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37、天翻地覆（3）

　　姬荣华回到长丹湖湾的时候，长丹湖湾的政治气候与几天前明显地不同了。现在是大张旗鼓地宣传“革命”；富人都低了头，走路十分小心；穷人都仰了脸，走路十分地来精神；一些学生能唱几首“革命的歌”了；好多墙上贴了 “一切权力归人民！”等等红标语，贴了“铲除剥削！”等等白标语；“农民协会”的大牌子，挂到了祠堂门壁上。
　　姬荣华见过这一系列变化，万分高兴，当即主动入了农会。
　　因为姬荣华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穷根子，并且，因为他是“单身汉”无家庭系累，更因为他对“廉刀锤子党”、对 “革命”具有“热诚”的天性，姬荣华入农会不几天，便成了“革命骨干”，而脱产干革命了。这时，农民协会委员会的工作重心，已由“发动和组织群众”进展到协助部队和新组建的地方人民政府“查匪”、 “除匪”。
　　在各地农会及其协会委员会的积极配合下，地方人民政府和部队的“查匪、除匪”的革命工作，很快地展开了。
　　同时，地方人民政府开始依法征收和征购粮食，以确保军人、干部、城市人口及农村脱产干革命的农民有饭吃。姬荣华因此有幸吃上了 “皇粮”。
　　另一方面，解放了的大片土地，需要一大批有文化的干部去管理，眼前正缺这样的人才。于是，廉刀锤子党于这个地区设立培训干部的学校。“干校”由营长以上的军官任□□，县长兼任校长。
　　“干校”招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未婚青年，通过考试——考语、数、外、史、地——择优录取。第一期录两百人，分三个班，以“政治”为主课，培训三个月（1949年农历3月至6月）。学员结业后，参加工作不久，大都被土匪和反动派潜伏的特务杀害了。随后，办第二期培训班，拟期间为9月至腊月底，亦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学员名额亦为两百人。
　　姬加犁于廉刀锤子党招第二期学员时获得了信息，便去县城投考。听说姬加犁要去党的干部学校投考，姬荣华便要求同往。姬加犁说：“你不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不会让你考，你也考不上。”
　　“除了高小毕业，我在刘员外那里做长工，利用业余时间读了两年书，当有裨益。”姬荣华说，因而，终究和姬加犁一起去县城廉刀锤子党的干部学校投考了。
　　报名入考是不十分强调既往学历的。正式“考干”之前，教官教大家唱了半天国歌，并且印发了歌词和简谱，末了，考歌词以及歌唱诸方面的学习是否及格，在先已经宣布诸方面及格才能进入正式考场参加“考干”。
　　姬荣华和姬加犁都入了正式考场。结果是：姬加犁被录取，而姬荣华则名落孙山。
　　姬荣华未能考入培训干部的学校，却因与外地人广泛接触，增加了不少知识，而晓得往区里跑了。——他找到贾区长（即原游击队的贾队长），说他姬荣华曾经苦大仇深，挣扎人生，幸得党给予及时解放，成为社会的主人，我区革命成果来之不易，姬荣华该当自觉参加革命，保卫革命成果。
　　听过姬荣华的言辞，贾区长说：
　　你这种意识，值得肯定。其实，你们维护着那一方社会的稳定，本来就是在干革命。
　　革命分工不同，有的拿枪，有的握笔；有的处于领导地位，有的则为基本群众。但大家的存在价值是一样的，都是在为人类的进步作贡献，都是社会的主人。因此，大家无必要挑选具体工作，而是有必要依从革命事业的客观需要，接受革命分工。
　　关于接受分工这件事，部队的同志们就表现得很好。他们曾经在枪林弹雨中，度过多少日日夜夜，由不适应到适应，到几乎成为职业军人，成为军事家。可是，新中国成立后，从客观上讲，国家不需要这么多人拿枪了，大多数军人必须转业。转业转到哪里去呢？金牛街的国道上，过队伍过了几天几夜，你该看见。那是林司令的部队的一部分，他们大都是北方人，他们依原渡回江北，然后经休整，经思想教育与动员，而解甲归田。这是革命新动向新潮流的主要表现形式。
　　目前，有句总的口号是：“种田也是为了革命。”那些人，已经回到农村。你原本是在农村干革命，当然不能逆潮流而动，而离开你们的村庄。你应该协助农会的同志们，掀起新形式下的革命高潮。
　　革命事业，任重而道远。要继续革命，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要自觉培养奋斗终身的革命品质，要努力自修成事不拒粗细及善于团结同志的大海般的广阔胸怀，要始终以革命英雄主义的气概，面对现实！
　　姬荣华无理由还要求于区里干革命，便顺了贾区长的意思，而朗声道：
　　“听过贾区长的教导，我姬荣华茅塞顿开！真是‘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我将回长丹湖湾去，永远干革命，决不辜负党的教育与希望！”
　　“这就对了！”贾区长微笑着说。
　　略停，贾区长再次微笑着望姬荣华说道：
　　“只是，‘荣华’这个名字，主要是对‘仕途显达’的希冀啊，长丹湖湾只巴掌大一块天，你仍然回那里去，想必是思想一时难以转过弯来吧！”
　　“其实，”姬荣华略低了头，略低微着声音说，停顿片刻后，接着说：“其实，我的名字，是头届廉刀锤子党的姬甫生给取的。当时，他给‘荣华’下的定义是： ‘生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生，死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死，终生决不图个人的显达！’”
　　沉默许久后，贾区长似自言自语地说：
　　“革命老前辈为‘荣华’下的这个定义，非常有意义，我已经能够背诵。我要将这，引着我人生的座右铭。
　　“在现在的社会条件下，个人的显达，无可非议。如果大家都拒显达于千里之外，都不做官，那么，这个国家就无人领导，社会也就无法‘繁荣富强’。
　　“所以，我们要将 ‘繁荣富强我华夏’看作自己的人生使命，就不当回避显达，而是应当接受大家的推举，和上级领导的提拔，而当大家的带头人。只是，我们不可刻意图显达，不可为本人争权夺利。
　　“无私才能无畏。刻意图显达，为本人争权夺利，就不可能‘生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生’，更不可能 ‘死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死’！”
　　“我一定永远牢记您贾区长的教导，誓将自己的一生，无私地奉献给祖国！”姬荣华未免激动地说。贾区长闻言，张了嘴笑，然后，说：“这就对了。我们是同志，我们将互相勉励！”“好！”姬荣华很放松地说。第二日，姬荣华欣然回村干革命了。他以全新的努力向上的精神面貌，活跃于乡亲们的中间。他祈望自己从今以后永葆革命青春，永不偏离革命轨道。
　　不久，姬荣华被选为农民协会的委员，代表全塆农民的利益及相应的革命活动，而与协会委员会协调关系。
　　“农会委员相当于前不久取缔的‘保长’，是村民的父母官。我姬荣华被推举为农会委员，实质是工作成绩被表彰和政治进步被量化！” 姬荣华是这么想的。
　　姬荣华没忘向贾区长写信汇报成绩与进步，也向姬加犁写信谈近况，并且说：
　　“彼此战斗岗位不同，但于繁荣富强我华夏、最终解放全人类的革命目标一样，人生价值一样，社会地位一样，我们互相勉励吧——看谁进步快！”
　　与此同时，姬荣华模仿曾经在干部学校学到的现在已经非常熟悉的国歌的歌词和简谱，酝酿成一首《荣华曲》，也就有了独享的试唱：
　　荣华！不愿祖国贫穷的本人、把自己的心血、用于社会的进步！革命激情到了最高涨的时候，每天都兴奋着 发出心底的呼声：荣华！荣华！荣华！我永远一意一心，为着繁荣富强中华努力，为着繁荣富强中华，努力！努力！努力！
　　姬加犁接到姬荣华的信时，正值结业考试。——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三个月”成为过去。时值年底，学校领导于考试结束时，向学员宣布：谁都不可以回家过年，年初三将分赴本地区各县，参加革命工作！
　　既然不能趁春节与姬荣华面叙友情，姬加犁便给姬荣华写了回信。上街寄信或者走动是可以的。领导允许自由活动。可是，姬加犁看到家家团圆欢度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的热烈情景，便想：既是允许自由活动，我何不趁机溜回家陪老父老母吃顿年饭呢？本来在城内活动与去城外活动同属活动嘛，我只要年初三赶来就行。于是，姬加犁徒步跋涉百余里，于雪夜回到父母身边。这时正是“吃年饭”的时候，两位老人真是喜出望外。然而，姬加犁年初三返回学校时，队伍已经出发，他已经被除名。——分配工作的花名册上，删掉了“姬加犁”。姬加犁连留宿一晚的资格都没有了，只好立即回走。他于第二日中午，才回到家中。祸，起源于姬荣华。姬荣华却好，他这时作为“新女婿”、“新姑爷”，正在十几里远处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里“喝喜酒”（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