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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艰难(1) ...

  •   公社清查了粮底,落实了售粮意见书,长丹湖湾随后交售了粮食,了结了一宗大事。(今年粮食没有少收,售粮相对于往年也只是一个常数。不同于往年的事是“吃食堂”期间,浪费和超量耗费了很多粮食。)
      售了粮,食堂也就结束了约40天的“硬坨子饭”的历史,每餐,按每人一两二钱米的量,量米下锅熬粥。粥熟后,让各家拿盆拿钵来分粥。两斤欠一点点的铁铫子,见人半铫粥。这实际是熬得没了米形的米汤水。
      “你爷。完全可以肯定:这种困难日子,不是过了几个月就能了结的事情。大家饿着肚子劳动,必然妨碍明年的收成。这是说正常年岁的话。要是遇上天灾,困难就更是不容易转弯了。所以,你作为生产队长,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啊!”这天晚上,枕头边,刘珍珠对姬荣华说。“这种准备既在于适度安排生产,亦即适当降低劳动强度,更在于正确对待群众情绪,力求合理引导,也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一切从容对待。再就是:尽可能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我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有些事是可以温故而知新的。确切地说,估计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我为妻者对你这丈夫的关怀与照顾,有时会是力不从心的,甚至,不排除我自己有意外事情发生。”
      “你伊,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我们谁都不能有意外啊,共克时艰呀!”姬荣华低声细语 ,心情异常沉重。
      刘珍珠徐缓而低声地说:“我是你的老婆,同时是一个社员。在任何情况下,别说是在困难时期,我会自觉地珍惜你的人生,和社员们的人生。当你的人生与社员们的人生相抵触时,我会□□社员们的人生。人民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本来就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总之,我要说:我们将与群众共度难关啦!”
      “好,好,你说得很好……”
      喝了三餐米汤粥,群众有了情绪。姬仁合捧着粥钵,当着众人的面,在队长姬荣华面前幽默地说:
      “一吹三层浪,一喝九条沟!这种壮丽的光景,恐怕是将钱难买的呀!”
      姬荣华只好陪着笑脸,环顾众人说:“当前的人生,处境艰难,必须正视。我们革命阶级于旧社会的生活,不能不回顾。忘记过去,等于背判。”
      每个星期天,食堂结一次粮账。算出的“粮尾子”,就一餐煮了,煮成保留着“米”形的真正的粥。这就叫作“加餐”。这粥可以用筷子大巴大巴地挑着吃,因而,社员们称此为“大巴粥”。
      一到“加餐”,全村就有了生活气息,有了笑声,有了呼儿唤女声。当然,“加餐”还得凭铁铫子分。
      要是哪家来了客人,食堂并不为客分粥。要是谁到亲戚家去作客,那儿的食堂也是不给吃。“走亲戚”就明显地给亲戚增了难堪。倘若亲戚家人口多,每人匀几口问题大但不是太大;要是亲戚是个单身,那就太为难。——几两米汤水,每人喝得几口呢?有亲戚走动也有好处,可以交流情况,晓得外界是怎么回事。起初,社员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大同小异,只以为队里卖粮太卖过头了,才没有吃。喝了两天米汤水,刚过20岁的姬从乾烦了,揪了姬荣华的衣领,要打姬荣华,更多的人则是闹着分队另选队长。姬昌水出面压台,压不住。从乾说:“姬荣华与姬从稳的老子是一伙的,当然与你姬昌水是一伙的。你们不消互相帮助,换手搔背!我们要顾切身利益,谁都不在乎!是换队长,还是分队,我多数人说了算!”你闹分队,或另选队长,大队不支持,不是白闹?有“两边倒”的社员如此说。事情的终结,还是因了“亲戚走动”有了外界信息,从而知晓 “都在灌米汤”。于是,从乾对姬荣华说:“荣华叔,对不起!”
      在长丹湖湾,绝大多数人是贫下中农,是旧社会过来的穷人。眼前的生活,贫下中农并不陌生,他们习以为常,只坏在吃了四十几天的“硬坨子饭”,人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毕竟,他们惯于应付穷日子,本色尚存。到了广种白菜、萝卜的时期,大家就勒紧裤带,齐心协力忙种菜。尽管既饿又累,贫下中农还是有着幸福的感觉,既感到自己确是田地的主人,想么样弄就么样弄,更感到这社会确实太平,没有兵荒马乱的忧虑,没有人欺人与人剥削人即人吃人的仇恨;穷,穷得安稳,心里安稳、踏实,所以,这生活,实质上就是幸福的生活,就是甜蜜的生活,就是可以开怀欢唱的生活。
      生活虽苦心却甜,日子也就过得快,晃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夜吃的是公社调配来的几套猪肠熬的汤下的面条。面条是妇女们擀出来的。擀面条的粉是除过尾粉的上等粉。(尾粉合麸皮已于腊月二十三晚上“送灶神”时烤粑吃了。)这一餐,不用铁铫子分,吃完了一大锅再煮一锅。反正,猪肠汤,熬的足,今晚有吃不算,还为明日早餐留着在。虽然“肠”熬成了“泥”不见肠,但是满钵满碗满锅的油珠子、满屋的香气,委实令人兴奋不已。天未黑五点钟就开始吃。孩子们吃得快,就有大人说:“慢慢吃,慢慢吃。这是过年,还有,还有。”吃到天已大黑,还在吃。
      这不是大年夜,姬荣华队长坚持以“大年夜”待之,要升大火,说是这太公的后人在一起吃年饭难逢难遇,小年大年都是年。“大年夜的火,月半夜的灯。”食堂天井旁,也就燃起了一大堆火。燃火用的材料,是栎树筒和泡桐树筒劈成的片柴。
      “俗话说‘除了栎柴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选烧栎柴有道理。”姬昌浩望父亲说。“为什么还特地选用最没火焰的泡桐树烧呢?”
      “为了来年养猪发旺长得快。长得快就是‘泡’的意思,所以用泡桐柴寓意。”姬全力说。
      “我们队里为什么没养猪和鸡呢?”
      “养过。都那个了。”(发瘟死尽了。)
      “么样了?”
      “这是过年,你细伢莫多言多语。”
      “啊——,晓得了!”昌浩搔搔后脑勺,不再作声,只“嗞嗞”响地吸面条。
      第二日早饭后,生产队放了年假,分了一个月的口粮和柴火,也分了白菜萝卜诸蔬菜。
      “养猪发旺”只是愿望。二月过完了,天气还冷,食堂没买猪崽回;三月结束了,还没猪见面(猪不占用粮食。“粮食紧张”与“没有买猪崽回养”没有多大关系。只筹集买猪崽的钱,有点儿难),姬荣华无心过问“猪”事——刘珍珠要解怀了,也就解了怀,为姬荣华生了个“续烟火的”,可是奶水不足。
      四月初,是清明。农话是“‘清明’浸半种,‘谷雨’下齐秧”。“清明”这天的天气特好,比五月天还要热。经验丰富的老农们说:这不是好事,“谷雨”之前,必定有寒潮,并且,雨水特别多,总之,于下秧大不利。“清明不明,谷雨无雨”;“‘清明’时节雨纷纷,‘谷雨’之前才有好晴天。”话说给姬荣华,姬荣华说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组织大家讨论为大面积稻秧保温的良好办法,却无好办法。
      (这个历史阶段,社会生产资料中没有“农膜”,也就是农耕方面还没有应用农膜保温的先例;科技方面也不知道建“温室”搞微土或无土多层育苗。这时的“保温”,只是沿用“灌满田水”和“撒草木灰”的老办法,但这些办法只适用于已经“立针”即已长到三五厘米高了的扎了根的秧苗,而于雨天播种如何保温则是毫无办法。)
      清明过后不多日,果真来了寒潮。寒潮期间,不仅淫雨霏霏,而且冰雹纷纷。坏了许多稻秧。一百三十几亩早稻计划,只能够落实四十余亩。
      对“稻秧”起扼杀作用的坏天气,同时也扼杀了小麦、蚕豆和豌豆。——小麦正拔节孕穗,豆则正处于旺荚结籽时期,而冰雹却将麦杆以及豆枝全砸烂了。再过几个星期,就是“接夏收”吃新粮。像这个样子,到时候,绝对没有新粮可收。
      那么,早谷上场之前个多月,将无粮接卯。断火等死的阴影,袭上人们的心头。在天灾面前,队长姬荣华无计可施,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为群众的生活与生存负责,于是,“走群众路线”,问大家“怎么办”。已经饿得无奈的大个子姬加犁说:
      “应该将两天的粮食匀做三天过嘛,应该将米磨成粉煮菜糊子吃嘛!”
      “对,对,很对!”姬荣华说,略停,环顾众人说:“即使两天的粮食匀做三天过,还差许多天的口粮,怎么办呢?”
      “你该找上头要嘛。农民交上去的粮食,国家不可能都放了出去,应该还有粮食返销。”加犁徐缓而细声细气地说。
      “有道理!”姬荣华说。他摸摸下巴,然后,又说:“明日,去公社粮管所试试。”
      “不当还把大家箍在生产队里劳动,应当让大家自图生存。”姬从乾说。“湖里有藕,有鱼,有蒿笋和菱角藤,这都是救命的东西,放手让大家去搞吧。在旧社会,湖被湖霸控制着,我们不能够利用这些东西。现在,我们是社会的主人,不应该浪费这些东西。”
      “这解决燃眉之急的事,党中央肯定有所考虑。”队长姬荣华徐缓而平声地说。“但我可以肯定:上级决不会允许大家散伙自图生存。道理很简单:这湖不是聚宝盆,那湖面及泥巴里的东西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湖面及泥巴里不再有东西了,怎么图生存呢?最终还是要靠粮食维持我们的生存。可是,没有粮食可指望呀,因为,该努力种粮食的时候没有种粮食,而是在荒湖中寻寻觅觅!”
      “荣华叔,对不起,我瞎说了。”姬从乾面显愧色地说。
      姬荣华故作轻松地望姬从乾笑说道:“也不能说是‘瞎说’。单就荒年不能浪费满湖资源这个角度讲,你的意见相当正确。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些资源会被浪费掉。今天的长丹湖不再是旧社会封建制度条件下的长丹湖。现在,已经有些半大的学生在利用课外时间向荒湖进军,他们每天傍晚都能够满载而归,这你应该是看见了的。也许你提意见的灵感,就来自于这些勤奋学生的具体行动!”
      “是的,是的。”姬从乾陪着笑脸说。
      这种时候,临湖的长丹湖湾以及下熊村,凡是有十多岁半大孩子的家庭,生活都比没有半大孩子的家庭过得好一点儿,不是明显地艰难,荒湖几乎长年源源不断地为这样的孩子提供优质服务:早春至初夏有藕和藕带子,以及蒿笋,鱼;盛夏至初秋有菱角藤和莲籽和鱼和藕;中秋至年底有鸡头米(薏苡仁)和藕和藕带子和鱼和蒿巴。这些东东,让孩子们如老鼠一样源源不断地往自家屋里拖。故此,这样的家庭不太在乎米汤粥的多少与质量。姬昌浩的家就属于这样的家庭。姬达源和姬治水和姬丹桂只有几岁,体力有限,但是有时也能够往自家屋里拖东东,譬如,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姬达源带了姬治水提了洗脸盆下湖舀藕凼子即竭泽而渔,结果就搞到了好几条鲫鱼,6岁多的姬治水当时在病中,本来只是坐在凼边的干土墩子上做伴,临起身回家时,他将脚伸到土墩子旁边一个有着两个洗脸盆大的清水凼里清洗,但是小脚于无意中往下面探了一下,就意外地感觉到有个乌鱧的头竖在那里。于是,急忙喊叫:“哥!快来——”8岁多的姬达源伏到土墩子上,于小水凼里来个探囊取物,也就取出一条3斤多重的冬眠乌鱧。当然,像这样的美事极难遇上。要不是姬达源时常往自家屋里拖东东,他的父亲大个子姬加犁应该已经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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