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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曲上加曲(4) ...

  •   姬加犁受了惊吓,几天不朝“米”想。但来年春天难免饥荒的事,一家10口人如何度饥荒的事,他不能不想。这日,他借得偏头船,带小儿姬治水去十多里远的梁子湖上,捞菱角藤,只想捞几船菱角藤晒干舂成粉末喂母猪。养好了猪,可相对避免来年春天的饥荒。去时天高气爽,星辰闪烁,归途上却遇到东南风作梗,浪头一个接一个地迎面扑了上来,那白晃晃的水,无情地往舱里泼。坐船头上的治水不敢再朝舱沿望,他想他若再看到浪水进舱,他会吓得倒进湖中丧了命。故此,他只望着父亲的脸;视野的下界,到父亲握桨的双手为限。但他的心,仍然搁在舱沿上。船头被大浪击得“叭——”、“叭——”响;濺起的水珠,不时落到治水的肩背上。治水吓得浑身颤抖。看样子,他很难坚持,有出事的可能,有弹落湖中的可能。
      “将船头绳捆了腰吧!”姬加犁于阵风间隙对治水说。“万一落了水,捆了腰有救。”
      治水便使那瑟缩的手摸到绳索,捆了腰。为父者看在眼里,莞尔一笑,又于风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和蔼而高声地说:
      “将来,你一个人来梁子湖上捞菱角藤时,若遇到类似今天的出乎意料的情况,一定要像爷这样从容、镇定,万万不可惊慌失措。
      “划船时,要让船头正对着浪头,或者斜对着浪头。如果是纯东风浪,船南走的办法是:船头斜向东南走,走十几步,缓一缓,让西飘两步。决不能让船侧边正对着浪头,也就是不能让船身和水纹一样平行。否则,要翻船。
      “划桨,桨尖不可出水,以保持船身平稳,和避免船被浪推横而与浪平行。故此,桨要划密些,两三尺而已。这,你是看见的。
      “万一翻了船,要努力自救。关键是人在危急时刻,不能惊慌失措。船头的人要把握系船绳,船尾的人至少要抱住一只桨,各凭物什的帮助,爬上翻在水面的船底上。若是人在舱中,无物帮助,只要手快脚快,翻船还是有救。你全焕爹曾遇翻船,他就极快地顺着朝上的后入水的船帮,爬到了船底上,穿的白袜子,没有沾到一点儿水印。
      “装了苕、谷、铁、石之类比重比水的大的物质的木船,在明显地开始沉的情况下,船上的人要争取把船搞翻。太大的木船,要有重东西往一边压,使船往压的那边翻,而人则往另一边跑。要忙而不乱,物质准备,思想准备,一齐上。在这种船上,和在铁船上,不可用系船绳系了人,否则,沉了船,人要被带入水底,死路一条。而不被系,则有得救的可能。总之,遇到危险,要设法生存,要牢记这‘生存’二字。记住了没有?”
      治水点点头,说:
      “爷,我没做么事,已经觉得很累、很饿、很口渴。你呢,10个多小时来,不是桨,就是网,一刻没停歇,想必是更累、更饿、更口渴。我诚恳地请求你不要还说话,多费力!
      “说句实话吧,我现在觉得你这是在作临终留言。故此,我的心里,好难受!”
      姬加犁微微一笑,吞一口唾液,继续和蔼而高声地说:
      “现在不说这水上的事,么时候说呢?到家说么,那时说,你会记不住。再说,到了另一个环境,有另一个环境的具体内容需要我们去正视。你说是不是?”
      “是。”治水点头的同时,说。
      “记住,万一无力,船走不动,还是要划。划得慢,船要退,就由它退。只要船头对着浪头就行。不能不划。不划,船会打横,被浪掀翻。最好不让船退。越是退,越会浮到深水上面去。深水浪大,更危险。
      “爷这船是对着浪划,和望岸飘,现在,比先前近岸了。近岸水浅,浪小,能看见船在往前走。是不是?”
      “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靠岸。岸边水草厚,易缠桨,断浆。记住。如若风来自船后,只要让船近岸走就行。
      “好。我们没有太大的危险了。你坐着不动就行。爷该歇歇嘴了。”姬加犁言毕,吞一口唾液,便不再说话。
      治水朝舱沿口望,是没有浪水涌进船舱了,浪击船头发出的“叭——,叭——”声,是没有起初强烈了,但他又有了怕。他时而望望父亲那疲倦至极的面容,时而望望急速地前后滚动着的黄混混的浪涛,心提到了喉口。他几次要喊“爷”,次次声到嘴边,化为乌有。
      黄昏时分,偏头船回到了长丹湖湾门前水边,治水极目远眺梁子湖上的夜幕,而默默抒发情怀:梁子湖,你今日铸就了我人生里程碑,你将在我心中永存!
      至夜,姬荣华领妻到姬加犁屋里坐,见到姬加犁,姬荣华便说:“你的船险些沉了,你和治水贤侄几乎要葬身梁子湖了,是不是?”
      “你真会想当然!”姬加犁笑说道。
      “不是想当然。”姬荣华一本正经地说。“周围几里水面只你一条船,是不是?”
      “没留意。我只盯着治水,和浪头。”姬加犁认真地说。
      姬荣华说:“啊——,也是。”
      略停,姬荣华仍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在湖沿下做事,望得清楚。
      那大的浪,只望得到人,望不到船。哪个没为这紧张得捏一把汗呢?
      你进了长丹湖,大家才晓得是我们队的人。只我们队有船。
      熊书记不管三七二十一,象吼儿吼女一样地把我吼了一顿,说我不带好社员,让社员一而再地遇险事。
      说我对待人民群众,原来是如此麻木不仁。
      我说我本是好心好意。不严格约束大家,只想让大家各尽所能,求得一线生机。应该说有的事情,明摆着是意外:翻车,哪个预料得到呀?又哪个能想到会有人于下梁子湖之先不从生产队的收音机上听听天气预报呢?
      熊荫林则说:“再出险事,你姬荣华莫想还当队长!”
      他这是第一次横蛮,这使我晓得了事情的分量!
      “原来是这样。”姬加犁说:“我一而再地惹得你受委屈,真不好意思。从今以后,我只做几个呆工分算了。这两回,我确实被搞怕了。”
      姬荣华一声叹息,说:“‘平安’,比么什都好。”
      略停,姬荣华似自言自语地望地面说:
      “要是将谷籽趁早抢到手了,群众就不会一险再险,不会丢了姬树林宝贵的性命。唉——,罪过,我的罪过呀——!”
      “天要下雨,你能奈何?说是你个人有罪过,话从何说起呢!”姬加犁平声而徐缓地说。“再说,雨前谷籽没成熟,谁愿意割啊!”
      姬荣华摆摆头,又一声叹息,说:“你有所不知。”
      刘珍珠接着说:
      “20年前,具体地说,姬荣华在刘员外家打长工的第二个年份,我们这儿以及刘员外那儿如今年一样发了洪水,当年发洪水的时间和水量,都如今年一样。”
      略停,刘珍珠平静而徐缓地说:
      “那年,除刘员外家之外,各家畈田的早谷都如今年一样地被淹没了,颗粒无收。并且,晚谷的秧苗也是如今年一样地被淹死了,致使没有淹没的田不能够复种晚谷。
      “但是,刘员外家畈田的早谷,却有了理想的收成。
      “他收了谷,不是因为他的畈田的位置高些,而是因为他事先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
      “具体地说,他依据‘春分下雪百日漫’的农谚,于畈田使用了最最早熟然而产量较低的早稻新品种,并且,在早稻的整个生长期不投肥料,和于成熟之前,及时晒田,从而,确保早稻按期成熟。
      “其实,‘最最早熟’只不过是提早成熟10天左右。所以,发洪水的时候,早熟早稻不是完全成熟了,大约有个□□成的成熟吧。但是,这个□□成的成熟,却是完全可以收割的!
      “适时收割也是至关重要。在那‘百日漫’预期将至的日子里,我叔,也就是刘员外,格外小心地体察着天气的变化。
      “一日晚间,比往日热,给人以气闷的感觉;再日早晨,人也觉得比头日早晨闷热。并且,路边有大群蚂蚁在搬家,池塘有泥鳅在水面翻滚,墙脚有蚯蚓拱出了地面,天井的石板在出汗。他据此判定‘百日漫’终于到来。于是,突击收割与归堆。堆起谷来一个堆位堆不赢,另开三个小堆位。天未擦黑,四十亩畈田的早谷全部到了场,上了堆。往年盖堆的稻草是现割回的谷赶忙脱粒后的新鲜草,而这时盖堆的稻草则是头年的陈稻草。也就是说,他于平时还一反往常地为盖堆准备了一堆陈稻草。
      “当天半夜,噼哩啪啦地,雷吼雨注,整个大地在颤抖!”刘珍珠激动地略微提高声音说。“这种坏天气,三天不换样。畈田一片汪洋。”
      刘珍珠的故事讲完了,姬加犁一家人还沉浸在故事里头,大气不出。
      片刻的沉静后,姬荣华低微着声音说:
      “今年发洪水的预兆和洪期,跟那年一样。没跟那年一样栽早熟早稻品种与收谷,只能怪我没跟大家亮底,怪我抱了侥幸心理。要是亮了底,大家无反应,还是受灾,则我的心里,就不至于太难过。这几天,我内疚,桂她伊也被我影响,我们思想包袱太重,吃饭吃不饱,睏醒睏不安稳,老是半夜被噩梦惊醒!”
      又是片刻的沉静后,姬加犁说:
      “自我批评,愧疚,于过去了的生活,已经毫无意义。但愿历史事件,能够指导未来!”
      再又沉静片刻后,姬荣华说:
      “我将努力为大家未来的生活负责。”
      “说归说,”姬加犁妻吴氏说:“你们也要保重身子呀!”
      “放心,放心。我们会的,我们会的。”姬荣华低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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