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22、复又桑植时（1）

　　无自己的田地，姬荣华试图于湖沿垦荒种粮。这天，他想：虽然长丹湖现被五门姬中的八家管着在，也曾听姬昌水说过在湖沿垦荒种小麦被“湖长”姬庆元制止并且挨打的事情，但这些并不说明在湖沿垦荒完全不可能。“事在人为”的古话说明在湖沿垦荒不是完全不可能。既是有可能，我姬荣华就要争取。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一旦垦荒这条路开了头，就会有好多穷人跟着来，从而，实现脱贫致富。
　　姬荣华找着了管湖的八家中的主管即“湖长”姬庆元，提出了开荒种粮的要求。
　　姬庆元说：“开荒种粮么？不能！”
　　“湖荒着不是白荒了？让我种点儿粮食，有个人情在！”姬荣华神态不亢不卑地说。
　　“不是这话！”姬庆元阴沉着脸说。略停，接着说：“几千斗（亩）湖面，让你用斗把，没几大个事。只是，以前，有人在湖沿垦荒栽过晚谷‘三粒寸’，杆子长到三尺高，谷苞还没灌浆就倒伏了，结果，连草都没有收到一把。要是能种粮，我们自家不就早已动手了？”
　　姬荣华说：“在湖边栽 ‘三粒寸’没成功的事我晓得，那是因为不晓得新品种‘三粒寸’不耐肥。我开荒只想种荞麦，据说荞麦是不那么怕肥的。”
　　“我们自家种过荞麦，也种过别的东西。”姬庆元有些不耐烦地说。
　　“是这样，就算了！”姬荣华说着，就出了人家的大门。随后，他于心中说：
　　几千斗湖面，本是太公留给五门姬所有的人，你姬庆元居然将“我们”或者“我们几家”说成“我们自家”。湖是你们自家的么？简直是荒唐至极！你们几家能凭有钱有势霸湖几十年，我姬荣华总有一日要集拢了许许多多的穷哥们，而凭有人有势抢到管湖权力！几千斗湖面，每年出产的鱼、莲籽、藕、菱角、菱角藤、鸡头米、蒿笋和蒿芭等等，是要养活几百上千穷人的，不是只养得你们八家的，不是只余了几个钱用来开销五村庄之公务的！
　　还是农忙季节，富户还需要零工。姬庆元因姬荣华上门求垦荒，而注意到了“姬荣华”这个目标，也就开始打姬荣华的主意。他想：前人说“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姬荣华正穷得慌，而且，尚无事可做，所以，叫这个人来做事，工价可以低许多。于是，他就前脚跟后脚地进了姬荣华的屋。
　　姬荣华是闲着在，但给姬庆元打工，他不情愿。要是别家有事做，即使工钱很少很少，哪怕只管得一日三餐，他决不理睬姬庆元这约工的事情。人在屋沿下，不得不低头。略一思忖，他望眼前地面，问道：
　　“工价几多呢？”
　　“庄稼人是‘一年四十天忙，一天办九天粮’。主家是这样，你是帮工，就给你‘一天办三天粮’的工价！”姬庆元红光满面而笑容可掬地望姬荣华说道。“三升谷。么样？”
　　姬荣华说：“我细时捡谷，一天也能捡回三五升。”
　　姬庆元说：“彼一时，此一时。如今，你能捡几多呢？”
　　如今，早谷早已收过；晚谷还没长成。别说“三五升”，哪怕只是三五粒，也休想见到。这，姬荣华明白，不再争。
　　“其实，做长工的，工价更低——一年七八担谷，一天只划得两升谷。这，你该听别人说过。”姬庆元说。
　　姬荣华知道零工的工价一般是四五升谷。但别无他法，他只好答应去做工，也就移脚同去，而心里说：我穷人是鱼肉，你富人是刀俎——“刀俎鱼肉”是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这文明史，我今日无法改写。一会儿，又于心中说：忍着。总有一日，我要和穷哥们，要合力改写了这“刀俎鱼肉”的文明史！
　　路上，姬荣华想：做零工，有一天，没一天，确实不是个事，还是应该找长工做。卖手艺和做零工的收入，大约与长工大师傅的年酬相等，但比长工少积累半年口粮。也就是说，一年到头，大约有两担谷的差别。这个“两担谷”，是应当努力争取的。于是，说：庆元叔。明年，我给你做长工，么样？
　　长工，不是你当做的！
　　么样这样说呢？
　　你年纪没到家，好多事不老练，做长工不能得大师傅的价钱，只能算是“半作”，一年三担半谷，你划算吗？你有个手艺，凭手艺挣的钱，也不只买三四担谷呀！
　　姬荣华正颜厉色的说：凭力，百把斤的担子挑得起；用牛、萌芽、播种、堆草堆，这些当家事，不是不在行。凭笔，我高小毕业，是半个秀才，四乡八里的打工者中，恐怕没谁比我强！嫌我不老练！我是哪种事搞不赢别个呢！反正，我可以与你的大师傅比一比！
　　姬庆元说：行，你到时与人不相上下，我会给你相应待遇，比不过别人就不能嫌我给的少！
　　这天，趁长工短工刚吃完早饭没散伙，姬庆元站在不远处，喊道：“都过来！”
　　姬荣华很踊跃，第一个到得姬庆元跟前，“半作”向云后到，大师傅章葛忙着收拾路上横七竖八的竹筢扫帚，最后到。
　　到齐后，姬荣华问：“叔有么事呢？”
　　“只求你们将来路上的筢子扫帚收顺当！”主人笑说道。
　　姬荣华因让大师傅占了便宜而懊恼，但他随之认为这是姬庆元与人家预谋的，于是，对姬庆元恨意倍增。他平静地说：这算得什么啊，我还以为是么要紧的关乎庄稼与划算的事呢！
　　上午，姬庆元家来了个久违的姬开昂，这是一般平民不认识的“云游四海”的大力王。
　　收工吃午饭的时候，姬庆元留姬荣华于禾场上看守晒着的稻谷。
　　不一会儿，一个过路人走到坐在古树下的姬荣华的面前，说：
　　“我好口渴！能不能将你茶壶里的，倒一碗给我喝呢？”
　　姬荣华偏知此人是“开昂爹”，并且，看见此人上午进了姬庆元的屋。他正要动手连壶带水一并递给对方，可忽然想：此人吃饭时间到了不留在屋里吃饭，却来这里，莫不是替姬庆元逗我玩吧？！于是，恨恨地说：
　　“你个叫花子，门口塘的水，喝不得么！”
　　“叫花子”不再作声，上到古树上，于平伸着的树枝上睡觉，不一会儿，鼾声如雷，吵得树底下的姬荣华心烦。姬荣华站起，走向小树。恰在这时，姬庆元亲自来喊他回去吃饭。
　　饭后，打工的，一齐到了禾场。
　　“石磙呢？”
　　石磙是禾场上最重要的物件，姬荣华第一个发现少了石磙。
　　大家四周找石磙，没有找着。
　　“我走的时候，只有一个叫花子在这里。”姬荣华说过，便朝古树上望，接着说：“人还在，不会是他偷了石磙吧？！”
　　大师傅章葛连忙朝古树下走去，欲问叫花子看见什么没有。到得树下，伏睡的叫花子还在打鼾，大师傅没有开口叫人。
　　姬荣华拢来，说：“问嘛。”
　　章葛说：“待醒了问。”
　　姬荣华便对着树上，暗泼恨水：“喂，叫花子，叫花子！”
　　鼾声停了，但无回音。大师傅便对树上说：“请问树上老君：才将是否看见有人来过？”
　　“来也往也，谁顾谁呢？”叫花子答道。
　　声音很低，却震痛树下人的耳膜。稍沉默后，章葛说：“老君至此，主家实在不知，不是不顾。恳请见谅。粗茶淡饭，主家还拿得出，量想也舍得出。不知老君，愿否进屋小坐？”
　　叫花子哈哈大笑。声音大，却不震耳。笑过之后，叫花子一指姬荣华，对章葛说：“我只求他去门口塘提壶水来喝！”
　　“这，这”
　　“莫‘这’也‘那’也！”叫花子打断章葛的话，和蔼地说：“不愿意，我就走了！”说着，坐了起来。
　　“老君且坐，我去请主家来。”章葛说。
　　“我要的是塘水！”
　　“好。”章葛吩咐姬荣华道：“你暂且依老君所言，打了水来。”言毕，回屋去。
　　姬荣华提着才带出门的满壶水去门口塘佯装打水，便见那个三百多斤重的石磙被搁在塘边的大枫树的树杈上。他提了壶转身，正好遇到大师傅章葛领了姬庆元来，便将事说知。姬庆元说：“这真是奇事！么样搞下来呢？”
　　“拿长杠子顶，顶得落！”姬荣华逗对方道。
　　章葛说：“一落不就落塘里偎泥了？”
　　“那你说么样下来呢？”姬荣华偏脑反问道。
　　章葛一指古树上，说：“请那位抱下来！”
　　“鬼话！”姬荣华大声呵斥道。
　　“么样是鬼话呢？”章葛平声地问。
　　“你凭什么说他有这大力气能抱下石磙呀？”
　　“只凭这石磙只是一个人抱上去的！”
　　“你看见？”姬荣华仍然呵斥，但无恶意。
　　“只这一下工夫，不会有好多人来做这事，好多人做这事一下工夫做不完！”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肯定是他抱上去的嘛。”姬荣华暗服了章葛的聪明劲儿。
　　章葛依然平声地说：“四周团近，没哪个塆下有这大力气之人。只这位，说话震耳，故疑他！”
　　“贤侄。”姬庆元对姬荣华说：“还是你去叫那叫花子出手吧！”
　　“我能叫得动？”
　　“一个叫花子，要为叔的开口不成？”
　　“好吧，我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