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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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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都长安安乐公主府
天已破晓,点点晨曦洒在屋檐上。两位府邸主人还在睡梦中。底下的人却已开始起身洗漱,用过早饭,便是各做各的事。
到了辰时,万俟瑜的贴身女官黛兰就带着一干拿着洗漱用具的侍女前往两人寝房。锦叶也带着从侯府精心挑选的侍女尾随其后。
轻叩房门,黛兰轻声说道:“公主,驸马,该起了。”喊了几声,万俟瑜才被叫醒,慢慢睁开眼睛,双眼惺忪渐渐变为清明。
手不经意地碰到身边的人,才想起自己已为人妇。脸颊染上淡红,轻推了推身侧熟睡的人,提醒道:“驸马,时辰到了,刚起床了。”
懒虫将头钻进锦被,嘀咕一声:“好困,我不想起。”见此,没办法又推了两下,还是不管用。
万俟瑜有点愠怒地踢了下身侧人露出的右脚,贪睡的索性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蚕蛹。
万俟瑜又好气又好笑,笑骂一句:“真是睡虫。”无奈,干脆不管这人了,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下榻去开门。
门外的众人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门开。黛兰锦叶面面相觑,锦叶不禁想到:难不成她们清晨才歇息?
黛兰正准备再敲一次,就见房门开启,只着纱衣的万俟瑜淡淡说道:“都进来吧。”众侍女由黛兰和锦叶带领鱼贯而入。
锦叶去床榻一看,果然某人还赖着。用凉水浸了毛巾,敷在宗政祺的脸上。某人立刻一个激灵,睡意全去。
挣扎着拿去脸上的冷毛巾,睁开眼,迷茫眨了眨眼。锦叶拉起她,柔声道:“少爷,今日是大婚第二日,要去侯府请安,不可迟了。”
宗政祺这才想起昨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不经意转头,正巧看到已经换上白绸中衣的万俟瑜。
宗政祺眼中划过浅浅的亮光,因为刚刚洗漱完毕,万俟瑜还是素面朝天,几缕青丝也是散落在胸前,一派淡雅素净的模样,怎能不让人晃神心动。
“可算是醒了,快去洗漱吧。”万俟瑜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看到那双琥珀里的笑意,难得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跟着锦叶进了另一屏风整理洗漱。
万俟瑜坐到铜镜前,弯了弯唇角,对自己夫婿的害羞之色十分满意。
身后常年为万俟瑜梳头的侍女,替她挽好髻,问道:“公主今日要戴哪个?”
微微低头,轻蹙起眉。轻轻转过头,目光移到偏右侧,锦叶正为宗政祺束着发,坐着的人则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铜镜,身后侍女端着一顶水玛瑙仙鹤纹束发冠。
默默垂下眼睑,面色淡然平静。转头指着一侍女所端案中的一支水玛瑙青鸾笄,语气清淡说道:“就它吧。”
梳头侍女看到发笄一愣,转头看到锦叶为宗政祺戴上束发冠,心下明了。浅浅勾起唇:“是,公主。”拿起发笄,轻轻插、进青丝中。
站在身后的黛兰默然看着这对新婚夫妻,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公主并不厌恶这婚姻,万幸。
整理好被褥的侍女走过来,对黛兰耳语了几句。黛兰听完皱眉,看向床榻,褥子上果真干干净净,就像原先铺上时一般。
挥手让小侍女退下,叹息一声,心下琢磨着怎么和宫里那几位交代。
两人更衣完毕,一起步入品膳阁。用银针验了毒,十数道膳食才由侍女端进阁中。
用玉箸夹了一个炸得金黄的马蹄糕,咬了一口。余光看到用小玉勺喝着白玉芙蓉粥的万俟瑜,问道:“公主很喜欢吃粥吗?”
眼睑不动,面色不变,只是轻轻说道:“我胃不好,早上吃不得油腻之物。”“白粥太易消化,容易饿,长此不好。”
说完,举目查看案上膳食。万俟瑜就感觉身边的人突然站起来,还没抬头,自己的白玉碗中就多了一块如意糕。
那人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如意糕不咸不腻,甜味正好,正好公主食用。”
怔怔抬起头,看到她将一双银箸放回箸架上,情礼兼到。心里五味杂陈,沉默地吃完这块如意糕。
早膳用毕,用香茶漱完口,并肩走向公主府大门。御马内监早已拿着马鞭在马车前等着。彼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宗政祺先一步走向马车,撩起下摆,踩着脚踏上了车。而尾随其后万俟瑜今日穿了蜀锦抹胸长裙,外面披着一条素绸披帛登踏有些不方便。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自己上方,抬头一看,宗政祺浅笑着注视自己:“来。”也不推脱,将手放到上面,一下子就被拉到了马车上。
小内监收拾好脚踏,坐上马车,熟练挥鞭驱使面前两马。
隆明王朝习俗:新婚夫妻成婚第二日新娘须与夫家长辈共用午膳,纵使是公主,亦是不能免俗。
所幸公主府和侯府只隔了两条街,不然还不得等到何时才能用午膳。
到了侯府,还是宗政祺先下,随后扶着万俟瑜下车。侯府管家宗政严见此,心下欣慰,赶紧跑下台阶迎接:“小人给公主驸马请安。”
“严叔快起来。”看到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宗政严向自己跪拜行礼,心下一慌,赶忙扶起宗政严。万俟瑜也浅浅唤了一声:“严叔。”
宗政严连连摆手,嘴里说道:“不敢当”。又对两人说道:“老夫人和侯爷已在大堂了,公主驸马还是快点去吧。”
万俟瑜颔首谢过,就见宗政祺拉过自己的手,并说道:“咱们走吧。”
定安侯府是今上十年前特赐于宗政康的。占地颇大,其中亭台楼阁随处可见,假山遍布,怪石嶙峋,游廊环绕,池湖纵横府邸。
这等规模气势莫说是侯府,便是寻常王府也是比不得的。在皇都长安这个寸土寸金地方一直是首屈一指的府邸。
当年今上一降旨赐予定安侯,御史台的御史们就不消停了,挨个上奏进言:请今上不要罔顾礼制,赏赐逾越。又说定安侯只是郡侯,尚低王爵三级,实不能居住如此堪比藩王王宫之府邸。
今上大怒,斥道:“大司马之功难道还不能封王?”言毕,就要在宣文殿上,御笔题写诏书。
众臣震惊,包括定安侯在内纷纷跪求今上三思,今上方怒气渐消,撤去诏书。余怒之际将进言最多的三名御史外放至岭南为官。
小夫妻不知道拐了多少次亭廊,终于到了大堂门前。守在外面的下人立刻递上湿巾,让其擦净额上细汗,随后携手步进大堂。
“老祖宗、父亲万福。”宗政祺撩起下摆,双腿跪地,抱拳行礼道。万俟瑜双手掩于袖中,弯腰行礼:“老祖宗、父亲万福。”
老太太满意笑道:“快起来吧。”随后侍女端上茶茗,由小夫妻奉于老太太和宗政康。
奉茶结束,老太太拿出一对鲽鹣(die jian)白玉送于新婚两人,作为长辈的祝福。
礼毕,老太太对万俟瑜说道:“兕儿到我身边来。”“是,外祖母。”万俟瑜含笑应道。
万俟瑜从小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故对经常入宫看望女儿的老太太很是亲热,一直称其为外祖母。
宗政祺倒是一愣,看着万俟瑜,恍然问道:“四儿?”
老太太慈爱抱着万俟瑜,向孙儿嗔怪道:“你怎么做人相公?连自己媳妇的幼名都不知道。”万俟瑜浅笑道:“我自幼体弱,父皇就给我取了这个幼名,希望我能像兕犀一般易养好长。”
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原来是这个兕儿。”万俟瑜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还是感受到语气中淡淡的失望。
宗政严在门口点了下头,宗政康会意,说道:“娘,公主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去园子里吧。”
临出门,宗政康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宗政祺微微低下头,静静走出大堂。
唐时诗人刘梦得曾有诗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当年侯府建造完毕,今上兴之所至入府游玩。偶见此园尚未取名,见园中满是桃花,想起刘梦得这诗,便御笔题写“玄都”二字为之园名。
今时正巧是四月,正是玄都盛开时。一行人入了园子,正见桃花纷飞,夭夭动人,一派诗情画意。
款款入坐白石圆凳上,桃花落到身上,不由自主地抬头,最后相视一笑。
宗政严拍手,一众侍女端着银盘入园。放到石桌上,揭开盖子,桃花很快便掩盖了菜肴。
宗政祺见状,笑道:“玄都藏膳,意境大好。看来今日不仅能尝到玉盘珍羞,还能尝到桃华之香。”
说完,自己就夹了一块小天酥,又给妻子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逡巡酱。
老太太见此,很是欣慰地喝着乌鸡汤,只有宗政康一言不发地吃着乳酿鱼。
吃着吃着,万俟瑜就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或多或少都吃过羊肉。只有宗政祺别说是肉,便是羊汤都没有喝过一口。
轻声问道:“你不喜欢吃羊肉?”微微蹙眉:“我从小就不爱吃羊肉,就是羊汤,我也喝不下。”“膻气太重?”宗政祺点头。
知道原因后,平静地目光移回自己的玉碗上,心中却不禁想到回府之后,要不要交代黛兰撤去羊肉类菜肴,反正自己也不爱吃。
午膳进行到一半,守在园外的宗政严走进来,禀报道:“侯爷,五爷来了。”“让他进来。”宗政康头也不抬地说道。
万俟瑜放下碗箸,看向白石拱门,不由疑惑:宗政祺何时多了个五弟。
过了一会儿,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紫袍少年走入园中。先给两位长辈行了礼,又对夫妻两抱拳:“四哥,四嫂。”
万俟瑜纵然疑惑,也还是跟着宗政祺喊了一声:“小五。”随后,微微转头,困惑看着她。
宗政祺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他是我堂叔宗政庄第二子宗政祎。”
“他何故唤你四哥?”“堂叔父母早逝,由祖父和老祖宗养大,与父亲亲密无间。加上宗政家子嗣稀少,祖父便宣布兄弟排行不分堂亲。兄弟中我行四,他行五,而小五的同胞兄长宗政祉行三。”
万俟瑜听完,忽然想到以前听到宗政祺那两位早逝兄长的名讳,心道:禛、祚、祉、祺、祎倒全是承福长寿的名字,可惜事与愿违。
这厢解释刚完,那厢老太太拉着刚坐下的宗政祎的手问道:“小五啊,你这次回京可是你父亲有什么事?”
“老祖宗猜得不错,近来父亲得了几颗上好的南珠,还有番商送的数件大毛料子,想到老祖宗或许喜欢。刚想送来,恰巧听到四哥大婚,便让我一并带来了贺礼。原还有些东珠,但想到府里多得是,就不送来了。”
老太太蹙眉道:“就这么些玩意儿,你父亲倒让你这个半大孩子吃苦送来。”“老祖宗放心,有下人跟着,没什么苦的。”
“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老太太又问道。“母亲身子好多了,多亏老祖宗让人送去的野山参。”“那也是皇上和娘娘赐的,可谢不着我。”
老太太笑完,又感慨道::“自从祉哥儿三年前去了,你母亲的身子骨就垮了,小五你现在是你母亲的唯一指望了。”“小五知道。”宗政祎乖乖说道。
万俟瑜发现了提到母亲这个话题时,宗政祺那双一下子黯淡的眸子。
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到了她的手背上。宗政祺惊讶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温柔,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微笑。
宗政祎朝一直沉默的宗政康问道:“父亲还让我问堂伯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宗政康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你对你父亲说,他只需好好治理淮南,不用想其他。”“是,小五明白了。”
“好了,这么严肃作甚,小五还没用午膳吧。”见宗政祎点了点头,老太太便让宗政严给他拿了碗箸,共用午膳。
宗政祺听完这段对话,心下明了。自己的堂叔想让自己父亲在皇帝面前说些话,让皇帝奖赏升迁自己。
不过自己父亲因为十几年前的事,至今对堂叔还是十分冷淡。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父亲的表现看,一定是重大事情。
隆明王朝遵循唐代旧例,设立节度使。却也和唐一般,不限制节度使职权,以至于发展到明昌朝已经是一人总揽辖区军、政、财三权。
明昌朝共有八个节度辖区,其中的淮南节度使由宗政庄担任,宣武节度使由尉迟家的尉迟成担任,而镇海节度使则是由皇帝亲信王安平担任。
虽说节度使在自己的辖区里位比藩王,却到底比不上京官,能够时常面君,得到升迁赏赐。
而且还要应付每年从京城来辖区考察的按察使,不让他们抓到把柄,禀报皇帝,实在是不易。
吃好午膳,宗政严跟着宗政康直接出了园子。两个堂兄弟则让人拿来了两根鱼竿,搬了两个圆鼓凳子,在园子里的白石桥上学起了姜太公垂钓。
“你这次可要在长安住上几天?”看着暖玉池波澜不惊的水面,宗政祺轻声问道。“不了,今儿休息一晚,明儿就回淮南。”
“恩,那你回淮南,就说我父亲叮嘱堂叔好好为官,其他的他记下了。”“四哥,我明白。”对宗政祺微笑道。
目光飘到正在和老太太谈笑说话的万俟瑜,问道:“四哥,你和公主就这样过了吗?”“不然呢,我不过只有这一个选择。”语气里浓浓的满不在乎。
转头突然问道:“说到婚事,我听说两个月前,堂叔安排你去和范阳卢氏的四姑娘去见面,可你小子装病不去,弄得人家姑娘好不尴尬。气得堂叔打了你二十下板子,你啊,这又是何苦?”
说到这事,宗政祎就不爽,闷闷不乐道:“我厌恶这种父母之命的政治联姻,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无情无感的物件,我真的不爽!”
沉默看了他良久,转头淡淡说了一句:“小五,冬荷已经没了。”宗政祎闻言,握着象牙鱼竿的手一颤,本来已经上钩的鱼儿又跑了。
恼怒地转头:“难道你要我忘记冬荷,和你一样甘心接受政治联姻吗?”“你已经十六了,又是堂叔的嫡子,没有任性的资格了。”宗政祎被宗政祺看得颇不自在,最后别过了头。
“我们生在这样的家族,一出生就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身份权势。但有得必有舍,我们的婚姻便是做不得主的,我们不能自私地置家族利益于不顾。”
“与其无休无止地反抗父母安排,还不如尽力与那人做到一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看着万俟瑜的侧脸,宗政祺幽幽说道。
宗政祎听完,冷哼一声,扔下鱼竿,拂袖而去。宗政祺头也不抬,只是盯着鱼竿,良久才无声吐出两字: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