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道阻且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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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面相青贵，本是福禄颇厚之相，但依掌纹来看，却又是年少多劫……”那江湖术士的话犹在耳边，像是预言般预示着前路的艰难险阻，殷素素借着一缕月光细细看掌心纹路，脸上不由浮上几分苦笑。倘那算命的算得准，那这五脏焚身之痛、求生不得之苦，为何不一一报在她身上，而要身后人惨遭其噬？她只觉心中悲悲凉凉的，渐渐涌起上天不公之慨：明明手上沾满血腥的人是她，为什么一切罪业竟要不相干的人承受？
日前大夫曾来给尚在昏迷的孟舟切脉，说病人病体虚弱，不宜长途跋涉，还有那日围攻她们的武林人士，不知何时何地会突然冒出。殷素素手掌缓缓合上握成拳，她现在连平安到达少林都不确定，何论少林寺在知晓她的身份后是否会出手相救？
不过是“活下去”而已，她一生中最最卑微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身后那人好好活下去而已，却偏偏有人百般阻挠，就因为她是邪教教主的女儿。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份到最后竟成了负累，殷素素脸上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
长睫微颤，殷素素心中百般不甘，难道只要身处江湖一天就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下去吗，只要不抛却这个身份，就会有永无休止的纷争麻烦。今天是三帮五派合力歼魔，明天也许就是六大派围剿魔道人士了。孟舟不是说过朝廷有对付明教的意思吗，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天鹰教的紫薇堂主，恐怕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神思不属之际忽觉身后传来响动，殷素素想起今次是两人剖析心迹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榻而眠，本该是忐忑欢喜的心情，也因前路渺茫的忧愁而冲淡了不少。
她缓缓闭上眼睛，装作熟睡，不想让孟舟看见她担忧的神色，平添愁闷。也算是她对白天时孟舟沉默回应问题的小小怨怼。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掌心温暖着她的小腹，身后人就像是一个热源，驱散了漫漫长夜的寒意。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殷素素睡着前暗暗想。
窗外铅云密布，山河沉寂，冷雾冥冥，与她昏迷那日的景象殊为相似。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不过是秋冬交际的时节，就以比往年冷上许多。远处苍山青冥，天寒地迥，似在酝酿一场极罕的风雪。
蒋孟舟紧了紧衣领，在给屋子换过空气后合上了窗子，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形容憔悴，瘦骨伶仃的自己，颇感怅然。她抚上脸颊，内伤复发不过两三日光景，脸上竟凹陷至此，镜中人年华虽盛，却了无生机，使人望之生怀。
“看了这幅鬼样子这么久，真是难为素素了。”她自嘲一笑，拿起桌上的剪刀。
“客官，您的汤药煎好了，可以端进去了吗？”
“进来吧。”
小二推门进来，见蒋孟舟拿着剪刀冲向额头，失声惊呼：“客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蒋孟舟微微蹙眉道：“我只是嫌额前头发长了，剪一剪而已，又不是寻短见，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是我一时看错了，您别生气。唉，虽然您……您生的病重了些，但也别……要不然送您来的那位姑娘知道后可得伤心死。”
“哦？你何出此言？”
“这、这个您别说是我说的哈，那位姑娘送您来的时候，堂上坐了两个地痞模样的人，大冷天的穿得连胸口的纹身都能看见，他们看到那位姑娘背您进栈，当场吹口哨，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是说我的还是说她？”
店小二挠挠头，苦着脸道：“都说了，说您是病痨鬼，说那位姑娘……唉，总之是很不好听，后来那位姑娘看了他们一眼，就向我们掌柜的要房间了。当天晚上，那两人不知怎么回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急着叫退房，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也不敢说，只嚷嚷什么别吵着姑奶奶。我想，大概是那位姑娘动的手。”
蒋孟舟淡淡道：“确像她所为。”
“您看，连别人说几句坏话都是这种下场，要是您……那位姑娘该有多难过。”
“我晓得，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小二走后，蒋孟舟低头看向苍白的手掌，指节分明，青筋暴露，她试了试，不出意料的只剩下攥紧拳头的可怜力气。
长久以来她所想的不过是平安度过此生，就算是清楚了心意，也只是选择在一旁默默守护就好，待忆起殷素素的悲惨结局，才决定奋起抗争，待要别人施以狠手，她才会出招御敌。一直以来，她所处的都是“被动”的位置，可是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她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变强。她早该想到，在决定和殷素素相守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想到，身旁之人的身份是何等敏感，和她并肩而立要面对多少以前不会遇见的事情，江湖深不见底，想要与心上人相伴一生，需要付出的比她想得要多得多。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这一年的冬天果然格外的冷，蒋孟舟的身体却比殷素素想象中恢复得好，虽然病情反复，赶到登封境内时，她已能下地如常行走。
两人在山下不及多耽，雇了大车上山，行了一段，山道变陡，两人舍了马车，徒步上阶。此时正值初冬，山道两侧干木琼枝，枯草伏地，虫鸟歇声，景致殊为寂寥。
“本以为少室山是个清幽之地，想不到千峰陡峭，巨壑幽深，竟是个奇绝之所在。”
殷素素笑道：“《诗经》曾云‘嵩高惟岳，峻极于天’，不过蒋大老板整天看杂闻异志一时不知，倒不奇怪。”
蒋孟舟点头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你欺负我一个外乡人，唉，算了，你想笑话就笑话吧。不过少林武功冠绝天下想来也是有点儿理由的，你看山势陡峭，上下山必是辛苦，实在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你要是羡慕，干脆入少林门下，当个俗家弟子好了，空闻大师肯定乐意出手相救门下弟子。”
“不行不行，少林寺不受女徒，我又六根未净，还是不要玷污佛门宝地。”
“说什么玷污不玷污，又胡言乱语。”
蒋孟舟笑道：“一个爱看杂闻异志的老板，偶尔用词不当也是应当的嘛。”
殷素素瘪瘪嘴径自上了山，走到一处石亭外，用手帕掸净了灰，招手叫蒋孟舟过来。“这座石亭年久失修，顶上还有破损痕迹，不过应该还算安全，你先歇一歇，我估摸着这里距寺门不远了。”
蒋孟舟走进石亭，盯着顶上的亭盖，开口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你知道峨眉派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是如何创派的吗？”
殷素素摇头表示不知。蒋孟舟道：“大概是七十多年前，郭女侠曾上少林寺，正巧有一位西域高手，叫昆仑三圣何足道，也寻上少林来。我曾在昆仑山去过一处叫‘三圣坳’的地方，那里终年冰雪不侵，繁花似锦，是昆仑派为了纪念这一位高手特意建造的一座花谷。”
“既称‘三圣’，又叫‘足道’，看来这位前辈高人有趣得紧。嗯，是了，昆仑派也是在七十年前扬名中原的。”
“本来郭女侠是来寻人的，可是昆仑三圣前来挑恤，自是无人估计她，郭女侠下山后不知怎的去而复返，而且还和一个男人一同回来，那个人，便是何足道。”
殷素素道：“那时郭女侠正值妙龄，何足道既敢挑战少林，想是个卓尔不群的人物，本能成其佳偶，可惜郭女侠最终还是选择出家，青灯古佛常伴一生。而那位何前辈却是少有人提，看来这一战是少林赢了。”
“不错，是少林赢了，不对，怎么你竟关注前辈们的儿女私事。”
蒋孟舟笑着点了殷素素的下巴，被她红着脸躲开，“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哪、哪有探人阴私的喜好。”
“可你却想不到打败何足道的人是谁。”
“我对少林寺知道的不多，何况七十年前的寺中名宿。”
“武当派张真人，打败何足道就是他。”
殷素素惊呼不已，蒋孟舟接着道：“少林寺发觉身为杂役的张真人偷练寺中武功，派人捉拿。张真人的师父带了张真人和郭女侠逃走，临终之际，将一篇经文口述给张真人郭女侠和追踪而来的少林高僧。此后，张真人和郭女侠凭借此篇经文开宗立派，少林派亦是将寺中武功发扬光大，成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蒋孟舟直视殷素素的眼睛，神情漠漠的道：“那篇经文叫《九阳真经》，就是我所练的武功。”
殷素素喜道：“也就是说，你体内真气与少林武功系出同宗，那咱们此去上山，治愈之机又大了几分。”
“不，《九阳真经》少林、峨眉、武当各得其一，我学的却是全部，只得了三分之一的少林九阳功能否抑制的住我体内的九阳真气，真的很难说。”
远处壁立千丈，峻峰挺峭，银练挂松，一派肃然之景，蒋孟舟起身远眺道：“天命难测，人之生死，非我一力所能为，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可若万一——”
殷素素笑意渐敛，冷冷道：“故事听完了，也该动身了。”
“素素，你明白的，我不……”
“我没那么聪明，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要送你山上请少林寺的人出手相救，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做到。所以不存在什么万一你懂吗？”殷素素胸口起伏，眼角渐湿，“我不允许你有万一，不可以。”
蒋孟舟笑着看向她，那笑中有太多的心酸、不舍与无奈：“对我来说，只要有些人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比起医治伤痛，更能拯救我。如果我闯不过去这一关，我希望我的‘意义’还在，不会消失，可以替我看一看不曾见过的山河，替我品尝不曾尝过的美味，树荣有轮，她都会好好的活着，毕竟生命，是人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想她失去。”
殷素素霍的起身，迈步上山，“想得美，你要是在少室山有何不测，我就学郭女侠跑去峨眉削发为尼，你想找谁替你活着就找谁去好了，少来烦我。”
蒋孟舟看着她瘦弱却倔强的背影低喃道：“素素……”
两人沿着山道默然上山，蒋孟舟几次欲开口，都被殷素素避开，两人气氛愈加诡异。就这么尴尬着走到了山门，一个小沙弥走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请留步，恕少林寺不接待女客。”
殷素素道：“贵寺之礼小女子自然知晓，只是我们有要事相求贵寺，事关性命，万祈大师通融则个。”
“小僧惶恐，‘大师’愧不敢当，只是今日敝寺有贵客相访，掌门方丈与诸位长老无暇抽身，两位请担待。”
“若我们还有别的法子也不会来叨扰贵寺了，人命攸关，盼望行个方便。”
小沙弥看了看殷素素，又看了看蒋孟舟，见她面色难看，情知殷素素所言非虚，脸上浮出几分为难，过了一会儿道：“那小僧便代为通传一回，只是寺中长老们在商议要事，小僧一时半刻能否得见亦未可知，两位恐要久等了。”
殷素素道：“求人相候，原属应该，大师不必挂怀。”
“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小僧好禀明清楚。”
“天鹰教殷素素上山叩见。”
“天鹰教？你……数月前威胁临安龙门镖局、扬言要灭人满门的，可是贵教？”
殷素素点头道：“正是。”
“你竟……”小沙弥脸上怒气一盛，随即强压下去，拂袖上山。
殷素素仰望着巍峨山门，低语道：“无论多有礼貌，只要听到天鹰教这三个字，看我的眼神就变了，看来我实在不适合做什么好人。幸好你当初阻止我杀了都大锦他们，否则我今日又要连累你了。”
蒋孟舟看着她自嘲的样子，心中一痛，上前与她并肩道：“只要与你有关的，那就不算连累。”
“佛门清净地，你却在这里说甜言蜜语，不怕佛祖不高兴吗。”
“佛祖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喜欢看无情人孤孤单单。”
殷素素抚上蒋孟舟的脸，痴痴道：“真想听你讲一辈子甜言蜜语给我听。”
“佛祖慈悲，会实现你的愿望。”
两人倚在山门外的一棵树下说着情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守门的小沙弥微喘着气回来，双掌合十道：“两位请跟我来。”
殷蒋二人相视一眼，对方在知道殷素素的身份居然会痛快答应，大出她们意料之外。尤其是蒋孟舟，自她上山一来，隐约意识到她似乎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心中不可抑制地有些慌乱，而她的不安，随着距寺门的越来越近，逐渐扩大。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道阻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