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62、东山再起(1)

　　这天清晨，喜鹊站在姬荣华的窗台上“喳喳”叫。
　　刘珍珠说：喜鹊对着我们叫，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呢，也许今天有好事临门呀！
　　姬荣华随之附和道：无非是门前有了金子。金子从天上掉下来了，还得起个早去捡啦，要不，就让别人捡走了！
　　故此，姬荣华也就比往常起得早。这时，距生产组长上门来派工，大约还有个把钟头，姬荣华就拗了粪箢，于村庄内的四处空地上捡粪。一会儿，到了村庄的后垴上。这时，天的东方，有了朝霞。他发现今天的霞光比以前的美，于是，驻足欣赏。片刻后，他看到在群山上方的云彩上出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于是激动地说：这就是书上常说的“东山再起”与“海市蜃楼”！这可是几十年之中唯一的一次奇遇啊，是人类间隔几百年才可以看到一次的壮观啊……
　　姬荣华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陡然徒手往家中飞跑了，他要拉了刘珍珠上垴来看“东山再起”或者说“海市蜃楼”。
　　可是，当姬荣华带了刘珍珠跑上垴时，红日喷薄而出了，东方只有原来的群山了。夫妇俩只好返回，等待生产组长上门来派工。但是，这天早晨，生产组长没有上门来派工。
　　饭后，生产组长绕组喊：选举啦，所有劳动力都到禾场树下选举呀——
　　在群众大会上，姬荣华获得绝大多数人的认可，而当上大组长。
　　此时的大组长，是了不得的大组长，是统率的人口比他姬荣华以前当大组长时多得多的大组长，是长丹湖湾一半人口的大组长，是 “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大组长，是全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经济条件下的大组长。人越多，和素质越高，为社会作贡献的潜力也就越大。姬荣华是这么认识今日大组长的非同寻常与重要性的，为此，他未免扬眉吐气了，为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而有了欣慰。所以，他向大家表决心说：“我一定要好好地发挥积极作用，要带领大家好好地干一场！”
　　不过，事后，姬荣华隐约感觉到刚才说了不妥当的话，隐约感觉到刚才说的话让一些人感到失望，而这失望就比较明显地挂在了一些人的脸面上。
　　于回家的路上，刘珍珠在姬荣华面前悄悄地说：“难怪清早有喜鹊叫，原来是——”
　　“东山再起。”姬荣华微笑着然而心情未免沉重地说。
　　已经没有了工作组。工作组在一年前成立高级社不久时撤走了。
　　姬荣华于上任的当夜，仰于床铺上，回想或者说咀嚼了于就职大会上的发言，结果，说：为什么要说“要带领大家好好地干一场”呢，革命只是“干一场”就能够解决全人类的生存问题或者社会制度问题吗？当初，贾区长就说过革命任重而道远的话，说过要有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思想准备的话。今日，我姬荣华公然于大众场合说出了个“干一场”，显然，思想方面，出现了严重问题，必须努力进行自我改造……
　　许久许久之后，姬荣华的思路，有了方向性的改变。他想：
　　以前，当初级社的大组长，有工作组的干部做依靠。社员有落后的思想表现，几乎全靠工作组做转化工作。故此，生产方面，比较顺利。自工作组撤走以来，虽有党支部顶替了工作组的缺，有姬昌水填了吴组长的凼子，但农业社内人与人的矛盾，层出不穷；生产的发展，明显受阻。一年内换过两个农业社大组长，都不见起色。我姬荣华同他们一样也是凡夫俗子，无三头六臂，今后，也难以改变农业社内的落后面貌，但是，面貌难改变，总不能不努力改变呀！农业社这种事业，就是我姬荣华的事业，人生一世，不能够于事业上做出成就，不是白投一世人胎么……
　　当上大组长的第10天，刘珍珠为姬荣华置了一件白洋布衬衣。这白洋布衬衣不象人家那白棉布衬衣于乡供销社扯的布自家老婆以手工缝合而成，而是特地跑到10多里远处的金牛街于那两层楼的百货大楼买的布并于金牛制衣合作社以缝纫机加工而成。机子缝的比人工缝的平整缝的密不说，美就美在机缝的线细小不显线，美就美在样式好看。这白洋布衬衣的总造价是一般白棉布衬衣的三倍，刘珍珠认为值得。老公难免要去乡里或农业社里开会，在众人面前，只显美不献丑，不值得么？！
　　姬荣华高兴极了。他从小就很爱美，娶个丑老婆，是没办法的办法，但是几年来，并不因为有了丑老婆而习惯于丑，而丢了爱美的天性。有了理想的衬衣，他还希望得到理想的草帽，于是，说：“好马配好鞍，好衬衣要有好草帽配。”
　　刘珍珠笑说道：“我就晓得你要开这个口。麦秆出来了，我已经打算编草帽。只怕你又得‘黄肿病’，我又不敢给你编！”
　　姬荣华“哈哈”大笑，说：“再不，再不。”
　　本来，草帽是庄稼人非要不可的物什，用不着特意要求办草帽。姬荣华要的，是解放前地主富农戴的那种一顶折人家三顶的精致草帽，刘珍珠晓得的，也编过这样的草帽。姬荣华因为爱惜这草帽而得黄肿病，又吃了几个月的药。那是姬荣华没当大组长的第一个夏天，刘珍珠为使丈夫在人前仍显得很精神，就特地给缝了一件白细布衬衣，这比人家的自织的白粗布搞成的衬衣美，穿在身上很显精神。有了白细布衬衣，她觉得差点么什，最终就想到老公该有一顶强过他人草帽的草帽。人家的草帽用料一般是近土两节麦秆，是粗杆。粗杆编起来快，戴着也轻，并且很白，不容易烂。刘珍珠则选用与麦穗连接的那节麦秆。这节麦秆只底部那节麦杆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粗，编起来相应地需要多花三四倍时间，要比粗杆编成的草帽重三四倍。但是，戴这细草编的草帽，比戴粗草编的草帽凉爽，而且，细草编的草帽耐用。当然，这种草帽，不能淋雨，只要淋雨就很快被烂掉。粗草编的草帽淋一两次雨无所谓。故此，戴细草编的草帽是往日富人的事。富人极少出门，出门选好晴天，上街用青布伞；上田地视察用细草编的草帽，那草帽自然淋不到雨。细草编的草帽除了戴着凉爽之美，还有白之美。本来，刚编成时，不及粗草编的草帽白，但用硫磺熏过，就如雪样白。粗草编的草帽，因草秆光滑，不易上色，不能够熏到细草编的草帽那样白。
　　姬荣华有了往日富人才有的细草编的雪白的草帽。一日，闷热的天气下，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正在田畈上，无处藏身，无处藏帽，就脱了细布衬衣，包了草帽，夹了草帽于腋下往屋里跑。他认为衣服包了草帽最合理，——草帽淋了雨，要烂掉；而人和衣服淋了雨，烂不掉。但他不知才出了大汗的人淋不得雨，尤其是头颅淋不得雨。若头颅没淋雨只身上淋了雨，则难免患重感冒；要是头颅也淋了雨，就在所难免地要患上有可能致命的“黄肿病”。
　　“黄肿病”就是所淋的雨水蓄积于毛孔内，从而，毛孔不能够往体外散热与排出汗类之体内新陈代谢废物，时间一久，脸上便浮肿，而肤色蜡黄放亮；四肢也肿而无力。这种病，极难治愈，几个月内能治愈是万幸；有的人就因为疏忽而未能及时治疗或无钱治疗而死于黄肿病。姬荣华不是铁打的汉子，也难逃“黄肿”厄运。当然，治“黄肿”不似治内伤那样需要很多钱，否则，这姬荣华便难免因穷困而丧了生。
　　治“黄肿”的药钱是治内伤剩下的钱，和没有当组长的当年冬季与第二年春天做砌匠挣到的工钱，这工钱相当于建造一间土砖屋所必需的资本。此后，为了“继续革命”，他再也没有凭砌匠手艺捞钱，但正因为他脱离群众而做了几个月的砌匠肥私，组织上对他有了更加不好的看法，也就在他的处分期满时没有及时撤销处分。不过，他自己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做砌匠脱离群众是确实犯了错误，也没谁给他指出错误。
　　眼下，即使姬荣华不说“再不，再不”，刘珍珠也是要再为他办一顶细草编的草帽的，她料定姬荣华会“吃一堑，长一智”。刘珍珠也是太贤淑，换个温热的女人，会顾及男人的草帽与衬衣么？草帽供销社有卖；衬衣你扯布回就做，不扯不做，理都说得过去。花五天的空闲工夫，搞成了一顶细草编的草帽。草帽熏白之后，刘珍珠于帽盘印了个巴掌大的红五角星。五角星乃刘珍珠请姑娘们剪的模，她自己抠的板、涮的漆。为寻求这红漆，刘珍珠寻访了九家才如愿以偿。一切的一切，刘珍珠只一个目标：尽为妻的责任。她不曾想到也不晓得“当官要有贤内助”。贤淑得不能再贤淑，也是姬荣华太有福分。
　　“她太朴实，太善良。”这是姬荣华的评语，不太器重的评价。他曾于何氏面前这么评价，现在还于何氏面前这么评价。当然，他早已与何氏划清了楚河汉界，互不骚扰。何氏看了看红五角星，跟星吻了两下，之后不再有下文。姬荣华连声叹息，只此而已。他们的还不懂事的通过“人工授精”而面世的与姬荣华平班辈的“儿子”不在身边，要不，有围着“儿子”说的话。他还是想到了“儿子”。不是出工而是独处时，见到何氏，如果没见到“儿子”，他总要想到“儿子”。
　　“要有个堂堂正正的儿子才好！”姬荣华望着走远了的何氏，忽然低声地说。略停，又说：“这几年忙‘吃药’，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已经停药这多时，药不会还于生育质量有碍吧？让桂他伊怀孕吧，生儿子吧！”渐渐地，他忆起了前人传递的只生男不生女的方法，于是，决心当天依那方法试一试。
　　未了，姬荣华于心中说：
　　我姬荣华不可以不在乎“儿子”问题！我姬荣华的优良的身体素质与聪慧的大脑，以及优良的精神品质与先进的思想，是不可以失传的，是必须有个儿子来继承的。并不是我姬荣华重男轻女，不是我姬荣华认为女儿姬丹桂不是姬家的继承人，而是因为——，因为女儿姬丹桂死活不肯上学读书，逼她上学她就寻死放泼，缺少文化的大脑将来不可能很聪慧。再说，女性毕竟是社会的弱者，只能够撑起半边天，也就是说只能够起到百分之二十五的作用，被政治社会起用的概率还远没占到全部的四分之一或者说男性的三分之一。本来，女性要养育子女，养育子女极大地伤了元气，导致工作精力不及男性。当然，这是相对于社会精神作用方面来说，女性一般不及男性，但就整个人类的客观存在来讲，女性所起的作用特别是‘传宗接代’方面的作用，是与男性一样的，甚至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