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泯恩仇》芥子园

47、悲壮的挽歌

　　这边，木子等三人才从龙潭虎穴里逃出，丝毫还不敢懈怠时，那边的天空已经有了不稳定的因素传来。
　　战马奔腾和摇鼓呐喊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仅存的屈指可数的枯叶在一片肃肃寒风里瑟瑟发抖，那些孤单冷峭的树干显得苍凉而寂寞。
　　顷刻间，只见四周的山头涌出无数的金兵。他们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原来皇帝早已料到他们会逃出来，所以预先下令完颜将军派人马守在城外。那样他们既不能前往宋国，也不能退回金国。唯有悄悄地被人杀死，这样的话小王爷也会无可奈何。
　　完颜家的人对木子恨之入骨，因为姑爷被抢，还要赔上自己的战利品——西夏公主，这口气怎么也忍不下。于公于私，都要狠狠地挫败他们的锐气。
　　“人太多了，无法突围，”西夏公主道，“你们两个先走，我留下来。”
　　“不行，要走一起走。”木子叫道，她知道留下来的人只会有一个下场。
　　“既然我们三个人能从金国逃出来，为什么不能从这里突围？”冷文念道，“坐好，我们让马儿直接奔过去。”
　　他手执缰绳，马鞭狠狠地打在马背上，挨了打的马儿拼命地朝前跑，马车一下子颠地如翻涌不息的行云江涛。木子和西夏公主牢牢地抓住马车。四处的箭朝他们射来，防不胜防。
　　“冲出去了，我们一定可以的……”冷文念话未说完，就从马车上滚下来，身上插满箭的马儿精疲力竭，也颓然倒在地上。木子和西夏公主从马车上摔下来。
　　后面的追兵丝毫没有懈怠，时间刻不容缓。
　　“我们抄小路走，那儿有树林，可以掩护我们逃走。”冷文念带着木子和公主从向小路上奔去。
　　背后是密如雨的箭矢射来，可三人都没工夫回头顾及那些。
　　突然，公主被一支箭射中，可是她没有喊出来，只是利索地拔了箭。血顺着她的背后留下，她忍着痛，依旧没有减缓步伐。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减缓步伐，木子他们将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危险。
　　树林里的树木的确很多，还有很多枯黄的杂草，这为他们提供很好的藏身之所。
　　公主突然倒下来，她已经尽力。
　　木子看见姐姐的脸色如此苍白，扶起她时，却觉得自己的手湿漉漉的，难道……
　　“姐姐，你……”木子看见西夏公主的后背全是鲜红的血，衣服已被染透。
　　“我很高兴，最后没有拖你们的后腿。”西夏公主笑道。
　　“我们就快到宋国，一定要坚持住！”冷文念打气道。
　　“姐姐，不可以放弃，不可以，”木子摇头哭道，“我答应姥姥，一定要把你带回芙蓉宫，你不可以让我食言。”
　　“我也想和木子一样，做一个平民女子，那样就不会被这个身份的包袱压得踹不过气来。”西夏公主说出来真心话，如果当初她也像木子那样被李湘君带回芙蓉宫，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们绝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冷文念抱起西夏公主，三人继续向宋国前进，木子只觉一阵眩晕，可是她不能倒下，姐姐已经这样，如果她也倒下，叫冷文念怎么办？
　　金国里，完颜大将军不愿耗费自己一手建立的完颜大军追缉几个人，他带领军队归来。
　　完颜乔妹不负皇后娘娘所托，小王爷被她捆住无法动弹。直到她看到父亲的大军回来时，才给他松了绑。
　　小王爷不知红豆一行人怎么样，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也不会得到结果。
　　“爹，怎么样？”完颜乔妹问，父亲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也没有愁绪，她猜不透结果到底如何。
　　“跑了。”
　　“跑了？”完颜乔妹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会让他们跑了呢？这么多人难道还追不上三个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家已经被我们逼到这个份上，算了吧？”
　　“可是……”完颜乔妹心有不甘。
　　“军队的实力不是用来追捕几个人，而是保家卫国的。”完颜大公子道，驳得妹妹无话可说。
　　金国皇宫里，栾轶政和杜秋娘跪在皇后娘娘面前。
　　“刚才我得到消息，那三人跑回宋国。那么你们两个……”
　　“皇后怎么处置我们都不会有异议，毕竟小王爷为了救他们也出了不少力。如果最后我们能够补偿他，也算死得其所。”栾轶政道，却望着杜秋娘。
　　“我和你想的一样。”杜秋娘笑道，从她决定返回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生不同衾，死当同穴。
　　这是杜秋娘的最后遗愿，可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们吗？
　　皇帝大发雷霆，扬言要治小王爷的罪。他的那些兄弟，各个面露喜色，终于能扳倒这个最大的政敌。
　　完颜家的人不是傻子，完颜大将军更不是没有谋略之人。他率先说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要辞官归隐，紧接着两个儿子也说要孝顺父母，想跟父亲回乡下。这下子可吓坏了金国皇帝，完颜家的三父子可是他的走膀右臂，怎么能让这三个人离去。如此，在朝的官员一定以为自己是心胸狭窄之人，只能同苦，不能共甘。所有的人一定一致认为为金国卖力的最终下场就是辞官归隐。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踱着脚步，在皇后面前晃来晃去。
　　“只要让完颜家认为他的地位一定保得住，他们自然不会走了。”皇后喝了一口茶道。
　　“爱妃有什么妙计？”
　　“让完颜乔妹尽早嫁给小王爷，就算你赶他们父子三人，他们也一定不会走的。”皇后笑道。
　　“这真的行吗？”
　　“一定行！”皇后笑道。这场游戏还是按照她想得那样，虽然夜明珠那一事没有如她所料。
　　小王爷被皇上叫来，他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
　　“怎么，承认自己错了？”
　　“我如果说自己没错的话，还不是被你们关进去；倒不如称了你们的意……”
　　“你听听他说的话，”皇上指着小王爷，气急败坏地跟皇后讲，“早知道就让他多面壁思过几天，都是被那个汉家女迷住，连魂也丢了吧？”
　　“皇上这话可得谨慎，”皇后郑重其事地看着皇上道，“下梁不正是从上梁开始的。”
　　“什么？”皇上瞪大眼睛望着皇后，不料皇后根本看也不看他。的确，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所谓的梦中情人，谁没有坠入爱河不能自拔？自己年少时，可比儿子做得更绝。如今，他哪里有资格教训他。
　　“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做吧。”皇上向皇后屈服了。
　　小王爷不知母后是如何说服父皇的。
　　“你就好好地准备娶完颜乔妹，这是你唯一的法子，也是完颜家三父子下在你身上的赌注。”皇后道，这次还真要好好谢谢这三父子，要不是来这一招，皇上岂会这么轻易就屈服？不过他们也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正因为摸清皇上的心思才敢这么猖獗。
　　“一定要走这一条路吗？”小王爷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此了结，那个梦中的木子是他亲手放走的。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杜秋娘和栾轶政喝下皇帝赐予的毒酒。
　　“本来是留给木子的，最后能为她做这一点事，也算是尽一点父亲的责任。”栾轶政倒在地上说。
　　“以前还多次伤害她们姊妹，今天总算是为她俩做了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杜秋娘笑道，不知此刻自己在栾轶政的心目中占几分。
　　“谢谢你，秋娘！”栾轶政牵着她的手，含笑而去。
　　他们终于死在了一起，可是并没有同穴。
　　皇上一声令下，把两人的头颅砍下来挂在金国的城门上，以此示众，杀鸡儆猴的目的其次，更多的是向宋朝挑战。
　　李翰向金国赶来过程中，偏偏有巧，遇到杨不凡，因他放不下木子，所以才从“西楼兰古城”跑出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觉得“面具皇后”和雪月沆瀣一气。无论何种手段，只要能让他留下，她俩都会不折手段。
　　“没想到居然发生这么多事？”杨不凡大发感慨，那么木子又会经历那些事呢？
　　他俩结伴而去救公主，路上杨不凡想到盘踞太行山的柳毅父子。上次，他还帮他夺回可退之地龙虎寨，这次直接去求他们的话，一定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
　　太行山上，柳飞热情地招待杨不凡和李翰。虽然和李翰是萍水相逢，可是冲着他那份骨气，他对他也是十分敬重。
　　“我们太行山一定鼎力支持，金人实在太猖獗。”柳飞一口喝下碗里的酒，拍着桌子叫骂。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谢谢柳飞兄。”李翰以酒作为谢礼，他的酒量不在杨不凡之下。
　　“我们三个是惜惜相惜的酒徒，今日只冲这个，也要把金人狠狠地揍上一顿。”柳飞的豪迈无人能敌，所以才配得上女中豪杰公孙十娘。
　　公孙十娘带着剑上来助兴，三人打声赞叹公孙十娘的剑术又进了一步。“哪里，你们太抬举我了。”公孙十娘笑道，给三人倒满酒，就像李白诗中描写的那个压酒劝客尝的吴姬。
　　小喽啰上来报他们在离金兵不远的地方探查到金兵曾追过几个人。
　　“金兵追的不会是公主他们吧？”李翰率先取剑而去，剩下的人急忙赶去。
　　荒野之中，木子、冷文念和西夏公主挣扎着朝宋国而来，木子的咳嗽难忍，可是她不敢咳出声音，只是用手绢捂住嘴，手绢已经泛上几片桃花，可惜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公主身上还在流血，虽然已经用布块堵住伤口，可是鲜血还在渗透布块。
　　木子看在眼里，哭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姐姐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别睡，公主！我们就快到了。不要睡……”冷文念竭尽全力对背上的公主说，木子在一旁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边，似乎来了几个人，木子欣喜地对姐姐道：“有救了，那边来了几个人。”
　　说罢，冷文念实在坚持不下去，颓然倒在地上，木子爬着上前喊道：“冷大哥，怎么样？姐姐，不要睡！”
　　来的正是杨不凡等人，“是你吗，杨大哥？”木子有气无力地问道，一心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的，你恢复记忆了吗？”杨不凡自从和木子在西楼兰古城一别，似乎隔了十年没见。
　　“公主，你……”李翰见公主脸色苍白，又见她身上的衣服全部染成红色，心里在刺痛。
　　“舅舅，怎么样？”公主最先问的居然是他，李翰大吃一惊。
　　“爹，他……死了。”李翰低头道，都怪自己没有和父亲护送公主，否则父亲不会死，公主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公主的眼泪流下来，在李吉浒将军拼死保护她的那一刻，她已经原谅他，可惜来不及亲口告诉他。
　　“答应我一件事，我死后，带我离开这儿，去我们的草地，那儿曾留下我们最好的回忆。”公主道，双眼殷切地看着李翰。
　　“不会，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李翰失声道。
　　公主摇头，指着木子道：“木子，姐姐真的要让你食言。”
　　“姐姐，你……”木子失声哭道，她的心在隐隐作痛，此生最亲的这个双胞胎也要离她而去，她们结识还不到一年。
　　“傻子，我们来世一定还做姐妹，这次我一定会粘着你，不会再和你分开。”公主对着众人笑道，“拜托你们以后多关照木子。”众人无不唏嘘不已。
　　公主握着李翰的双手道：“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次我们也许能真的在一起了。”李翰瞪大眼睛望着公主，此刻他多么恨自己，原来一直一来公主的心里面都有他，可是他这个笨蛋，轻易就放弃了，还让她置身于危险中。
　　“我们去找大夫，一定可以救你的。”李翰不愿公主就此离自己而去，他还没有好好弥补自己的过失。“老天，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不要让公主离开我。”他在心里乞求上苍。
　　天空里，一只孤雁飞过，叫声如此凄惨悲凉，公主望着那只鸿雁慢慢地闭上眼睛。
　　“公主……”
　　“姐姐……”
　　无论生的人如何呼唤，死去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们。
　　木子昏了过去，姐姐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为了救姐姐，不仅牺牲小王爷的政治生涯，而且断送井上四郎和木莲的性命，加上杜秋娘和栾轶政的鼎力支持，恐怕他俩此刻性命垂危。
　　木子躺在床上，她才睁开双眼，便知道姐姐去世的事实，无声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木子，不要哭了，公主也不想你这样。”
　　“我知道，冷大哥怎么样？”
　　“他真的精疲力竭了呢，可是他这次真像个英雄。没想到一向文弱书生的他，居然……”杨不凡惭愧不已，他自己几次置木子于不顾，和冷文念相比，他真的是惭愧不已。
　　“李翰，他……”
　　“他打算带公主回西夏，说等你醒了就走。”杨不凡道。
　　木子挣扎着站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去见姐姐最后一面。李翰在柳飞等人的帮助下把姐姐放在一个装满冰块的箱子里。这样可以保持姐姐的尸体不会腐烂。
　　西夏公主的面容十分温和，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她的面貌很白，就像那由月亮做成的梨花。
　　“不要离冰块太近，冷气伤身。”李翰劝道，知道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本来此次出谷是要带姐姐回芙蓉宫，可是没想到……”木子失声哭道，最后一次握住姐姐的手，此后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也不知再见还有没有机会去西夏寻找姐姐，木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姐姐喜欢草原，去那儿对她来说，是最快乐的。”李翰道，手执缰绳向大家告别。
　　车子缓缓地走动，随后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望着远去的车子，木子在想：姐姐和李翰就像那两道车辙，虽然一路并肩通行，可是他们永远不可能聚在一起。
　　“听说金人把两个汉人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柳飞诧异道。
　　木子吃了一惊，那两人难道是杜秋娘和栾轶政吗？
　　“谁？”冷文念率先问道，惊恐地眼神向木子望去。
　　“好像是一男一女，女的叫什么秋娘，男的叫栾什么的。”柳飞努力回忆道，能说出这么多细节已经是尽力了。
　　“我知道，他们……”木子哭着跌倒，杨不凡扶着她问道：“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他们是为救我们才会……”冷文念只说了这个，却没有把栾轶政是木子的父亲公之于众，也是考虑到她的感受，毕竟栾轶政曾经向金人投降过，而柳飞等太行山的人最恨的就是金人。
　　“我累了，想……”木子这次再受重创，所有一年内认识的亲人，在短短的一天内，全都离她而去。
　　原先不珍惜，如今失去才知道后悔。
　　木子躺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只觉得这一场噩梦实在可怕。她把自己掩藏在被子里哭泣，枕头打湿了一片。这次她失去那么多的人，让她觉得这个江湖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简单，死亡很残酷，人性险恶难于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