天之佑。”
神蛊温皇又问了一句,“不是难事吗?那你可知,这么多年来,谁是第一个在无边崖上交出真心之人?”
俏如来摇头:“晚辈不知。”
神蛊温皇轻笑,“呵,正是你自己啊。”
俏如来暗惊,“啊,如此,这是晚辈的侥幸。”
神蛊温皇摆手道,“诶,在我面前,无人可以侥幸。何况,你也是第一个解开此谜真相之人,难道这也是侥幸吗?”
俏如来坦然而对,“这便是晚辈的荣幸。”
神蛊温皇拂掌长笑,“好,果然值得激赏。”
俏如来略感局促,忽地转眸,“是前辈赞谬了。”
这绝对不是梦。
明明能听到、看到、感觉到,真实如记忆中的全无二致。
这绝对还是梦。
不敢说出真相,惟有目不转睛,也许下一秒突然消失了彼此,转眼逝去再无存在的凭据。
神蛊温皇依然闲适自在,轻摇羽扇,眸光落在俏如来身上,又似没有在看俏如来。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神蛊温皇并无提醒的意思。
俏如来亦未有开口的打算。
园中枝头,啁啾的莺啼,声声宛转,柔软而动人。
温和的清风送来庭园中幽兰的清芬,淡薄而有情致,恰到好处,似小渴之时啜了一口淡淡的甘泉,妙处难与人言。
窗外是青山,门外是青山,山外还是青山。
此一刻,那些悬而未解的问题、急需解决的麻烦,以及各自相左的立场都被挡在了神蛊峰之外,隔着千纵深谷,无边广崖,不与此地两人有任何关联。
似乎时光静止,岁月停步,长梦就此可以不醒。
也许,对于有些人而言,片刻的忘却就是一种难得的休息。
凤蝶端着茶盘进入,查觉屋内静得不可思议,不觉多看了两人几眼,才将隐溢清香的茶具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神蛊温皇笑道,“居然也有我的份,这是主人沾了人客的光吗?”
凤蝶正布下几碟子茶点,不客气地回答,“主人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俏如来转目,起身道谢,“多谢凤姑娘的好茶。”
神蛊温皇却道,“诶,茶还没饮,你怎知是好茶?”
俏如来一怔,“这——”
凤蝶立时接过话,“主人,你又在欺负老实人了。”
神蛊温皇羽扇轻摆,“哦,俏如来也能算是老实人吗?天真的小蝴蝶啊,精于谋略之人,又怎会老实呢?”
凤蝶不置可否,“我只知道天下再没有人比主人更不老实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俏如来看着两人对话默不作声。
神蛊温皇打量他,“你似乎很好奇凤蝶?今天你有点特别,刚才为何一直看着我,现在又一直看她?”
俏如来垂下眸子,“前辈见谅,是我唐突了。”
神蛊温皇一笑,“哈,或者说,你终于肯承认喜欢我家小蝴蝶吗?这真让我高兴。”
俏如来忙道,“啊,前辈莫要误会,我对凤姑娘只是兄妹之谊,非关男女之情。我只是未曾想过有人能与前辈如此讲话,觉得十分好奇。”
神蛊温皇微笑,“这嘛,凤蝶虽是千雪的义女,却是由我从小教养长大,也是父女吧。料想你与史艳文也是如此吗?”
俏如来摇头,“不曾。父亲大人是俏如来自幼仰慕的人。”
神蛊温皇:“你一定活得真累。”
又闻此言,俏如来略微一怔,“前辈何出此言?”
神蛊温皇:“俏如来,你所行的路是自己的选择吗?你会是下一个史艳文吗?你到底是谁呢?呵,不必回答我。你自己思考便可。”
梦中之梦境重叠,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俏如来略一蹙眉,“前辈,晚辈并未觉得不可忍受。”
神蛊温皇:“哈,方才你一时松懈,便抵不止倦意浮现,怎么,最近的事情很让你伤神吗?今天的来意就直说吧,也许,我一高兴会答应你解决一件事。”
俏如来沉吟道,“在此这前,俏如来先请教温皇前辈一件事情,前辈目前的立场为何呢?”
神蛊温皇来了兴趣,“哦,我的立场很重要吗?”
俏如来点头,“是。温皇前辈的立场可谓关键之极。因为前辈有左右时局的能力,也有控制全局的动机。”
神蛊温皇漫不经心,“那你说,我的立场是什么?”
俏如来道,“温皇前辈的立场是——没有立场。”
神蛊温皇道,“嗯?没有立场也可以算立场吗?”
俏如来点头,“以前辈之能,没有立场的立场才是最可怕的立场。”
神蛊温皇未作评价,又问:“那我的动机又是什么?”
俏如来道:“温皇前辈的动机是——以天下为局,最危险的赌局,才有最大的刺激。”
神蛊温皇终于止不住笑意,“好,厉害,真厉害,俏如来,我曾以为还要再等十年方能为敌手,现在看来是我错算了。你之成长让我越来越期待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俏如来却正色道,“前辈,俏如来从来不想与你为敌,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十年之后。”
神蛊温皇挑眉,“你我之间立场并不相同,难道这样也不算为敌吗?”
俏如来断然道,“不曾。我与温皇前辈只是对局,而非对敌。”
神蛊温皇不觉兴起,“哦?这个说法甚为有趣。那在你看来,什么情况是对局,什么情况才是对敌?”
俏如来:“晚辈以为,两者大有不同。对局者,关乎乐趣,心怀恻隐;对敌者,不择手段,生死搏命。因此,俏如来与前辈只曾对局,不曾对敌。”
神蛊温皇端详了其几眼,点头道:“有趣,好一个只曾对局,不曾对敌。说吧,你今天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希望前辈能允我一个心愿。”
“你目前有三个难题,剑无极失踪、梁皇异变与魔世封印,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都不是。”
“哦?”
俏如来忽抬手,掌心向已,五指虚捏,腕出划半弧,执起壶耳,低肘高腕,如白鹤点头,替神蛊温皇斟上香茗。
茶止七分整,是虚,也是盈。
“俏如来的心愿是:终此一生与温皇前辈——只曾对局,无须对敌。”
清风过,流云行,时光似水,特别快,又特别慢。
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极好的家世与教养,才能行走于龙蛇混杂的江湖而不染流俗。初见时分的第一眼,即见之惊讶,望之欣喜,顿生衣冠磊落气度雍容之感慨。
而此际,有所求而不卑,有所依而不亢,持节云中,眸正神清,隐然已有大家风范。
神蛊温皇缓缓开口,“俏如来,你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了。不过——”逼视着年轻人清亮的眸子,“不能堵上性命的对局,乐趣何在?我什么要因为你的请求而放下自己的乐趣呢?”
俏如来无惧回望,欠身而起,“俏如来不敢威逼前辈做出决定。感谢前辈收留多时。若他日,前辈驾临正气山庄,俏如来必当亲奉香茗,以谢前辈此番清芬之情。”
世间事,得与失都是两难,正如情与义总是两端。
有些答案有没有根本不重要。因为,有一些原则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与性命同在,纵然覆地翻天,舍身修罗亦不会改变。
舍取已注定。
“俏如来,你不后悔吗?”
神蛊温皇忽将羽扇轻点,压于案几之侧早已备好的书笺之上,信笺之上三重火漆隐现青龙,声音里不再有笑意——
“俏如来,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错失一个解决你眼下麻烦的最好机会,值得吗?”
俏如来似无有所觉,合什,欠身,“多谢前辈盛情。中原是晚辈责任所在,既然身负其责,不敢多劳前辈。无论将来与何人对局,何人对敌,俏如来必然竭尽心力周旋到底,纵然势单力薄亦不惜生死,不负所托。若前辈能善加考量再作行动,俏如来此行心愿足矣!”
谁遣梦来,慰我平生?
为已经逝去的过往留下追思的余地,让也许求不得的念想仍有一线希望。
最好的梦境有最痛彻的觉悟。
俏如来回首,最后的一眼。
晚风暮色中,蓝绡轻翩,如蝶舞梦中。
这不是梦。
这也只是梦。
不管身在何处,有些人似乎永远触碰不到,就像有些事永远再难实现。
而梦,终究会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