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64、会议与生产

　　姬荣华在家中发姬昌水的脾气，姬昌水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刘珍珠连忙起身招呼昌水进屋坐。昌水一边进屋一边平静地望姬荣华说道：
　　“刚才，上级来了通知，要求大组长以上的干部，下午去乡里开会，进出三天。”
　　姬荣华“啊”了一声，说：“以往，都只半天会。这回，”
　　“这回，有特别重大的事情。据说要传达中央的文件，还要讨论。你准备一下吧，准备好了去我家，我们四个人集齐一路走。”昌水站在客厅中央望姬荣华说完话，转身离去。
　　姬荣华一声叹息，说：人家也真大气大量！刚才，我还在他屋里以“昌水老弟的知识长进不少”，来贱他以前没有么知识，眼下也不及我，他也懂，可他只隔转背的功夫就跑来找我。要是我，就不这样，只叫从稳传递通知，只居高临下地专待对方主动与我疏通感情。
　　“你也该学学人家。”刘珍珠说。“是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肚量！”
　　是的，是的，你快给我准备衣裳和毛巾吧！姬荣华说着，端了洗脸盆，去灶台热水罐舀水洗脸。洗脸时觉得应该叫理发的来给刮胡须，但又想：耽搁大家，让人家说行动拖拖沓沓，不是更不好？就休了刮胡须的打算。之后，他拿了浴盆盛热水擦身，洗脚，继而，穿上刘珍珠办来的白布长袜和千层底布鞋。褂子裤子本来是新的、干净的，就不用换，只将换洗衣和备用的新毛巾装入挎包内，待到来日用。
　　妥当后，姬荣华精神抖擞地出了门，没忘了戴上雪白的细草编的草帽。草帽用了六尺长的白洋布带子于帽碗对边双道穿过，以备草帽不戴时便于往背上背。当然，这都是缘于刘珍珠的细致设计、对老公形象的设计。现在出门，天上正好有一坨阴过来，帽子无需戴，就推到背上背了。
　　不一会儿，有了太阳，草帽上的红五角星老远望去闪闪放光彩。刘珍珠甜蜜地笑了，心中说：
　　“我的老公，到底不一般！”
　　乡村组三级干部会议，重大的事有两件，一是贯彻中央的会议精神，认真学习和讨论文件;二是落实具体行动方案。这种讨论与落实，也是受到了5年前中央制定第一个5年计划总任务如期完成的鼓舞。
　　“五年前，中央提出了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这一过渡时期的总任务，其中，包括了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完毕，经“互助组而“初级社而”高级社'三大步，而改造完毕。现在，由改造进展到了“建设”的轨道上!这种进展，于此地是在座的同志们带领广大人民群众不懈努力的结果，大家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大家的功勋，将载入史册;大家宝贵的革命精神，将永为后代的楷模!下一步，只要大家继续不懈努力，同样会是卓有成效的!”党委书记何柏如勉励大家说。
　　散会归来，姬荣华胡子拉碴。刘珍珠望着那“毛脸”，说：
　　“你爷！几天没见，么样成了这个鬼样？”
　　“鬼样？我是鬼样？”姬荣华“哈哈”大笑，之后，激动地说。“这几天，不是做了鬼，而是真正幸福，实在是太幸福了！”
　　刘珍珠略微一怔，问：“吃了山珍海味么？”
　　“吃喝好是次要的。主要是大家都认识到自己确是社会的主人，是历史的创造者。”姬荣华神采飞扬的说：“大家将不分彼此的团结起来，把整个社会搞得火热起来，更加充分地发挥我们的社会主人公作用！”
　　略停，继续激动地说：
　　“开这样的会，真是太过瘾了，太甜蜜了，我姬荣华东山再起，正好赶上了大好时光！”
　　沉静片刻后，刘珍珠略微低声地说：
　　“你爷。好时光，要好好珍惜，要一心一意，争取搞出好名堂。”
　　“放心，放心。”姬荣华高声地说。
　　“我一个读书不多的妇女，不清楚你男人的事情，帮不了你么什的。”刘珍珠仍然低声地说。“你不管做么事，莫指望别个给你帮好大的忙。指望别个，十回必有九回要吃亏。往日，我伊是这样对我爷说的。我今日也说了。不管中听不中听，说了。作为女人，我没有么心窍，把话坦白地说在前头，总是有好处的。”
　　“你伊！往日，我没有说你么什、没有提出过么要求呀，你今日么样这样说呢？”姬荣华惊讶地问。
　　“这是凭我的本心。”刘珍珠说：“做姑娘的时候，我看过《杨家将》的戏和书。一打起仗来，杨家父子上阵，女的也能帮上大忙的，穆桂英能挂帅的。你才将那兴奋劲头，跟《杨家将》诸子即将临阵并无两样，我就想到我帮不了你，你又没有三兄四弟和爷娘来相助，孤单单只一个人冲锋陷阵，我好伤心。如今是解放了，你不是与人刀对刀、枪对枪地来，可是不管做么大事情，总是会有大麻烦的。你往后的麻烦，有时会是比刀比枪还要不好对付的。”
　　稍后，姬荣华望着地面，似自言自语地说：
　　“党就是坚强后盾。我有事业心，但我不能无依靠，所以，我总是强调‘党’。能这样说不？”
　　“这样说，我多少有点儿放心了。”刘珍珠说。
　　夫妇俩站在客厅面对面地说了一席话后，刘珍珠这才意识到该将丈夫背上背着的草帽放下来，该让丈夫进内屋歇脚，也就帮丈夫放下了草帽，接了挎包，领前进了卧室，拿了洗净的半旧的布鞋，给丈夫换脚。
　　“洗了再换，洗了澡再换。”姬荣华望妻说： “人太多，天这样热，我几天都没洗成澡！”
　　“照这样说，你开这个会，实在吃了苦头！”
　　“开会时，没在意这些。只散了会，才陡然闻到身上酸臭，就想到回家的第一宗事该是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我设想洗这个澡，就跟喝鸡汤一样舒服！”
　　“你爷，明日，我杀个老鸡婆煨汤你喝！”刘珍珠极其认真地说。
　　“老鸡婆不多，留到你解怀时吃。”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年新养的鸡都发瘟疫死了，说不定来年也是新鸡难养。）
　　明亮如烛的繁星在微风中闪烁，皓洁如雪的玉兔踩了白云在悠然行走，它们柔和的银晖洒落在长丹湖湾禾场上，禾场上坐满了长丹湖湾的人们，人们正在开着大会，大会传达着当日结束的乡政府三级干部会议的精神。
　　农历五月底的夜乡，四野是多么清静多么爽朗，使置身于其间的人们觉得这里有着将钱难买的享受。禾场旁边的千年古树下玩耍着的儿童们，也很快地沉浸在大自然赐予的享乐中，没了喧哗、没了笑。
　　不远处的门口塘里，不时传来鱼儿欢跳的“哒”、“哒”入水声，如同唱戏时插入的锣点，给大会增添了美好的意境。
　　田畈上大片大片早稻正在趋近成熟，那幽香随着大地的气流、微微的风而飘洒到禾场的人群里，令人觉得生活中有了更加广泛的甜味……
　　再夜，“汽灯”应运而生。
　　在村前大块大块的荒坪上，有了汽灯照耀下的劳作：两丈多远内的人们对着汽灯弓着腰，锄片一起一落的闪着亮，从而，千年草皮大翻身。
　　草坪被大伙一锄锄地啃着，啃完一片，移灯啃另一片。
　　草底下，不时有蚯蚓被锄出。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儿，由对汽灯有兴趣，转为对蚯蚓有兴趣，叫着、嚷着，捡了小棍或瓦片拨着、逗着。一条再条、一次再次的激动过后，孩儿便有了倦意，便不再对蚯蚓有好感，不再对汽灯有好感，哈欠一个连一个，继而，叫着、吵着：“回屋歇呀——歇呀——”
　　“不能的。”做娘的说。
　　“我要、要歇——”孩子固执而无力地叫。
　　做爷的说：“再闹，明夜不许一路来！”
　　就不闹。许久后，又有了闹，蹲在地上无力地闹：
　　“歇——呀，歇——呀——”
　　“你爷，伢是要歇了。你把褂子脱下，铺草地上，叫他歇。”吴氏说。
　　“不能！”
　　“么样不能呢？”
　　“要是让么什虫子钻耳朵里搞聋了耳朵，怪哪个？要是让蜈蚣虫咬了送了命，怪哪个？”
　　“那，那——”吴氏没有说的了。
　　做爷的弓身对儿子说：“去跟丹桂姐玩。看见没？她在灯下！”
　　“不，不——我要——歇——”
　　“治水，你真不听老子的话？不听，老子打你！”加犁的大巴掌悬在了半空中。
　　困极而无力地坐地上了的五岁的治水，只好起身，缓一脚、急一脚、歪歪倒倒地朝姬丹桂走去。陆续地，有了十几个孩子走到了姬丹桂的周边。七岁多的姬丹桂，便无形之中也成了“组长”。刘珍珠留意到了大家的意思，姬荣华却是毫无知觉，只“嚓、嚓”响地快速地垦草皮。眼看又要移灯了，刘珍珠走到了姬荣华的身边，低声地说：
　　“你爷，天道很晚了，该收工了。大家明日还要出早工呢！”
　　“再搞一块！”
　　“不能的。你看桂的周围，那多细伢都在栽瞌睏。人家做娘老子的，心痛的！”
　　因了妻提出建议并辅以事实予提醒，姬荣华不再垦草皮，他朝妻深情地望一眼，然后，对着社员们大声地说：
　　“收工算了。明夜起，大家不可还带细伢来！”
　　“丹桂带了这么多小朋友，丹桂会带小朋友，明夜，小朋友还由丹桂来带领！”社员姬家兴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