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41、完婚(2)

　　媒人柯竞芳离去之后，仨兄弟将这婚事部署了一番，特别将“洞房”的布置作了讨论与研究。
　　“花朝”之前五天，“洞房”已经布置妥当，专待新人拜堂完婚。
　　原本只一间屋，既是卧房又是餐厅又是厨房，这“洞房”是如何布置的呢？最先的方案是设道芦蓆墙，蓆墙糊纸，将屋隔成两截，三分之二为洞房，三分之一为厨房，平时吃饭“打游击”，——就着灶台吃或就着梳妆桌吃随心所欲。之后，改变了方案，因为姬荣华此前的心愿是“伴新山墙做一间”然后结婚，姬昌怡就既从姬荣华的经济能力考虑，又适当给姬荣华以安慰，纯以亲哥的心情为他折中了一个方案：他找几家人家集了一些砖，伴新山墙搭起一间小屋。小屋盖的瓦是找窑上赊的。小屋面积约有老屋一半大，供作厨房和餐厅，这原有的一间老屋作客厅和洞房。作洞房也没什么大的布置，只是将整大间的扬尘以晒衣篙绑柏枝扫除干尽，然后，将墙洞以新泥堵了，将以往熏得太黑的一片墙壁用泥刮了，继而将墙壁用陈石灰粉白三遍，接着用新鲜的红黄色的山土将陈旧的地面覆盖三寸厚，棰结实。之后，竖了蓆墙糊了白纸。天上缺楼板，铺了芦蓆统糊了白纸。最后，将旧床、旧桌、旧板凳等等家具和旧门、旧窗，以红漆涂抹两遍。
　　事情看起来不多，做起来确是将仨兄弟磨得够苦了。
　　二月初九，几乎倾其所有，往刘家送“花担”，送去20斤鲤鱼，20斤猪肉，20斤莲藕，20斤白酒，20斤粒子糖，两百块钱。（送什么，乡风有规定。但具体送多少，由各人自定。不过，这“自定”要体现诚意。）物质一担挑，姬昌怡和姬加犁轮换出力，姬全茂和姬荣华则轻轻爽爽地领前走。
　　初九至十一连续三日傍晚，刘家女亲戚及刘府姑娘到刘珍珠房中陪嫁，刘珍珠将20斤粒子糖分给大家。最后一晚，即2月11的夜晚，刘家依风俗将嫁妆都摆到堂屋，让亲戚朋友和族中姑娘嫂婶观赏。硬件及大件有朱红大木箱四口，广籐箱一口，钱柜一口，口口皆以金黄熟铜饰为锁牌，锁亦是黄铜正品；棉被八床，床床被面是印花软缎，被托都是上好细布缝成；每床棉被之上，附八寸过径镜子一个（以避邪）；长达三尺、高宽各四寸的莲心枕两条，长一尺五、宽一尺、高三寸的鸳鸯枕两对，高三寸、直径一尺的莲花枕两个；每枕配以绣花枕巾；梳妆盒一个；花坛一对；糖缸一双；红木浴盆大、中、小各一个；搓衣板一条；木质洗衣桶一个；木质大号马桶一个；唐瓷痰盂两个；唐瓷口盂和洗脸盆各两个；盒皂、牙刷、牙膏两套；八仙桌一眼，小方桌一眼；大背椅两把，小背椅两把，方椅八个；碗橱一眼；小铁锅一口，铜火锅一口，大花碗20个，小花碗20个，烙花竹筷、红漆木筷各一把，调羹20个，锅铲汤瓢各一把，菜刀一把，砧板一个；铜质茶具一套。金耳环一对，玉手镯一双，珍珠项链一挂。到了装箱时辰，怀孕的和身上不干净的或者可能不干净的自觉回避（最终，只剩下四位六十岁左右的生育了儿女的没有改嫁过也没有死过老公没有偷人养汉丑名的妇女）。装箱的物什有：刺绣大红芙蓉含苞花及盛开花的青缎面棉袄一件，大红绸面夹袄一件，青缎面棉裤一条，青缎面夹裤一条，粉红棉质睡衣两套，棉衣外套四套，印花秋装细布底质洋布底质各两套，春夏秋冬四季棉质内衣各四套，绸质夏装和棉质夏装各两套，绣花绸质和棉质春装各两套，袜八双，布鞋四双，棉靴两双；毛巾四条；男布鞋四双，棉靴两双，袜四双；男装冬夏装各两套。夏布帐一床，细布底质印花床单八床。单衣装入广藤箱内，各角用手绢两方包钱两百元以“压箱”，手绢之上压雪花膏，每角一瓶。最后，往糖缸内装红糖、冰糖，往花坛内装蒸炒绿豆与糯米及油炸香干丁诸“八景香茶”（“绿”，引用“六”意），——供刘珍珠于夫家向来宾敬茶；往马桶内装入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愿刘珍珠早生贵子。陪嫁总值两千八百九十一元，相当于建设五间屋的费用。
　　二月十二上午，姬荣华迎回了刘珍珠。他于午餐办了两桌酒菜。洞房一桌，待亲戚和新娘、新郎；客厅一桌，待自家人（房头上的主要人物和姬加犁）。每桌上的酒菜为：两蓝边碗白酒（这种碗为400g装。下同）、两碗煮粉丝、两碗煮炒面——寓“双双长久”；一碗苕粉坨——寓富贵荣华（黑苕粉坨寓乌金。有这么多乌金该算富有吧？富必贵，而贵与荣华相连。可怜农人误以为“乌金”就是“金”，与“黄金”一样值钱。要是知道乌金就是煤，也许这酒席上就不用苕粉坨，而是用麦粉坨拌黄染料）；一碗蛋黄圆（10个蛋黄）、一碗糯米圆、一碗藕圆，寓子女田地寿命圆全如意（这是主题。本酒席因此谓之“三圆席”）。第九碗菜临上桌，主持人姬昌怡燃放了一封百响鞭炮。这碗菜是清蒸肥肉片与红萝卜片，寓前程如日月（红为日之火），永远光明灿烂。最后，以一碗菜苔压席，寓春满人间。
　　两桌酒席，共费9元，收礼15元，落得6元。
　　对此，读书人姬加犁的评价是：男女双方，贫富悬殊；或者说，男女双方于婚事的经济投入，在数量方面，相当悬殊。
　　当然，姬加犁的评价是无言的，是不将他人作为听众的。
　　并且，姬加犁还有一说：婚事方面，双方的经济投入，在数量方面悬殊，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不过，往往是男方的经济投入比女方的多许多，而如眼前这样女方的经济投入比男方的多许多的情况，实属罕见。可不可以认为女方是在以经济投入比男方的多许多来与男方相貌优势相平衡呢，不可以，以前也有许多相貌丑陋的女子出嫁，但没听说过谁拿了经济优势与男方相貌优势相平衡，再说，经济优势毕竟有限，或者说是有价的，而相貌优势是无限的，或者说是永恒的，无价的。即使两者在一定时空里有相对平衡，但终究不能够长久。也就是说，要是认同了这相对平衡，则这婚姻就不长久！
　　当然，姬加犁的这“还有一说”，也是无言的，是不将他人作为听众的。
　　于新婚之日，姬荣华对刘珍珠有了好的看法，而没有了昔日嫌意。主观转变的动力，来自于婚姻本身，来自于“初婚权”即“初夜权”的获得——他已非“童子伢”，可他却十分在乎“初婚权”。半上午，刘珍珠依风俗坐了大花轿到了姬荣华的屋门口，进了洞房，姬荣华也依风俗紧跟着端了洗澡水进了房，从而，当着刘珍珠的面洗澡。他事先打听清楚了这“洗澡”有着千年文明史。“洞房洗澡”的本意，就是试探新娘是否为黄花女子身。若是黄花女子，则初见男子汉的光身，必惊慌失色与不安；如果非为黄花女子，那么她面对男人光身不会惊慌失色与不安，甚或有主动的动作。要是遇到的非为黄花女子，男子可以凭不贞操为理由拒婚、退婚；是黄花女子，男子净身后，当以“上午”这真正的“吉日良辰”与女子第一次过那种生活即实实在在地“结婚”。女子第一次过那种生活叫做“破身”，必然出血。不出血则可疑，预后不佳。姬荣华洗澡，就特意观察了刘珍珠的表现。洗澡完毕，他当即与刘珍珠发生了那种行为，也就特别留意了“血”。
　　面对一滩殷红的血，姬荣华大为感动，而朗声道：
　　“虽然你相貌丑陋，但你未曾自暴自弃。你很自爱自重守妇道，这很好！你女人最重要的是自爱自重守妇道。只有你女人守妇道，我为丈夫者于家庭才有安全感，才能一心一意做革命工作从而成就斐然；只有你女人守妇道，这个家庭才能太平与和谐，而我为丈夫者于婚姻才有幸福感！ ‘守妇道’，是上上好的美德！‘一美遮百丑’呀，此后，我姬荣华决不再嫌你外貌丑！”
　　姬荣华随之就想到了“尊重刘珍珠”的具体行动。用过午餐，姬荣华将姬昌怡叫到门外无人处，低声道：“细哥，你是已经回话不贺号的吧？”
　　“是。”姬昌怡亦低声地说。“莫非，你要改变主意？”
　　姬荣华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手中只十几两十块钱了？”
　　姬荣华仍然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借钱办婚事不吉利么？”
　　“是的。我不借钱。”姬荣华平静而低声地说道。“我就凭这十几块钱贺号。这十几块钱原本打算留着近期生活用，可我今日心情好，就想到了‘贺号’也是可以收十几两十块钱的礼钱的，我贺号用钱实际是‘将湖水，煮湖鱼’，眼前只不过是先垫出来罢了。”
　　“只这点点钱，要办四桌酒席，档次太低了吧？这会落人说闲话。我劝你对‘贺号’这宗事，再想想。”
　　姬荣华未免激动地说：
　　一切，我想过了，不必再想，不贺号，我姬荣华对不起刘珍珠，是将她当“偏房”打发了；作为人夫，我要尽应尽的责任。不贺号，也对不起宗族父老兄弟平时对我的关爱！不管有没有好吃的，请来坐坐，也算表达了我姬荣华的一份敬意。“档次太低”的问题，大多数人会谅解，甚至会有人因此而被深深感动！
　　姬昌怡报以满意的微笑，说：“既然想清楚了，哥当速急行动，去对几个领头的通个气；也叫加犁赶快去金牛街办菜。那么，你手里的，留一圆保吉祥，其余的，直接交给加犁吧！”
　　“好！”姬荣华笑容满面地说。
　　“‘贺号’，首先得给你确定一个号。你希望有怎样一个号呢？”
　　“荣华’既是‘名’，又是‘号’，你看行不行呢？”
　　“有名号同一的先例。”
　　“就这样吧，名号同一吧。”
　　“好，我去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