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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杯中圣物 ...

  •   午后园静,时有蝉鸣丛间,更衬得偏隅一方的独栋小楼幽静清绝。
      竹榻上的人轻轻翻过身,睁开眼来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终是忍不住,抬起手伸出食指,在对方的左脸上轻轻戳了戳,见人未醒,又大着胆子在她的酒窝上轻轻一点——殷素素偏过头去,闭着眼笑道:“又使坏。”
      蒋孟舟不好意思的收回手,顺势搭在了殷素素的腰间,搂着她入怀,轻轻说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若睡着了还不知你又出什么鬼主意呢。”如远山含黛的眉毛轻轻上扬,殷素素笑着追问:“快说,刚才你想偷偷做什么?”
      蒋孟舟揽住了她肩,笑道:“我小时候喜欢酒窝,听母亲说只要再脸上一直戳就能戳出一个酒窝来,我照做后却一直未见效,长大了知道这是母亲敷衍我的话,刚才见你侧脸,就想起了这段旧事。”
      殷素素轻轻的“哼”了一声,偎在蒋孟舟怀里道:“你倒笑得开心,你娘若知道你找了个女子,只怕要恨死我啦。”
      “不会的,”蒋孟舟轻轻答道,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怅惘,“我家人都很好的,你这么聪明,他们见了会很喜欢你的。”她稍稍一顿,眼中的怅然之情稍转即逝,心想:“我的家乡比这里开明多了,即便是两个女人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亲。但我要是说出来,素素一时好奇心起,对我的来历起了探究之心,实在有点儿不大好办。”
      于是她转口道:“我来的时候邱掌柜都跟我说了,生意上的事以后就都全权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殷素素低头拨弄蒋孟舟的长发,缠绕于指尖,过了半晌,低声回道:“你可轻巧,做了个甩手掌柜,要是我真的把你的家业败光了怎么办?”她微一抬头抬头,正好对上蒋孟舟悠然含笑的眼睛,“你可舍得?”
      “花钱也是种艺术,比起那些身外之物,我更舍不得你……”蒋孟舟说着仰起头来凑近殷素素的面颊,却见一根芊芊玉指抵在她唇间。
      “现在是白天。”殷素素微眯起眼睛,隐隐透出狡黠揶揄之意。
      “那方才……”
      “方才是给你的嘉奖,可不许贪得无厌。”
      蒋孟舟听罢,叫了一声仰面倒在竹榻上,口中喃喃道:“看来以后我要时时哄你开心才行了。”
      殷素素情知她话中含义,双颊绯红,在蒋孟舟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口中嗔道:“原来蒋老板送花竟是别有所图。”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蒋孟舟哄着殷素素睡了午觉,轻手轻脚的下了榻,整好衣襟轻轻关上了门,一路走到了大堂上。一进前堂便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正毒的阳光从前门泻进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柜台里的邱掌柜正在拨弄算盘,见她出来,笑了笑道:“今年不知怎地,比往年热了许多。”
      “待会儿叫人端些酸梅汤、西瓜进来,别教大家中了暑。还有我要去衙门走一趟,这里的事以后都交给夫人办,”说着她突然偏头一笑,“尽管交给她去办,就算把家业败光了也没关系。”
      她正要举步出门,邱掌柜忙叫住了她:“昨天刘家酒坊的人来了,说要谈续约的事,我看您没在,便寻了个理由打发他们走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毕竟刘老板在世的时候跟您交情还算不错,念着旧情,我也不好直接拒绝。”
      “正是因为我太念旧情,刘甫才敢以次充好,坏了我店的招牌,说好十年的酒,别说短了一两年,就是少了一个时辰也不行。刘老先生在世时店门虽小,但信誉极著,可他过世没两年,刘家酒坊就凋落成这个样子,这其中缘由,大家都知道。我若是再对他宽容下去,任他恣意妄为,那才是害了故友之子。”

      殷素素从午觉中悠悠醒来,略作了一番梳洗,绕过屏风,穿过隔断进了书房,刚在书桌前坐下不久,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进,一人在门外站定,喘着气说道:“夫人,刘家酒坊的刘老板来了,执意要见管事人,邱掌柜叫我来问您能否出去下。”殷素素听那伙计说话吞吞吐吐,心中存了两分疑,跟着他到了大堂一看,才即了然。
      只见大堂中坐了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双手紧握膝盖,不时向里张望。邱掌柜见殷素素出来,转头对那年轻人说道:“刘老板,这是我们的老板夫人,您既然要找管事人谈,老板不在,这里夫人最大,总该可以了罢。”
      那年轻人听完邱掌柜的话,霍地站起身来,气冲冲地道:“我这里来是真心诚意的想要与贵店谈生意,并为我上次一时糊涂做错的事道歉。可是贵店三番两次的敷衍我不说,现如今还找了个女子出来,说是什么老板夫人。这城中谁不知道你们蒋老板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几年下来推的亲事有几十次,你跟我说什么老板夫人,这女子分明是少女打扮,你当我认……”
      “阿吉,永安,送客。”
      邱掌柜见刘甫越说越激动,心下担忧夫人生气,正要出言阻止,殷素素却已先开了口。他不知这位老板夫人生性冷傲,厌事之一便是有人对她出言侮辱,想当日在王盘山岛上,高则成和蒋涛无意中开罪了她,便落得个自相残杀的局面,今日若不是瞧在蒋孟舟的面子上,刘甫能否安全离去仍未可知。
      邱掌柜看着刘甫离去的身影,对殷素素道:“这次都怪我考虑不周,这位刘老板年轻性急,做事冲动,又跟老板起过冲突,说话措辞难免激烈,您可别把他的话听进去。”
      殷素素道:“邱掌柜你不用急着宽慰我,他过会儿就会回来向我道歉的。”
      邱掌柜的眉毛抖了抖,踌躇了一瞬,开口道:“可依我所知刘甫心胸狭隘,不像是个肯主动认错的人。而且老板与刘甫已过世的父亲是故交,他依仗此旧,更不会轻易拉下脸来上门道歉了。”
      “你是说我叫人撵他出去,驳了他的面子孟舟会不高兴?”殷素素漠然的声音一出,邱掌柜忙说夫人的决定并无可指摘之处,又听殷素素道:“他一直紧张的坐着,证明他对此行并无十足把握,不时向里张望证明他十分期待,当你说出我的身份后,他以为是你在消遣他还发了脾气,证明他对这次合约十分看重,如果我所猜不错,他现在应该很缺钱。”
      邱掌柜见她表情平淡,猜不出喜怒,只好老实回道:“刘甫除了爱去赌场外倒不闻有何恶习,刘老爷子在世时曾对老板倒过几回苦水。”
      “这就是了,一个小酒坊在大主顾的生意上以次充好,坏了名声,再加上坊主嗜赌,缺钱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若您的推测是真的,念在故人情面上,依着老板的性子,多多少少是会帮一把的。”
      “刘甫常去的是什么赌坊?”
      “据听说是城西的如意赌坊,那是城中最大的赌坊,听说还有江湖人为其撑腰,有个叫什么野马帮的派了好些打手来专门讨债。”
      “华不成的锁河枪也没什么了不起,竟敢把手伸到几百里外的地界上来啦,野马帮不足为惧,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孟舟背上不仁的骂名。”
      当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惊愕的看到刘甫灰头土脸的回来,邱掌柜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老板会推脱掉数回亲事,执意要娶眼前这名少女了。

      烟雾从香炉中冉冉腾起,斗大的汗珠却不停地从他额前冒出,刘甫立在门前,视线停在青花双耳三足炉上,不敢再越前:“蒋……蒋夫人……”
      “刘老板终于承认我的身份了。”殷素素慢条斯理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不敢,不敢,适才是我鲁莽,回去后细细想了一遍,实在是……实在是我一时冲动,开罪了夫人,这次是特意上门致歉的。”
      “道歉我接受,但是你若想谈生意那就免了。”
      “我……哎呀……”刘甫抓耳挠腮的在原地打转,下定决心说道:“蒋夫人,不瞒你说,我现在确实需要这笔定金钱,只要一年,就签一年,还请看在蒋老板与家父的交情上,再帮我这一回。”
      “刘老板是来求钱的,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刘甫见她仍是不紧不慢的书写,不由急道:“我、我实话跟你说了,我欠了赌庄一大笔钱,能当了都当了……”
      “那是你的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可野马帮现在抓了我的母亲妻儿,只要有了这笔定金,就可以缓得一时之急。”
      殷素素嗤笑了一声,仍是头也不抬的道:“连家人都保护不好,像什么男人。”
      刘甫年轻气盛,今日肯低下头求人已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却未想连遭殷素素冷言相向,他咬了咬牙,只得悻悻而退,却又听殷素素的声音从后面飘起:“有转机却不努力,更不像男人。”
      刘甫回过头来听殷素素悠悠的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华不成的徒子徒孙居然对江湖外道的人做出掳人妻小的事来,实在太不成器。你这去药材铺,买一钱黄芩,一钱枸杞,一钱延胡索,然后去找抓你家人的人,说:长安古人问,平生走马为谁雄?若对方说:乘去山头望,且纵山河两三峰。你就把来意说出,若他们不应,再把药材拿出,说:堂上河里面的事,阳面的都知道,不想刨杵,就先放了这次的水点。”
      刘甫仔细听着,见殷素素不再说话,忙道:“那然后呢?”
      “他华不成若想在江湖上立足接下来的事自会顺你的意,放了你的家人,不过债务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我只帮你到这里。”
      “就这几句话,能行么?”刘甫小心翼翼的问。
      “南方黑白两道的事,我倒知道几成,信不信随你。”
      “那我这就去办,先谢过蒋夫人了。”
      殷素素终于抬起了头,冷冷看着他道:“刘老板到底是个生意人,该知道这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罢。”见刘甫点了点头,殷素素启唇又道:“你之前说有很多人向蒋老板提亲,是不是?”
      刘甫一听此言,心里连叫后悔,想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蒋夫人”新婚不久,自己却在她跟前说什么蒋老板的提亲之事,无怪她不给自己好脸色看。他到底是生意人,现下麻烦事有了底,精明终于回来了几分:“我这便说蒋老板已经娶亲,娶得还是位处事得宜的贤内助,总之以后不会再有闲人打蒋老板的主意。”
      “刘老板拳拳盛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殷素素回家时天色已经有些沉了,夏时日长,她以熟悉生意为由在小楼中待到过了晚膳,内心却是想她与孟舟刚刚定情,师太虽然接受,却也要个适应过程,她不好在师太面前与孟舟太过亲昵。
      殷素素一踏进门,便见一道紫影在眼前一晃,拉住了她笑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想去找你了呢,吃饭了吗?”
      “还没用过,师太呢”?
      “二师父提出了要补录佛经的事,大师父见我最近病情日愈,便留下了三天的药,去归陆山庄去了。”
      “师太她,是不是因为我才走的?”
      “瞎想什么呢,”蒋孟舟笑着点了一下殷素素的额头,“师父说同意那就是真的同意了。好啦好啦,别担心了,天塌下来有我,走走,去尝尝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殷素素笑得揶揄,“当真能吃么?”
      “我在你心中不会菜到连饭都做不好吧?”蒋孟舟牵起她手进了院内,“刘甫亲自上门送了两坛陈年佳酿,趁着今天师父不在,咱们好好品一品。”
      “饭厅已经走过了……”
      “今天去我房里吃,不去饭厅。”
      殷素素跟着蒋孟舟进了卧房,只见房内正中摆了一张圆桌,上面点了两支红色蜡烛,桌上摆了一壶酒和四个碟子,上面各倒扣了一个碟子。“怎么房里只点了两根蜡烛,不暗么?”
      “在我的家乡,这叫做情调。”蒋孟舟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碟子,菜肴上冒出了几缕热气,“刚放回灶上热了一遍,你就回来了,温度正好,来尝尝看我做的这几样菜能否入得殷大小姐的眼。”
      殷素素接过蒋孟舟手里的木筷,夹了一片鱼肉入口,嘴唇动了几动,皱眉道:“好咸。”
      “是吗?我做的时候明明尝过汤的。”蒋孟舟正要动筷一尝,殷素素拦住她道:“算了,这鱼肉太咸,你还是别吃了。”
      蒋孟舟不信,执筷趁机偷夹,殷素素左手上撩,使了一招小擒拿手,蒋孟舟右腕一扭,虚晃一招,两人筷子在盘上交错来往,瞬间便拆了十数招,蒋孟舟嘴上叫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连吃饭都要动手比试一番才行吧。”趁着殷素素招式空隙,蒋孟舟左手揽住她腰,在殷素素额头上轻轻一吻,在殷素素晃神之际夹了一口鱼,殷素素见她脸上露出奇怪表情,捂嘴掩笑。
      “这鱼肉不咸啊,我怎么觉得还很鲜?是你想吃独食才骗我的吧。”
      “我说的明明就是‘好鲜’,是你听成‘好咸’。”
      蒋孟舟笑着挠她痒,“你也会耍无赖了是不是?”
      殷素素身子侧扭,跳出蒋孟舟的怀抱,背手笑道:“你不是说有好酒么,敢不敢跟我比一比酒?”
      “这酒好是好,只不过后劲太大,不能多喝。”
      “怕什么,我有内功,还抵不过几杯薄酒?”殷素素一口气饮了三杯酒,倒转杯底时已见了空。“你内伤未愈,这样,我喝三杯你喝一杯,如何?”
      蒋孟舟见她眼睛略有迷蒙,知道酒劲已涌上来了,笑道:“你玩真的啊,还空腹喝酒,不过在你喝醉之前能不能先让我讲几句话?”
      “都说了我不会醉的,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蒋孟舟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走到殷素素身前将钥匙环套到殷素素的食指上,“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虽然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可我至今没跟你表过白、求过婚,那是每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是一段感情必不可缺的一环,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是要戴戒指的,我现在没有戒指,只有把钥匙圈你手上了,这里面有大门钥匙、帐房钥匙、储物柜钥匙、货仓钥匙,也就是说我的账册、契约、银票、现银、各类收藏等等全部家当都在你手上了,不知道你除了这些以外还愿不愿意再接管一个蒋孟舟呢?”
      “我就知道,你布置这一切是……呕……”
      蒋孟舟看着两人被呕吐物弄脏的衣袍和殷素素酡红的脸庞,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不知道刘甫为了报答殷素素的恩情,将家中最好的酒送来,酒性之烈,便是寻常大汉也抵挡不住,何况酒量平平的殷素素不停歇的连喝了三杯,自然要醉。
      蒋孟舟为殷素素除下了外衣,抱着她上了自己的床,替她摘了鞋子掖好薄被。又看了看地上的衣服,心想这衣服要是叫丫鬟们去洗,殷素素醒来知道恐会尴尬,便自行去泡了衣服,用皂角仔细擦拭,“本来还想弄个烛光晚餐浪漫一下,哪知道一上来就醉倒了。”
      如水的夜色中,蒋大老板一边在皎洁的月光下洗衣,一边微微懊悔:“早知道就不拿酒来了,”顿了顿,突然笑道:“不过素素喝醉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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