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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磨砺(3) ...

  •   这日上午,正下春雪,刘员外走进牛栏里,问正在绞草靿的长工们:“你们是一路来的?”
      “是。”姬荣华抢答道。
      “就这两堆?”
      “是。”姬荣华再次抢先答道。
      “是各放各的,没混?”
      沉默了一会儿,夏飞鸿答道:“没混。”
      “那好。”刘员外说:“你们都歇手,让我来过个数。”略停,又说:“数多的记一分,每人三个合起来最长的记一分,后断的记一分。”
      结果,姬荣华只得了数量分,再一次失败。姬荣华并不气馁。
      春雪下过三天,出了太阳。好几天过后,雪才化完。一个多月后,又下春雪,只下一天,但比上次连下三天的厚许多。天晴了,只一天时间,基本不见了雪影。这天用过晚餐之后,刘员外对长工们说:
      “老夫出一个大题,三个小题,要求二位书面回答。”
      长工们齐声说:“好。”
      “今年是否发洪水呀?要是发洪水,大概什么时候发呢?会不会淹畈田啦?”略停,刘员外补充道:“合上我的答案,每小题记一分。两个人都合了,共记6分。都不合,当然都无分。”
      俩长工分别领了刘员外预备的笔、预写着题目的纸,而于洋油灯的灯光下认真作答了。答案当场与刘员外事先做的对比。结果,姬荣华和夏飞鸿都合了第一题,和第二题。两人扳成了平局。夏飞鸿只因有 “春分下雪百日漫”之农谚做参考。而姬荣华既有“春分下雪百日漫”之农谚做参考,同时,还以“月半粑”合除夕夜的“火子”做依据。姬荣华默念道:“我姬荣华将一步一步地赶上你夏飞鸿!”
      姬荣华勤勤勉勉,诚诚恳恳,一心扑在劳作上。“争取于积分方面超过夏飞鸿”是动力,但不是主要动力,他只偶尔想起“比试”,而绝大多数的时间,则是在“繁荣富强我华夏”的志气的支配下,不忘使自己成熟起来,使自己不论从哪方面讲,都像一个正经八摆的庄稼人,配为“大师傅”,能够顶天立地,在五里四乡,技压群雄;决不能让人还小看为“细伢”,决不能让人轻看为“无用”!“无用”二字,既是他的忌字、恨字,同时也是他记得最牢、几乎天天隐约于心中过两遍的、于自己的成长相密切的字。在“无用”的基础上,“志气”发扬光大起来,由默念渐进为默喊。这念与喊,虽无声,但喊在于亢奋时,喉头会颤抖,甚至整个脑袋会颤动,而整个外界的声音,不论有多大,都无法使听觉感知。显然,这“志气”,是不能够被“10担谷”之差之事所包容的,二者也不存在意义的交叉关系,而是,这“志气”将“10担谷”的事,看得很渺小,至多正视为“一件事”,因而,“10担谷”,充其量被包容于“志气”之内。
      依“雪象”和经验、和当地的“历史”等等情况预测,今年农历六月初,早熟早谷黄尖时期,要发特大洪水;水量大到四十亩畈田全被淹没。据此对农作物作出的安排是:四十亩畈田,全部种产量极低的然而最最早熟的早稻品种;其他水田,则种上高产晚熟的早稻品种。并且,预定畈田之早稻“带青收割”,即约有了百分之五十的谷粒的壳显了黄色,而整株外形尚在青色阶段,便统统抢割。此外,还有两条重要措施:这田不投任何肥料,和勤晒田。——以免稻谷延迟成熟。
      这些设计,谁是主谋呢?不是庄稼人,而是谦虚好学的老人刘员外。
      亲爱的读者朋友,这刘员外和夏飞鸿皆何许人也?在下于此向您作个交代。
      刘员外也是一位极普通的离不开五谷的农民,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前,他的儿子是镰刀锤子军中的一位司令官。儿子化名改姓,随祖母黄氏姓黄。刘员外的夫人柯氏只生了这个儿子便不再生,地方称其为“秤砣星”,只有一个孔。宗族老者于刘员外年轻之时,劝刘员外纳妾再生,刘员外置之不理。祖上本来传下五十亩良田,自己承业后,略有增加。儿子从戎后,他年年收的粮食换成钱给了儿子。地方上不知这内幕,以为他家积有金银,起初常有盗贼光顾。为了人身安全,为着年年数万斤粮食的钱财供给部队,当了军官的儿子派人来家护卫。一次,就枪击了一名惯盗,从此,不再有骚扰。在廉刀锤子党这边,刘员外是相当实在的开明绅士的形象。
      夏飞鸿本是穷家子,姓名则无意于负隅窝巢。他姓陈,“夏飞鸿”是化名。他曾经给新四军独立旅的旅长张体学当过贴身警卫,“夏飞鸿”之名就是张体学给取的。中原突围之中,他紧跟压尾的张体学,飞行于河湖岸边。张休学忽然说两个人目标太大,不许他相随,言毕,提了手枪,闪进丛林不见了踪影。夏飞鸿只好就地隐蔽,寻机遁出敌之重围。出围之后,他寻找在先已突出重围的部队却没有找到,反而差点儿要被国军捉住杀了头,只好全身引退,而作了这长工。他并不知道刘员外的底细,刘员外更不知他的来历。(注:张体学于新中国成立不久,出任湖北省长。他曾派身边工作人员出来寻访夏飞鸿,要给安排工作,可是,夏飞鸿在与人家相见之后,不能够欣然领情,只以时下的口号“种田也是革命”打发了人家。)
      在解放后的“清匪反霸”阶段,乡亲们要揪斗刘员外为“恶霸”,并且,对正打算离去的夏飞鸿的来历提出了质疑。这时,二位前述之真相,才大白于天下。这是后话,于此作结。
      回头说早稻的事,洪水的事。
      稻穗到了成熟期从穗尖的颗粒黄起,依次向后黄,黄即成熟的标志。畈上四十亩田的早熟早稻,刚入六月便开始“黄尖”,即见首颗稻粒泛黄了。再有了10天,全穗便黄到家了。起初几日,天气晴稳,晨凉午热晚亦凉,不时有微风游走于人间,整个气候,给人以舒爽的愉悦。但是,一日晚间,比往日热,而且给人以气闷的感觉;次日晨起,人亦觉得比头日早晨闷热,几乎没有微风走动。并且,路边有大群蚂蚁在搬家,池塘有泥鳅在水面翻滚,墙脚有蚯蚓拱出了地面,盐罐的外面以及厨房近处的青石板都在出汗。
      于是,刘员外未免激动地对长工们说:
      “到了时候!
      “‘春分下雪百日漫’——
      “要印证了!”
      刘员外既已认定即将发洪水,就连忙到村上请人割谷,家家户户都请到。工价是一亩田连割带捆带挑和堆好盖好给三斗谷,是历年工价的两倍。另包两餐便饭。尽管如此,刘员外心中有愧,并且,早已明确概念:这劳动报酬,只不过是个零头,一亩田收三担三斗谷是绝对没问题的。要是大家都不帮忙,则这谷就要全被淹没,颗粒无收。所以,应当自己只得三斗谷零头以作本钱,而将三担谷作为劳动报酬分给大家。可是,不可以将工价开得更高,太高了是会招惹其他富户安以“平均财产”之名而群起攻之的,是会遭到防不胜防的暗杀的,除非你不再管田地,只投靠儿子,携了老妻也当镰刀锤子军去。
      一时间,全村四十几烟百多劳力倾巢出动。这四十亩田的水稻约经三个小时便全被放倒。大家回身时,刘员外家的白米饭及干咸菜,已经上了桌。十几张八仙桌,摆满了禾场。吃饭时,那说笑声,比戏台下还热闹。不仅做事的人吃,没有做事的老人和小孩,也于做事的吃过了被接了来吃。
      做事的人吃过饭,回家午睡,让稻谷曝晒几个钟头,至下午三点,开始捆与挑。
      往年的早稻田,必然是水田,烂泥田,以便复种晚稻即“复晚”。今年,刘员外的早稻田则晒得恰到好处,既不干硬得扎脚板痛,亦不软得留下脚印。那赤脚行走于田面上,即便是大热天的中午,也有凉丝丝的令人愉悦的感觉。老人和小孩及青壮年妇女,抱谷与捆谷;男子汉们挑谷。这男人们挑起谷来大喊“喔嗬”,你追我赶;堆起谷来一个堆位堆不赢,另开三个小堆位。天未擦黑,四十亩田的早谷全部到了场,上了堆。往年盖堆的稻草是现割回的谷赶忙脱粒后的新鲜草,而这时盖堆的稻草则是头年的陈稻草。——这刘员外竟一反往常地为盖堆准备了一堆陈稻草。
      “工价”反常,“割青”是反常,“不复晚”是反常,“多开三堆”是反常,“盖堆”也反常!
      一连串的反常情况,使闲下来了的乡亲们产生了疑问:这是为什么呢?
      刘员外简洁地回答说:只求换个新鲜的做法!
      随后,刘员外于心中说:对不起,老夫所说,并不是实话。但老夫不说实话的动机,并非出于“保守”,只是虑及:“说了实话,万一失算了,不贻笑于人么!”
      半夜,噼哩啪啦地,雷吼雨注!整个宇宙,喧腾了起来。这种天气,三天不换样。畈田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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