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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曲上加曲(2) ...


  •   插完早稻忙中稻,栽过中谷将割早谷。且慢,对不起——“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为你人类所臆想,苍天给你来个“几日狂风暴雨,六月洪水汪洋”就不行么?湖畈上半黄不熟的谷籽,淹入水底不见天日。淹了三天还不见有退水迹象。根据这一迹象和历年经验,可推知满湖的积水不到个月之后不会退走。姬荣华便叫会玩水的青年社员姬昌东钻入水底扯几把稻谷来观察,只见颗颗谷子或者开始烂胚,或者发了芽。“同志们,”姬荣华于群众大会上,声音低沉地说:“洪水当前,同舟共济;群策群力,共渡难关啊!大家各抒己见吧,有什么办法,能捡一把是一把呢?”
      便有不会水的历来爱出众的姬旺林建议会水的下水底割谷;会水的约定俗成的代表姬昌东则说下水底割谷太没价值,何况割上来要分给大家,就是不分,我也不割。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队长姬荣华只能够动员男将们下到畈田齐腰深的水中割稻谷。——畈田有些田块淹的比较浅,谷籽于水面若隐若现。
      散会的时候,姬荣华忽然拉了 “做业的”的班长姬从辉,问:
      “这船,发挥不了作用么?你们能拿钉耙耙水底鱼,就不能想个法子耙水底谷吗?”
      姬从辉想了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曾经看见人家用两根瘦长竹篙捆了半腰,张开成剪状,以那篙梢的‘剪口’去剪住湖草,然后将篙蔸顺一个方向扭转几下,草就缠篙梢上离了根,就随篙甩到了船舱,这为叫‘绞湖草’。不知这法子,是否适于‘绞谷’?”姬荣华二话不说,随之,派姬从辉带帮手去对面生产队竹园选竹,并由姬从辉指挥绞谷。“绞谷”工作,很快就付诸实践了,试了无数个回合,终无成效。
      男将们下到齐腰深的水中割谷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水面浮游着许多蚂蟥。这类软体动物爱吸人血,它们络绎不绝地往人体上爬,而令割谷者既忙于割谷又忙于自卫。终究还是蚂蟥厉害,防不胜防,没谁能够免了蚂蟥吸血。(甚至有蚂蟥攻入姬全江的□□深处,既吸血又传宗接代,不几年,姬全江患“老鼠拖葫芦”之肛肠病郁郁辞世。人死而血停供,几十上百条蚂蟥便在突出□□外的“葫芦”内造反。直到这时,人们才求本溯源,而知道事情真相。)这水域不仅有蚂蟥作祟,而且还有蛇类危害。才割几把谷,姬树林的手腕被水蛇咬了一口。所幸这不是瘦长尾巴类剧毒蛇,要不然,在这缺医少药的水乡僻壤,姬树林难免一死。但是,似乎水蛇有意与姬树林过不去:第二天因又下雨生产队不再收割也不再要水底谷,姬树林于雨后邀了伙伴自行下湖割水底谷,左手小指头被水蛇咬了一口。水蛇毒性虽然不大,但被它咬了一口还是有妨碍的,他如头天晚上人家教的方法一样以自己的口含了蛇咬的伤口“吸毒”。不过,人家说“吸毒”的关键是不能吞了吸出的毒血或毒液,可姬树林不小心让吸出的毒血或毒液进入了咽喉,于是,咽喉立时肿胀而致“封喉”死亡。其实,舌头遇上了毒物就麻木,根本顾不了毒血或毒液是外流还是内服,所以,应当说这“吸毒”纯属错误,比较合理的做法是立即向伤口吐唾液也就是口水(科学方面的说法是:唾液有溶菌酶溶解病毒病菌从而收到杀灭菌毒的效果。当然,溶菌酶数量有限,其作用也不是万能的),紧接着以绳索或裤带缠紧伤口近心端,然后挤伤口血液,同时,继续向伤口吐唾液,直至无血出,随后松带向无血处供血再缠带并经常向伤口吐唾液,接着到医院进行对症下药。
      回头说。割谷的男人们面前,都有一块用绳连接于腰部的小木板,木板用以放“谷把”。(“谷把”即稻谷割起扎成把,便于搬。)个别男青年,专门将小木板上的“谷把”往大木板上搬(船因船舷高了于此不适用)。大木板开始下沉时,由岸上的姑娘以绳拉了靠岸,卸下“谷把”。卸完后,男青年就收缠绳索,使大木板回到眼底,再堆“谷把”。周而复始,循环不绝。妇女们担了箩筐,挑了“谷把”往禾场上码。
      姬荣华队长忙中偷闲地想:这种劳动,实际回归到了四五千年前的氏族公社的原始生产状态了。人类的农业文明因天灾只几天时间就倒退到了蛮荒时代,由此可见,农业对大自然的依赖性太大了。在这和平年代里,繁荣富强我华夏的头等措施应当是大大降低农业对大自然的依赖程度,譬如种稻谷要具备“不在乎洪水与干旱”的能力。一天下来,禾场踩成了泥塘。也搞回了不少“谷把”,码了两大堆。先堆的,至晚开始冒白烟了,就如煮饭开了米汤之后的情景。谁都明白这是“谷把”自然发酵在“化谷”。谷化了也就意味着大家白辛苦了。姬荣华叫大家快点儿拿长凳长棍和尼龙来开夜工,实施手工脱粒,顺嘱大家不要为回家吃晚饭做准备。话至此,谁都意会。辛苦了一整天,接着开了两个小时的夜班,大家已经神疲力倦。这时,几大烧箕白米饭,拢了禾场;另有几大钵子冬瓜、南瓜和丝瓜,还有四碗油盐炒黄豆。筷子、碗,也有几四脚篮。这是姬从尼家即王仙家的餐具。他们的祖人传下来办10桌酒席的碗、筷、调羹、酒盅之类餐具。村上有些人家过喜事,爱到姬从尼家借餐具。小孩不小心,砸碎了个把碗的事儿也是有的。但过喜事砸了碗,预兆不吉,主家心烦,姬从尼家也就不便要人家赔碗。
      可是,这禾场上吃饭,就有人家的小孩嘴馋,也跑了来,就不小心给报销了一个有着极大考古价值的古代花碗。这类花碗曾被考古学者估价为两百块钱一个,长丹湖湾无人不晓。两百块钱,能买二十一担即两千一百斤最好的稻谷供全生产队百多人吃半个月;另外,还剩五角钱,可买六斤盐、两盒火柴,而供整个长丹湖湾两百几十人用几天。
      现在,禾场上所有的谷脱净、晒干,决不够千斤。而且,这谷粮店绝对不收购,这比八块多钱一百斤的最低限谷差好多。就是说,全队男女老少忙了一整天又小半夜还没忙穿头还要靠太阳作几天好事的这谷,无论如何抵不上这只小碗,更别说小孩的父母忙了这长时间能否抵偿得了监护不周的责任了。
      “赔碗!”小孩的母亲李幼明望小孩姬从进吼道。姬从进被母亲索赔,惊呆不动。为母者便朝那瘦而扁的小屁股上甩巴掌。就有鬼哭狼嚎声。继而,李幼明扯了姬从进的小耳朵,往场外走,往家中走,至家抱了这姬从进痛哭不已。李幼明抱了嘴馋儿痛哭不已的事,终究被一些人知道了,于是,有一些妇女也跟着流泪,甚至放声大哭。李幼明为打儿而悲啼的事,刘珍珠对姬荣华说了,姬荣华不假思索地说:解放这多年了,还没解决群众温饱问题,我作为队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具体到今天砸了碗的事情,我以为只有这样收场,这是最好的收场办法。
      王仙家只有吃闷心亏。厚道的农民就这样厚道,你有东西人家来借不推脱,再金贵也借出,借出回不来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还要借出。
      已脱出的稻谷不能够指望“晒”,便分给社员,让各自用锅烘干。
      第二日,天又下大雨。姬荣华只好罢了割谷的事情,割了无处容身,白割。
      全生产队的劳动力自头年“三秋”忙起而一直忙到如今的这湖畈的早稻,也就这样白忙了。
      有的人家本来已缺柴火,原指望早谷割了分几捆稻草烧,指望塌了,还哪来柴火用于烤谷呢?不烤谷就得饿几天肚子。何去何从,谁都明白。只有“借”,借柴烤谷。这“借柴”亦即“借财”,实在是难于启齿的事情,可又不得不开这个口,有的妇女为这落个尴尬与难堪,而在队长面前掉眼泪。
      该妇女为借柴而掉眼泪的事使姬荣华联想到了另一位妇女为打馋嘴儿而悲啼的事。直到这时,队长姬荣华才为没学当年的刘员外于洪水之前抢割稻谷而心中有愧:如果说大年夜“拑火子”和正月十五“做月半粑”测年成是迷信,那么,应该说“春雪夏漫”绝对是前人的经验总结!因而,叹曰:“罪过!”
      借出柴火而正准备烘谷的刘珍珠,闻言一惊,稍后,问:“么事?”
      姬荣华略微摆了摆头,一声低叹,继而,将心事外掏。
      听过姬荣华的话,刘珍珠索性不烘谷,而呆坐,许久后,似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眼前的困境,不因为‘天灾’,只因为男人无能,不,只因为男人无胆识,懦弱,昏庸!
      “若纯是‘无能’,比拼一番后显出‘无能’,而‘败走麦城’,则人的心中,会舒坦自愉……
      “你不该对我说及这些!”
      刘珍珠躺到了床铺上。进此门约二十年,她第一次于大白天睏懒觉,而撇下手头的急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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