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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偷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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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特意来访,我却未来得及备下香茶相迎,如今又衣冠不整丑态尽露,真是失礼。”
鸿钧将胸前几缕湿发撩到耳后,满面歉意地向罗睺摊开双手。他的语气轻松平常,就像老朋友突然来访、自己却未曾按礼数迎接一般。
心知行踪已被鸿钧得悉,罗睺也就懒得再去掩饰。他抱臂立在浴桶的另一端,挑起一边唇角扬声说道:“你设下道场引我来此,既是一番苦心,我怎好意思失了约?”
见对方亦早窥得自己的心意,鸿钧颔首说:“道友果然知我。”又语气一转,无奈地叹道,“方才道友下手颇狠,吾还以为道友真要取我性命。”
罗睺却将一对赤眸肆无忌惮地扫过几乎是半果着的鸿钧,似笑非笑地哼道:“看见你这般狼狈的模样,我就心里高兴,你待要怎地?”
二人唇来齿往,虽然看似随意地谈着话,话中却似乎另有玄机,竟是谁也不甘落了下风。鸿钧微抬眼皮,迎向罗睺灼烫迫人的目光。他静心一想,不觉暗自摇头。这小兔子的戾气愈来愈盛,若不及时劝化时,恐怕终会酿成大祸,于天地众生不利。
就算罗睺已经摆明立场,两人也已从血海一战中正式决裂,鸿钧心底依然罗睺存着一丝希望。对罗睺突然翻脸的因由,鸿钧一直都是摸不着头脑。但事已至此,他思来想去,只好将罪魁祸首归于那虚无缥缈的天意上面——都是时辰的错!都是机缘的错!
想到此处,鸿钧便叹了口气,正色说道:“我也不瞒道友了。这会请得道友上来,确是有些话要说。还请道友移步室外,待我更衣以后再谈可好?”
“行,我在外边等你。咱们慢慢促、膝、长、谈。”瞧见鸿钧又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讨厌嘴脸来,罗睺暗地呸了一声。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扫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鸿钧,这才哈哈地笑了两下踏出屏风之外。
罗睺在外头等了半晌,忽然心里一动,神识里传来鲲鹏的传音:“道友,那虫子已在此预备开坛讲道,我便先去了。”
罗睺嗯了一声,随后猛然惊醒:大鸟道那虫子已经在道场开讲,难道他竟使了脱身之术,让自己在此干等,真身却跑到外头讲那劳杂子道去了?
妈蛋,若真如此时,他便大展神威搅了那道场,将那虫子和道门通通变作大荒第一笑话!
罗睺冷笑一声,蓦地回身迈开腿便往屏风后闯去,却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道友。”鸿钧立稳以后,脸上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为何这般心急,这是要去哪里?”
罗睺也不含糊,伸手一把捏住年轻道人的下巴,眯眼冷笑怒道:“好你个鸿钧,先是哄我在此白等,如今又变个化身出来敷衍我,真敢不放我在眼里?”
鸿钧顿了顿,镇定自若地迎上罗睺的目光,坦然徐徐道来:“道友差矣,开坛讲道固是重要,然而更不可怠慢了道友。故我才化出善尸在外开讲,真身在此奉陪。”
罗睺皱眉仔细左看右看,这才信了面前这货是鸿钧本尊。
“哦,是我多虑了。”他轻轻一挑眉,松开扼住鸿钧下巴的手指,随后滑到那人衣襟上边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虚笑道,“不过你这虫子化身万千,就算被截开百十段都能保住性命,欲置你于死地还颇得费一番功夫,你说是否?”
罗睺这话却是真心的。历尽两世,他依然没能抓住鸿钧的死穴。眼见一切随着天意而行,似乎要重蹈前世之路,罗睺心里既不服又着急。
听得小兔子对自己冷嘲热讽,鸿钧心里竟是有些堵,他往前走了两步,背手叹道:“罢了。今日道友既至此,还请平心静气听我一言。”
“说。”罗睺亦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如今天地分正邪,虽暂时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冲突颇多。由此下去矛盾愈深,也免不过将来一场劫数。”鸿钧望向罗睺,“道友何苦助长魔门,自取灭亡?”
罗睺不忿反问:“你又怎知魔道必将没落,而非你所谓的正道?”
“天数早定,已选应劫之人。魔主必亡,众魔下场也不容乐观。”鸿钧不能完全透露天机,只好半明半暗讲出道理,苦口婆心地劝,“吾念昔日故情,实在不忍见道友落得如斯境地。道友请慎重三思。”
“你念昔日旧情?”罗睺哈哈地笑了两声,目光顿时变得锐利,一字一句地咬牙道:“亲自手刃魔主,成就你无上圣名,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你劝我改邪归正,只不过是要移开棘手的绊脚石,是否?”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惊讶于罗睺的点破,鸿钧微阖双目,没有立刻应他。
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罗睺突然缓缓地绽开了笑容,那笑意就如黄泉中开出的死亡花,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魅艳而绝望。
他笑道:“那我也有一个,哦不,两个坏消息要告知你。”
鸿钧微抬眼皮,似在静听。
“其一,我不会如你所愿,改投正道。”
见鸿钧的神色平静无波,对他的应答不甚意外,罗睺笑意更深,转到鸿钧身前与他四目相对,伸手撩起对方一缕银丝慢慢捻着,神态既亲昵又危险。
“这其二……”话语在舌尖之间流转,罗睺故意放慢语调,“你欲亲手斩杀、万恶不赦的魔主,如今正在阁下眼前!”
罗睺肆意大笑扔下狠话,披肩墨发与身上玄袍无风自动,猎猎飘扬。
“我再逆天一次,你又奈我何?”
罗睺清楚地看见年轻道人的额角突突一跳,绵长悠细的呼吸被打乱了节奏。瞧见鸿钧一贯淡漠的双眸终于染上难以置信的神色,罗睺只觉得心里舒畅非常,甚至生出几分变态的快感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鸿钧瞬间惊愕而痛苦的神情,随后长舒了一口浊气,一直被压抑着的负面情绪终于得到了酣畅淋漓的释放。
“那么,告辞了。”
嘴角弯成一个得意的弧度,罗睺轻拍了拍鸿钧的肩膀,也不管他依然怔愣在原处,径自缓慢地隐去身影。
“……哟,你是否应该为了得知魔主是谁而感谢我呢?只要我一日未死,都甚期待着你来取我的命呢,哈哈哈哈……”
魔主忘情地一怒一笑,肆意发泄的情绪汇集成一股怨气,从紫霄宫中冲上九天。在九天上弥漫的强大魔气不仅使得大荒群魔蠢蠢欲动,贪婪地抬头望天,似乎有所期待。
不仅如此,就连远在万里之外、深渊之中的黄泉幽冥也有了感应。于幽冥业火之中含苞的漆黑莲瓣微微一颤,鲜红的血海漩涡之中托出一具修长的身躯来,形容宛如少年。
他眼皮一抬,赤红的眼瞳茫然望向苍天,过了一阵子,目光方才渐渐聚焦,眼底映出一个人影来。那人身材颀长披着黑袍,形容已被铭刻在自己的骨血之中,记忆的深处似乎还印着一对狠戾的赤眸。他只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寻他。
“师父……”
少年长舒口气,缓缓咧开暗色的薄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