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63、东山再起(2)

　　再月，刘珍珠该来“好事”却没有来。她望姬荣华笑说道：
　　“蛮应验。——肚子的感觉，跟上次不同！”（其实，没感觉，并且，只是“月经失调”，过几天，却来了“好事”。）
　　姬荣华闻言，微微一笑，说：“你就好好地小心地孕养吧！生了儿，我一定好好待你。”
　　“又生个女的，就不好好待我啦？”
　　“一样，一样！”姬荣华平静地说。“解放了，男女平等。我不能有封建思想，而重男轻女。”
　　刘珍珠“格格”地笑笑，说：
　　“不是重男轻女，那你为什么要‘依那方法试一试’呢？我不是‘党’，你不用对我说漂亮话！”
　　“也不能说是‘重男轻女’，只能说是求个‘生态平衡’。对于女儿丹桂，我是特别看重的。要她上学她死不肯，为这事，我打过她；她为这事堵气，差点儿死去。这些，你是知道的。你因之决定不送她上学，说决不再讨论送她上学的事情，甚至劝我，说：让她早点儿参加集体劳动，是为社会多作贡献的实际行动。”
　　刘珍珠又是“格格”地笑笑，说：“你不说这么多你就吃亏了是不是？”
　　姬荣华不再说。刘珍珠提到“党”，他就想到他应该向党组织表达解除留党察看处分的愿望。只是，老长时间过去了，他总是鼓不起毛遂自荐的勇气。
　　这天，姬荣华想到：要求解除处分，不必 “毛遂自荐”，只需要作“思想汇报”就可以了。因而，他到底鼓足了勇气而到姬昌水书记家中，主动地向姬昌水做“思想汇报”。他说：
　　“我能够东山再起，全是你书记关怀的结果。书记的大恩大德，我永记不忘。我一定要抓住贡献青春、贡献能力的机会，好好地作贡献。贫雇农曾经是最受压迫的阶级，现在理所当然地是革命最积极的阶级。我是雇农，我要积极地投身于火热的革命斗争中。以前，我革命意志薄弱，有过错误。我已经痛改前非，党是知道的。以后，我决不再犯错误，我要坚定革命意志，增强革命信心！今日，特请求高抬贵手，或者说，请给予进一步的关怀，恢复我合格党员的名分。”
　　姬昌水已经知道姬荣华曾经装病睡三天与不满意于他加入组织有关。当时，姬得财将于墙外听到的姬荣华在吴组长面前反对昌水和从稳加入组织而是推荐姬加犁加入组织的话，告诉给他姬昌水了。他既佩服姬荣华能够对组织奉献赤胆忠心，同时痛恨姬荣华太过分，——从放牛娃到做砌匠到相邀从军到一系列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十几年间所凝结而成的哥们情义，他姬荣华一点儿都不讲。现在，“锤炼”二字，他还记着在，他决定“要对姬荣华再作‘锤炼’”，因而，说：
　　“农业社的组长，是通过群众大会选举产生的，所以，你的组长职是群众给的，不是‘书记的大恩大德’。这个，你我都清楚。阿谀奉承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为请求恢复合格党员名分而阿谀奉承，凭此，我可以肯定你还不够合格党员。”
　　这一锤如雷轰顶，令姬荣华十分难受。
　　略停，姬昌水接着再加一锤：
　　“何必一定要为‘党员’求‘合格’名分呢，是为了‘革命’吗？没有合格党员名分同样干革命。战争年代为革命牺牲的人，生前多数不是党员，不是党员同样贡献自己的一切！”
　　是啊，这可是真理！姬荣华彻底泄气了。
　　沉默良久后，姬荣华低声地毫无底气地说：“你不是有了一个合格党员的名分吗？”
　　“各人的具体情况、具体条件不同。你好好地做本职工作吧，不要长年累月地谈‘党’，不要将‘党’象念书一样地挂在嘴边上。曾经有群众说你是‘党迷’，你不是不知道，你应当极力避免这类言论。”姬昌水严肃地甩出第三锤。“党员必须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你不要为了‘合格党员’这个名分才拿行动与贡献作门面！有人就你在前不久的就职宣誓中说要带着大家好好干一场的话，提出看法，说你没有长远打算，只有‘干一场’的打算，也就不可能好好地带领大家往前走。你不努力改造自己的思想，不转变世界观，是绝对不行的！”
　　“那是，那是。”姬荣华面带着尴尬的笑容说。
　　“有什么请求，当到党的生活会上表达。不增强组织观念，强调个人情分，拉关系、套近乎，也是绝对不行的！”姬昌水板着脸甩出第四锤。
　　“那是，那是。”姬荣华说着，站了起来，他不愿还被姬昌水锤炼，脚底如擦了油，话音才落，人已近外门，临出门，回首恭敬道：“多谢书记关怀。”
　　姬荣华在姬昌水处讨个没趣，有了莫大悲哀，回家吃饭，闷闷不乐，吃到半途，突然叫刘珍珠拿酒来喝。
　　“你爷，先吃饭，后喝酒，犯忌。你不晓得么？”刘珍珠以贤妻良母的口气说。“饭在肚下，酒在饭上。饭上，‘犯上’。饭是母，酒是儿，酒是饭生出……”
　　“你有完有了不。”姬荣华似自言自语的说，言毕，将筷子放下，饭碗推到左边，接着，望着菜碗，又开腔了：
　　“为了投靠党所领导的军队，我姬荣华倾家荡产。
　　“为了党的事业在此地兴旺发达，我姬荣华当小组长当大组长挣钱的砌匠手艺都搁了几多年丢了几多钱，要不是这样，还这样穷还住一间屋么。
　　“总是记着自己的这些长处，固步自封，才有了被人作贱。”
　　“你爷，莫怄闲气好不好呢？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吧！”刘珍珠拿了酒和盅，一边给丈夫斟酒，一边说。放下酒壶后，刘珍珠接着温柔地说：“你慢慢喝，我去炒盘鸡蛋来。”
　　姬荣华顺势拉了刘珍珠往椅上捺，随之，望妻说：
　　“你莫费力，就这咸萝卜咽酒是一样。我不在乎吃喝。‘留党察看’一年期早已超过了，我主动地作个思想汇报请求解除处分，自以为理所当然。为此，昌水书记给予了一定的批评、教育。原本是水平差不多一般齐，现在则是父亲教训儿子似的，能不叫人惭愧吗。”
　　言罢，姬荣华端起满盅酒，一饮而尽。
　　刘珍珠略微愣了愣，说：“人家喝酒是少少地抿，你不要这样猛喝好不好呢？据说喝急酒伤肠胃的。”说着，她又给酒盅满了酒，然后，起身离开饭桌，烙来了一盘蛋皮，说：“没有准备，没有葱，也没有韭菜，蛋会有点儿腥。”
　　“不腥，不腥。”姬荣华有气无力似的说，吃过一口蛋后，漫不经心的说：“听人家说，韭菜是反酒的。往后，只要是我喝酒，你就不管么菜不要配韭菜。”
　　再喝一口酒后，姬荣华搛一大筷蛋给刘珍珠，说：“是夫妻，同甘共苦。好菜不要让我一人独吃。‘吃独食’，会教坏后人！”言毕，搛一大筷蛋给姬丹桂，之后，自己吃一小筷。一盘蛋，便不剩几多了。这样的男人，这样极自然而非做作的言行，委实令刘珍珠深为感动，这感动令五脏六腑产生应激反应，就连喉咙里也有应激反应，好像有一口气堵着在，她搛着蛋皮，久久地不敢也无法往嘴里送。
　　再喝一口酒，连吃两筷咸萝卜条，姬荣华继续说道：
　　“本来，你说得也对，很对。平平淡淡地过，人心闲，经老长寿，病灾也少。
　　“只是，我细时总是想：‘没有廉刀锤子党就没有我姬荣华，廉刀锤子党就是我的恩人。有道是“知恩不报非君子”，参加廉刀锤子党就是入伙报恩。’
　　“后来，长大些了，因了先生的教导，我又总是想：‘廉刀锤子党是为祖国的繁荣富强和为拯救穷人而打天下的，我应当参加廉刀锤子党而为祖国的繁荣富强和为拯救穷人打天下。我只为个人的恩怨参加廉刀锤子党，心胸太窄。’
　　“再后来，是为青年时代了，全国解放了，我再又总是想：党的最终目标是解放全人类，是使天底下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剥削与压迫，是和谐共存，是所有人脱贫致富。我的‘荣华’名字的本义是 ‘生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生，死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死’ ，这与党的目标是一致的。人生在世，只是徒托‘荣华’之虚名，不做点儿事业，枉为人。而这事业，必须与党的解放全人类的事业相一至，是党的事业的组成部分，所以，要把互助组和农业社这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而尽心尽力。争取成为合格党员是为了在党组织的具体作用下，更好地为繁荣富强我华夏及解放全人类作贡献。”
　　略停，又说：
　　“多少年来，特别是丢官弃职和留党察看的时间里，这‘总是想’同‘总是吃饭’一样，于日常，必不可少，无从解脱！”
　　沉默片刻后，刘珍珠开腔了：
　　“你爷，做‘合格党员’，于你本人到底有几大好处呢？”
　　姬荣华略微摆了摆头，然后，徐缓而平声地说：
　　“合格党员”永远是劳动人民中的普通一员。我作为普通一员，已经和全国广大人民群众一样地图到了国泰民安、祖国初步繁荣富强诸好处。我不是想另外还图么好处。党没有自己特殊的利益，作为党员个人，相应地也没有自己特殊的利益。要说想图好处，才说了，我不为“党”，不丢砌匠手艺，倒是看得见的好处。归总来说，我以为人世一场，不能只图个人的吃穿用，该有信仰与事业，于社会该有造化。已经努力了20几年，仍然一筹莫展，毫无建树，这不叫人伤感吗，人生能有几个20几年呢！
　　“你爷！一滴雨水降落地球上，能够随着江河汇入浩瀚的大海固然很理想，但处于荒漠也不是不幸。莫为功名着急，也不要想着‘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不断地努力，就可以问心无愧了。”刘珍珠及时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