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4、梦的结构 （1）

　　姬昌怡跑回家中，一头栽倒于床铺上，珠泪双流。他的母亲，一位伫立于床前的近五十岁的瘦弱的村妇，那满脸的沟槽，也是泪水汪汪。
　　到底是么回事呢？姬荣华急得不能，猛然想到应该向先生请教，便到了先生家中。
　　“今日放假，你还来？”
　　“先生！有个问题，请您不吝赐教。”
　　“啊，什么问题呢？”
　　什么问题呢？姬荣华一时归纳不出，只有把所见所闻，全都说了。
　　赵先生一声叹息，说：
　　“可惜啊，姬昌怡才14岁，正值读书年龄，成绩又好，却不能不投笔从戎……”
　　“这就是‘抽壮丁’吗？”
　　赵先生略点点头，接着说：
　　民国政府自成立以来，年年“抽壮丁”，也就是说，年年都有许许多多优秀的中华儿女走上战场，参与战争，进行杀戮或被杀戮。30年，该葬送了多少宝贵生命！从战争这个角度讲，民国政府与过去有文字记载的五千年政权没有什么两样！一些战争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譬如眼前的反侵略战争，如果孙中山们不对袁世凯抱有幻想而是革命事业一气呵成，再加上后来继承者不背离革命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那么，中国在有了全新政权与先进执政方式和有了一段时间的调养生息的情况下，必然已经富强，日本鬼子就不敢侵略而“反侵略”战争也就得到避免。可避免“侵略”有类比依据：日本在1936年底制订了代号为“8号作战计划”的对苏联作战的方案，企图与德国共同毁灭苏联。但是，在1939年5月至9月期间，日本鬼子在蒙古哈拉哈河流域诺门罕地区跟苏联红军打了一个大仗，输得很惨，位于河东的他们死了五万多人而位于河西的苏联军队只死了九千人。从“天、地、人”战役因素来讲，这儿河宽50至80米、深2米，岸高20至40米，河谷宽400至500米，因而是个易于攻入对方阵地的很一般的战场；彼此没有天气差别；双方的指挥艺术都是高超的。归根究底，总兵力和武器装备的多寡与优劣是输赢的关键。苏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和武器装备，使日本关东军最精锐的第23师团几乎全军覆灭，这样的事实令日本再也不敢侵略苏联，从而彻底放弃了毁灭苏联的企图。（在旧中国能够知道这些事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苏联比我民国后成立六七年，其成立后与前朝残余分子打了三四年基本上不再有战事，所以富强了。我民国不与清政权妥协不寄希望于袁世凯等人而是同苏联一样与残余分子较量三四年，之后坚持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则基本上也不会再有战事，相应期间国力不说会远远超越人数少几倍并且总体生存环境恶劣而生产力低下的苏联，起码与苏联相当了，从而，日本鬼子当初侵略我国也只能是初尝即止了。既然战事不仅30年不断而且十分惨烈，那么，我中华民族的前途问题就不必对民国政府抱有什么希望。中华民族图生存、图发展的首要条件是遏制战争，创造一个和眭而平稳的环境，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谁都明白战争不能够创造财富，只能够削弱财富，削弱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从而，阻碍社会生产的正常发展与精神文明的进步。
　　广而言之，何国有战争何国就不能够繁荣富强。所谓繁荣就是经济或事业蓬勃发展、昌盛；所谓富强就是国家或人类社会出产丰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美化世界的力量强大。那么，我中华繁荣富强的具体标准是么样的呢？就是：于地位方面，没有官与民的不同；于财富方面，没有钱的多少，谁都没有钱，谁都不必用钱，谁都不用为衣食住行犯愁；于社会方面，人人有事做，有力愿意出，以做事为快乐，以做事为锻炼身体的具体方式，相应地，没有盗窃杀人放火等等丑恶行为；于文化方面，人们上学不用费钱也不用跑好多远，上学本来就是图幸福，到处是学校，教书先生多得不能再多，到头来都有很高的文化水平，比秀才的文化水平还要高。我们作为社会一分子，应当极力反对战争，尤其是反对侵略，倡导社会和谐与人生的权利平等，维护世界和眭而平稳，促成整个人类社会的繁荣富强！
　　“顺便说说你的名字的事。你曾对我说你的名字是你的堂兄给取的，‘荣华’犬繁荣富强我中华’之意，希望荣华者生为‘繁荣富强我中华’而生，死为‘繁荣富强我中华’而死，终生决不图个人的显达！我认为前两层意思你必须终生牢记和努力兑现，第三层意思需要稍微拓展，就是以一颗公而忘私的心面对社会为前提，图个人的显达，也就是争取做官，甚至争取当总统。你已经年满12岁，高小将毕业，够得半个秀才，量想有一定思维能力与理解能力了。我说的这些，你应该能够理解。”
　　“先生的教导，我姬荣华永远牢记！”姬荣华未免激动地说。
　　赵先生点头了点头，说：“好的。你去吧！”
　　“先生，再见！”姬荣华言毕，移脚走开。随后，他来到保长姬昌训的面前，盯着对方的面孔，亦未免激动地说：“保长，我希望你别让昌怡去当兵！”
　　保长“嘿嘿”地笑笑，说：
　　“我以为你是来跟我的崽玩呢，没想到你敢替人求情！”
　　略停，问：
　　“不让昌怡去，你去？”
　　“少去一个，就不能吗？”
　　“能少去？越多越好！既要打东洋人，又要打廉刀锤子党，国军太需要人。”
　　“又、又要打廉刀锤子党？”
　　“噢！对‘廉刀锤子党’这样熟，你听哪个说过？”
　　姬荣华闻言，略一怔，随即，说：“你先说，我后说呀！”
　　保长鼻子哼了哼，说：廉刀锤子党“平均财产、不准多妻”！具体地说：“廉刀锤子党”分人家的财产，分人家的老婆。其不得人心，能不打么？这二届廉刀锤子党，肯定只有头届廉刀锤子党的下场！你不可再说“廉刀锤子党”。要再说，我保长保不了你不坐牢掉脑袋！
　　姬荣华朝保长横了一眼，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默念“廉刀锤子党”，并且，思量着“廉刀锤子党”。此前，他总是惦记着廉刀锤子党。通过保长的话，他对“廉刀锤子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父亲曾说“廉刀锤子党”是反官府的，是为穷人的；现在，保长说廉刀锤子党“平均财产、不准多妻”。两项合起来就是：“廉刀锤子党” 是反官府的，是为穷人的，具体地通过“平均财产”来为穷人；具体地通过“不准多妻”来反对官员搞多个老婆。打鼓说书的说皇帝有后宫娘娘360人，府台既有夫人还有小老婆一大群。这些，肯定是事实。可不是吗，连姬全焕一个稍微有点儿钱的庄稼人，也有两房女人。所以，“廉刀锤子党”从这方面下手，从多占女人这方面下手，也就是打击多占女人者，举措实在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使被多占的女人离开多占者，从而，获得真正的女人生活，也就是获得幸福，同时，也使女人本来就少的社会少一些单身汉。总之，“不准多妻”肯定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了。
　　保长的老婆从姬荣华的口型的动态上，看出姬荣华在反复地默念着“廉刀锤子党”，便将情况告诉保长。
　　保长姬昌训闻言，赶到门口，喊已经走出两丈多远的姬荣华转来，待姬荣华到得跟前，厉声问道：
　　“为什么还念‘廉刀锤子党’？”
　　姬荣华暗道：廉刀锤子党是为我们穷人的，没有廉刀锤子党就没有我，我么样不可念“廉刀锤子党”？连默念都不可？偏要多念，大声念！于是，激昂地说：“‘廉刀锤子党’你先念，我后念‘廉刀锤子党’！”
　　“反了！”保长突发一声吼。
　　“反了？那就调顺为‘廉刀锤子党’我后念，你先念‘廉刀锤子党’！” 姬荣华依然激昂地说。
　　保长猛地扬起右手的碧玉身配黄金嘴的烟斗，要挖姬荣华的头。但忽然担虑坏了自己的家伙，就在烟斗要挖还没有挖到姬荣华的头颅的时候，他收回了右手，紧接着，伸出左手，一把拎了姬荣华的右耳朵，吼道：“老子我——”
　　“莫，莫！”保长的老婆郑氏急忙劝保长松手。待保长松了手，郑氏拉保长到一边，低声道：
　　“他的左耳珠的正面有粒红痣。这粒红痣，是富贵痣。此人将来非贵则富。眼下，你该为儿子洪发留条后路。嗯？”
　　保长略一思索，摸着下巴，说：“他只是‘将来非贵则富’，这‘将来’还远着呢，他能否活到‘将来’还是一个大问号呢。旧时，哪方大地里有王气，皇帝就派人去铲除哪里。这姬荣华有富贵气，就没有人要铲除他吗？在这个‘将来’到来之前，肯定有人要铲除他！”
　　“你这是什么话，你成疯子了是不是？！”郑氏急切地说。“你可要当心你自己有可能断子绝孙！”
　　这昌训保长最惧怕老婆郑氏一张嘴，或者说最惧怕老婆郑氏一颗充满智慧的心。现在，他挨过老婆郑氏一顿奚落，不禁打了个寒颤。继而，他想他必须将心中刚刚萌生的一株毒草芽彻底铲除，要不，这毒草芽一旦得势就有可能害得他昌训自己断子绝孙。在彻底铲除毒草芽的时候，昌训还是费了力的，只见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微微的汗珠。完事之后，他望妻低声地说：凭 “左耳珠的正面有粒红痣”就能够断定此人“将来非贵则富”么？只要我长寿，我一定要用心地验一验，不论结果是真是假，一定要向世人公布！
　　昌训言毕，踱到昂首远视的岿然不动的姬荣华的身边，朝那红痣望了一眼，然后，“嗨、嗨”地两声干笑，说：看到你这个神态，我能够知道你的心中在痛恨我。你能恨我么？我早就听到人家说男子左耳珠的正面有粒红痣非贵则富。正好你的左耳珠的正面有粒红痣，你将来非贵则富。故此，我以前总是一心一意地关心你，保护你。刚才，当然也是本着一份疼爱之意。虽然对你下手狠了点儿，但并不能说明我不关心你保护你，有道是“打是疼，骂是爱”。你是读书人，应当明白我是为你好。即便你没有这粒红痣，不是将来非贵则富，我也该关心你，保护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吧：我们都是一个太公的后人，我不能让你将来被官府抓了杀头！去吧，去吧。
　　姬荣华横了保长一眼，然后，朗声道：你这也算是关心吗？假仁慈！你富人是恨着廉刀锤子党，才不许念廉刀锤子党，要念决不会被杀头，要是会被杀头你敢念？好一个“关心”！我为细哥来这里，才算得上关心人，是真仁慈！既然你还有良心记着“关心”二字，记着“都是一个太公的后人”，就说明你还不是不可救药，而是还有“观念更新”的可能。具体地说，作为一个“保长”，作为一个“父母官”，必须具有为保内大多数人着想的精神面貌。前人说“城墙高万丈，内外要人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只为少数人作想是不明智的，是不会有好的下场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啊！保长摆着头，同时无可奈何地说。
　　姬荣华再次横了保长一眼，然后，依然声调高昂地说：“将我姬荣华看作‘初生牛犊’么，你保长真是大错特错！”言毕，姬荣华昂首挺胸地离开保长而回家。才移脚，心中愤愤不平地说：为默念“廉刀锤子党”，整治我姬荣华这么长的时间，这家伙算个什么东西，没一点儿人性，连猪狗都不如！随之，自言自语：
　　我今日念“廉刀锤子党 ”，明日还要当廉刀锤子党！我姬荣华的事，谁都反对不了。
　　什么“将来非贵则富”，我姬荣华现在就比你保长贵，比你保长富！你钱财的富有与地位的尊贵只是暂时的，我精神的富有与品质的尊贵则是与日月一样地永世不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