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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天灾难消,人祸可免(2) ...

  •   这个月,党和政府于这个家庭,不只是救了姬仲贵的命,而且还救了八十四岁的炎释的命。炎释老人于吴氏及仲贵去公社卫生所的第九日上午,心里陡然觉得很不好受,当时受心灵感应意识支配,以为去卫生所已有几日的媳妇和小孙儿出了事,便拄了拐棍,往七里多远的卫生所去。及至五里多远处的一个小土包脚下,炎释老人,忽然眼冒金星,步态失调。他知必倒无疑,亦知老年人最忌“倒”,只要倒下,十个有九个永远起不来。情急之下,他向小土包侧身靠上去,靠上后,身不由己地翻成了仰式,仰定了便人事不知。执意同往作伴的六岁多的孙儿姬治水,喊“爹”数声喊不应,便站到路中央,望着即将走近的人,大哭大叫:“爹死了,爹死了!”一位中年男子,走近炎释,看了看老人的脸色,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然后,安慰姬治水道:“莫哭,爹只是病了,我去叫医生来。”男子走开十几两十分钟后,卫生所五十几岁的个头矮小的主治医师夏医生背了救急箱,匆匆赶到。诊断过后,夏医生往炎释肚脐周围扎了五根两三寸长的银针。一会儿,炎释苏醒回阳,也就被接到卫生所住了几日,吃了丸药,打了水针。炎释回转时,有了精神。走到食堂,脚上又有了水肿,他双掌将肿胀处往前日抽过水的针孔拂,拂到后,合力一挤,针孔喷出黄亮的水,水射了三尺多远。此后,炎释没再肿脚,病完全好了。因之,他对同时代人姬天庭说:“新社会到底是好,是好。”姬天庭亦说:“新社会是好,是好,确实是好。”
      吴氏回队不久,炎释老人因内亲来报丧说内弟已撒手人寰,而陪老伴张氏去了内弟家中。三十里路,俩老走了一整天。英灵入土为安后,俩老要回转,几位内侄念在两位老人家走这趟路不容易,而且大概今生不会再来,痛哭声中留客道:
      “姥子和姑爹多住几日哇,没有别的吃,种的饭瓜(南瓜)多,可保两位餐餐有饭瓜饱肚呀!”
      已经提了拐棍要出门的炎释老人,只好放下拐棍,因为同情老伴这是“今生最后一次回娘家”( “今生最后一次回娘家”这话,老伴张氏于路上念过多次,叹息过多次,于做姑娘时耕作过的地块上和砍过柴的山边上坐过多次),他陪老伴,住了下来。
      第三天上午,生产队长姬荣华带了妇女们于水那边的一片土地播小麦。半上午的时候,妇女队长王仙走到姬荣华的身边,低语道:“按惯例,现在该叫大家休息一会儿了。”
      “不能,要休息就有可能搞不完。”姬荣华歇了手,望王仙说。然后,他环顾大家,说:“大家再努把力呀,争取今上午将这片地的小麦播完。早播完早收工,迟播完迟收工!”
      以往,队长姬荣华在他的老婆刘珍珠的提醒下,是要让吴氏于半上午回家给她的女儿送奶的,因为刘珍珠也是要回家给儿子送奶的。可是,这个上午,刘珍珠因年过半百的母亲去世而送葬未能出工,到了半上午,姬荣华也就未能安排唯一的奶妇吴氏回家送奶。这时,吴氏家中一个多月的幼女姬秋娥于摇窝里醒来,踹脚撑拳地大哭。专事料理的姬治水知道“妹已饿急”。妹饿的哭,被他摇昏了头,复又入睡了,不多时妹又醒了而且又哭,又被摇的入睡了。如此反复三四次。
      到了中午,姬治水再怎么摇妹,妹也是不能够止了哭。母亲该回来了,可任他怎么盼望,就是盼不回母亲。他焦急万分,以致望门外哭着说:“伊么样还不回呀!”
      许久许久之后,姬治水端了自己平时用餐的小粥罐,去食堂打粥,欲将自己名下的一份粥,用来为妹妹解饥。因为,他突然记起母亲头天含了粥,将妹竖起,而嘴对嘴地给妹喂了粥。(也是奶水不足。)从而,他想:妹妹饿了,不是非吃奶不可!临出门时,他深情地对踹脚撑拳地大哭的妹说:“莫哭呀,妹!” 但是,食堂负责分粥的姬全斗不耐烦。因为,他自定的规矩是打粥必须是一家人的一次打完,并且,待大家都进食堂站队了,才开始打粥,不给你寅时搞两下,卯时搞两下。小治水说妹饿的哭,打粥是为了喂妹。分粥者拿了铁铫子于粥面一滑,进入铫子里的,尽是清米汤。小治水这时已经6岁多,知道这不合理,合理的做法是:铁铫子于锅底抄动,抄到满锅粥稀稠一致时,才舀粥。这清米汤,要不要呢?就在小治水犹豫之时,对方恶声恶气地说:“接!”明显不足半铫子的温热的米汤水,进了治水的小罐。正常情况下,两人一满铫子粥,一人有半铫子粥。小治水只好端了粥罐回家。但走到食堂大门外,治水想起这清米汤,么样能喂饱妹呢?因而,回转,求换粥,但是,快进厨房门了,他忽然记起了那人的恶相,就不敢求换粥,就又往家走。再次走到食堂大门外,他又想起这清米汤,么样能喂饱妹呢,便又回转,求换粥。可是,欲进未进厨房之际,他猛然发现有个男性下半截裸体,自供火的那间屋,向灶背后的橱柜跟前跑。他被吓了一跳,粥罐脱落了。不过不知怎样的,他居然又捧住了小罐。于是,决心不再求换粥,端了粥罐往家回。出了食堂大门,他想起出来已有好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没人哄妹妹,妹妹会哭得更加厉害,会哭死。——伊说过:不能让妹多哭,哭多了会哭炸了心,会哭死的!故此,他一手托住罐底,一手盖了罐口,而赤着两片小脚板,往家中飞跑。临近家门了,没有听到妹的哭声,他惊着了:妹是哭死了!先头离开妹时,妹是撑拳踹脚地大哭,那哭声老远能听到的!终究,他走近了摇窝,第一眼要看的,是妹的眼睛。妹的眼睛,仍然睁着在,他大喜,而大叫:“妹没死!”
      小治水认为米汤不撑肚,不饱肚,是不能喂妹的,便喝了大部分米汤,留了罐底几粒粥渣,和少许米汤。他将小罐晃动,使粥渣与米汤混均匀一些,然后,含了一口,喂到了妹嘴内。妹的嘴,一直是张开着的。第一口喂进,也就进去了;第二口象是不吞了;第三口则是完全停在口腔里。他摇摇妹的头,托托妹的下巴,粥渣还是停在舌头上。罐底还有几粒粥,和丁点米汤。他自言自语地说:“喂了算了。”也就将小罐晃动,以便粥渣随着米汤完全进入妹的嘴内。妹不哭了,也不用喂了,他便觉到了累,就坐在摇窝旁边的作凳用的破石磨上,而欲伏在摇窝的木柄上睡觉。于无意之中,他望见瓦底随风飘来飘去的两三尺长的扬尘。于是,想:要是这扬尘掉到妹的眼内,不就把眼给搞瞎了么?!便对妹说:“妹,把眼闭上!”没闭。他移掌将那上眼皮往下轻轻一拂,妹的眼,也就闭上了。这含满了粥的嘴,这么张开着,也是难免掉进扬尘,而最终要烂了肚子的,他一手托了妹的下巴,一手将那上唇上颌往下拂,这小嘴总算合上了。至此,他已经非常疲倦,他要睡觉了,也就伏于摇窝的木柄上睡觉了。很快地,他进入了梦乡。在梦乡里,他和穿花衣服的妹妹一起(其实,妹妹穿的衣服,是母亲的青色的破旧的裤子改成的),在生产队已挖过萝卜的萝卜田里捡菜叶,捡的菜叶堆了一大堆,但是,末后看清这不是菜堆,而是土堆。来了一匹狼(他曾听母亲说过狼的样子),狼将妹妹拖走了。母亲大声哭,跟狼赶。
      母亲的哭声,惊醒了小治水。醒来后,治水才明白妹妹早已死去。——喂粥之前就死了。
      姬秋娥走了,做娘的将一口木箱陪给做行李。
      天将傍晚的时候,在安葬细花子的荒地上(姬荣华10个姐和姬加犁10个哥和姐夭折后都安葬在这块荒地上),在距细花子的坟墓几步远的处所,生产队长姬荣华和妇女队长王仙安葬了小秋娥,然后,于坟头覆上一只土箢。(旧俗。旧社会孩子死得多,慢慢地就形成了这种死文化,这是要使小魂被永盖于箢底,不得跑出拉别的孩子做伴。)
      尔后,姬荣华对王仙说:
      “加犁哥为我做过好多事,我没有回头帮他做过一回。今日,为他做第一件事,竟是这事,竟是我自己的罪过。要是我像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地对待这孩子,就决不会有这宗事情发生!‘天灾难消,人祸可免’,我么样面对加犁哥呢?这将是终生的遗憾啊!”
      王仙心情沉重地说:“这事,我作为妇女队长,负有主要责任。罪责难逃,我将主动在群众面前认罪,向大队报告自己的过错,请求给予组织处分。”
      “不。你不当将这事往自己身上拉。事实上,你当时是代表所有妇女请求休息了的,是我没能够给予休息的权利。所以,该请求给予组织处分的人,是我姬荣华。”
      “但是,在你没有批准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应该特别提出让吴家嫂回家送奶,却是没有提出。如果提出了,你是会准许的。因为,往日也有大家没有中休的时候,但你是让她和刘家嫂回家送奶了的。”
      “你刘家嫂今天没出工没送奶,我也就不将吴家嫂回家送奶的事放在心上,这恰好证明我姬荣华意识方面存在严重问题。”
      静默片该后,王仙说:“这事,我作为妇女队长,必须与你共担责任,或者说分担责任。要不,你一个人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搞不好是要坐牢的。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你的政治生命,也就永远终止了。但是,长丹湖湾的绝多数群众,需要你继续发挥积极作用啊!”
      “这个事,我们先不忙多说……”姬荣华似自言自语地说,几乎是同时,移脚回程。
      也就是说,姬荣华已经同意在必要的时候,让王仙承担一定的责任。王仙如此想过,一声轻微的叹息。
      傍晚时分,达源回,娘哑着嗓子问:“中时放学,你为么什不回吃饭呢?”
      达源说:“伊忘记了呀,今日星期天,你叫我去家婆屋里看看仲贵弟长得么样了,陪仲贵弟玩大半天,是不是这样呢?”
      (同刘珍珠的母亲一样:吴氏的母亲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每餐能够多喝几口米汤粥以保新生儿的性命,而主动地为女儿分管了一个孩子。不同的是:这家死了婴儿,刘家死了中年妇女。笔者设想:我们人类之所以能够延续至今,主要原因就在于母性舍生忘死地对新生儿的保护。)
      没有见到妹妹姬秋娥,达源便望娘问道:“妹呢?”这一问,引起娘再次痛哭。姬治水向兄长诉知了噩耗。八岁多的达源呼唤着“秋娥,秋娥”,也是号啕不已。
      姬昌怡妻尹氏闻声又来劝吴氏,说:
      “是财不散,是儿不死。你娘儿俩只这个缘分,何必哭呢?走了的就由她走,哭破喉咙也哭不转!莫哭,莫哭……”
      许久后,吴氏才止了哭。至第四日中午,吴氏去那小坟上痛哭一场,末后,说:“我们娘儿俩的缘分,就此了结,来生再会!”而在向前三天内,她天天安排达源和治水于傍晚为小坟送火包做伴,送奶水充饥。(都是依了旧俗。在旧社会里,儿童死亡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所以,渐渐地有了哀悼死亡儿童的风俗。)
      不多日,炎释俩老回,知孙女丢了,大为惋惜。年将八十岁的张氏竟因过度思念孙女而病倒。她于病中既呼唤“秋娥”,又呼唤已经夭折了四十几年五十几年的10个儿女的名字,“十月怀胎”的母子母女情,她是临入土也不能够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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