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洁如琼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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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蹄踏入安庆城的时候，刚好是巳时三刻，正是街头巷角最热闹的时候。坐在马上的两人收到街坊投来的或诧异或欣慰的目光，蒋孟舟一一微笑过去作以回应。眼尖的街坊们看到两人举止亲密的共乘一骑，其中之一又是如此态度，均都心下了然。
拐到怀义街没几步，厚朴和苏铁便远远赶了过来，“老板，您和殷姑娘终于回来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等着？”
“昨天您一走，婉儿担心这事，就去禀告师太了，师太即刻命我们关了医馆。大家等了一晚上，直到不久前刘捕快过来说了昨天的事，师太便叫我们赶来迎你们。”
想到自己不辞而别害得师父在家中焦急的心情，蒋孟舟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歉疚。殷素素轻轻握住了她手，目光尽是温柔。蒋孟舟知她在安慰自己，心中一宽，对苏铁道：“那这样，我和素素先骑马回去，你们两个在后面跟着，不用急。”
“可是老板……”苏铁和厚朴交换了个眼神，欲言又止的道：“刘捕快还说叫您有时间和……和……和夫人同去衙门领赏……师太听到刘捕快的话后一直不大高兴……”苏铁的眼神在蒋孟舟身上逡巡不前，其实大家在听到刘捕快所言时远比心里有数的师太要震惊，但他们毕竟是下人，不敢在此事上多言，只是心里暗暗怀疑。直到此刻看见二人骑一乘回来，苏铁心里又明白了几分，心中惶恐的想：“刘捕快为人敦和慎重，所言应是属真，可老板若与殷姑娘在一起，若是身份被人揭露，那绝非是世人能够接受的。”
殷素素在心里暗叹一声，她们定情不过一夜半日，事情却一桩接一桩纷至沓来。苏铁所担心的殷素素早就想过，但她第一次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竟可以如此烦琐，两个人的感情仿佛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得到他们的认同方可算得上是一段佳缘。
蒋孟舟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这件事我自会和师父说清楚，不过你们记住，无论师父如何，你们以后都要将‘殷姑娘’改口成‘夫人’了。当然，如果你们不能接受，也可以就此离去，我会多付几倍工钱。”
苏铁听后沉默不语，厚朴搔了搔头，斟酌了下开口道：“反正您和师太高兴就好，我们做下人的干预不了主子的事。我只知道，没有您和师太，就没有我们今天。”
蒋孟舟面容微动，她想不到平日里朴实宽厚、沉默寡言的厚朴竟是第一个不反对的。
苏铁吐出了一口长气，正容道：“我和厚朴出来之时，听到师太吩咐婉儿她们将您的东西搬出来……”
殷素素、蒋孟舟闻言顿时一愕，难道水镜师太一气之下要将蒋孟舟驱出府外？
一到医馆，两人下马直奔屋内，坐在堂中的水镜师太看见殷蒋二人相牵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你们两个没事就好，殷姑娘，贫尼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谈谈，不知现下可否方便？”
蒋孟舟与殷素素相看一眼，殷素素拍了拍她手背，叫她安心，“我去去就来，你先回房休息。”
蒋孟舟摇头道：“不，我在外面等你。”适才她见到师父脸上忧色隐现，念及她曾向师父坦白的事，心中惴惴不安，心想素素此去难保不被师父为难，她这一走，自己又怎能安心？
“我跟殷姑娘说话，你不要跟来。”水镜师太淡淡道。
殷素素回给蒋孟舟一个安心的眼神，跟着水镜师太进了蒋孟舟的书房。殷素素心情忐忑，无心留意这书房的布局如何，但想到这里是心上人日夜勤修、久待数年的地方，心中别有一番感慨。
“殷姑娘，实不相瞒，在舟儿的家信中曾多次提到你，我唯恐徒弟初涉江湖为人所骗，所以寻了友人去查你的底细。”
“前辈疼惜徒弟，所做之事皆是在情在理，晚辈出身不正，但不代表不是可托之人。”殷素素不卑不亢的道。
水镜师太听闻此言，双目扫视过来，带了几分探寻：“舟儿性子跳脱，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殷姑娘却是大家闺秀，令尊在江湖上的威名，贫尼颇有听闻，怎么也跟着舟儿一起胡闹？”
殷素素道：“既然之前孟舟已跟您说清了一切，晚辈便不拐弯抹角，前辈也好，我爹也好，其他谁人也好，我都只有一句：‘这天下只有蒋孟舟负殷素素，殷素素绝不负蒋孟舟。’所以无论您如何劝说，晚辈都不改初衷。”
水镜师太并未出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良久，转身去从博古架的中层取出了一只檀木盒子，放到了桌案上，左手转动着手里佛珠，慢慢道：“在舟儿的信中，我就从里面读出了殷姑娘是一个爽利果敢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很会吸引人眼球，所以当我看出舟儿对你动情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你在她的信中出现的次数和内容太多了。”
听到这里，殷素素微感脸红，心里又是止不住的甜蜜。
“但你的性子太强，太硬，舟儿的性子又太软，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除非是触到她逆鳞，尤其是近年来她很少会对人生气，偶尔也是讽刺挖苦两句，有时候甚至我会怀念初遇到她那时的样子。你们的性格，就像是两个极端，所以我须要想清楚殷姑娘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其实，单从你们两个都是女子这一条，就足以让我反对了。”
水镜师太眼神飘向了窗外，停顿了下又道：“可是我不忍心啊——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大半个身子进了土的人了，不忍心看到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因我而难过。所以只要殷姑娘对我那傻徒弟一心一意，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了。”
殷素素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喜色。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师太的试探罢了。
水镜师太将檀木盒子推到殷素素面前，“这是我赵家的家传心法，向来不传外姓人，不过我既然已为徒弟破了一次例，再破一次也无妨。这心法虽然不够高深，但却可弥补你内力上的不足。你毕竟是江湖中人，这一本秘籍，应该会有些用处。我身无长物，能拿的出手且对你有用的，就这一本秘籍而已。”
“师太，这一份厚礼，晚辈受之有愧。”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我还有一事相求。”水镜师太道，“我希望从今日起，劳烦殷姑娘操持府里和店铺里的大小事务，直到我那徒儿病愈为止，殷姑娘可答应？”
“晚辈自不会辜负前辈所托。”殷素素迎上师太的目光，从容答道。
蒋孟舟在厅内等着，忽然想起苏铁跟她提过的事，赶忙回了房间，见萍儿婉儿蝶儿各抱着她的书物从她房间里出来，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是师太吩咐的。”婉儿恭敬答道。
师父真的生气到这种地步了吗？连我的东西都要扔出去。
萍儿忙道：“我们可还要收拾房间，老板您别挡着路啊。”
蒋孟舟茫然道：“收拾房间，什么房间？你们把我的东西扔出去不就好了。”
“什么扔出去啊，老板您想到哪里去了。婉儿昨天跟师太说最近有些潮热，于是师太今早叫我把您的书和衣物拿出来晒，收拾房间。还有啊，”萍儿声音突然大了几分，“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殷姑娘回来，您不怕别人乱嚼舌根，可让殷姑娘以后怎么嫁人嘛。您也知道，那些坊间传言传得有多快。”
“原来是这样。素素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她已经是蒋夫人了，有谁会打她的主意？”
“可那不是官差误会了嘛，您和殷姑娘……啊……”萍儿一脸惊奇道：“难、难不成……”
“如你所想。”蒋孟舟微笑道。
“可、可是……自古……自古都是……”萍儿磕磕巴巴的说着，蒋孟舟笑着接过她的话，道： “自古以来都是，那就对了么？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历朝都是汉家天下，现在还不是蒙古人当家。再说伦常都是人定的，人都会犯错，那些封建教条中的糟粕东西也都多得很呐。”
“怎么都站在门口？”殷素素负手走来，嘴角勾笑，眼神清亮，似乎心情不错。“我等一下要去酒楼，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养伤，可不许乱跑。”说着上前理了理蒋孟舟的衣襟，冲她微微一笑。
殷素素之前来过两次碧湖居，但每次不过逗留片刻，但不曾细看内里，她一边在邱掌柜的指引下步行到内院，欣赏庭院景致，一边留神细听邱掌柜的话：“酒庄的契约快到期了，本来他们的‘醉刘伶’一向口碑极好，老板也有续约之意，可是前几天有客人说我们上的‘醉刘伶’不是窖满十年的佳酿，这事一出，这新约便暂时搁下来了。还有前些时间苏杭闹旱，米价一直上涨，虽然丁家的大部分产业已经归到老板名下，但价钱还是要谈。”
正说着，邱掌柜带着她到了一座小楼前，殷素素盯着院子里的梨树，问道：“怎么院子里种的是梨树？”
“这是老板吩咐的，我曾劝过，不过老板说梨花寓意美好，洁如琼玉，我便不再劝了。”
殷素素轻轻颔首，默不作声，“梨花”暗指“离别”，一般人不会将梨树种在院子里，但那位行事处处与众不同、别具一格的“蒋老板”却不是一般人，此事也就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
邱掌柜带她进了小楼，推开了二楼最里间的一张门，恭声道：“这里是老板平时办公休息的地方，账目细则我都已整理好放在桌上，有需要的地方您就摇动笔筒旁的小铃，楼下的人随时听候您的差遣。没别的事，夫人就请用，我这便退了。”
邱掌柜离开后殷素素仔细打量房中陈设，这里同府中的书房一样，干净整洁，她想不到一贯不拘小节的人的书房竟是井井有条，书架上的书摆放得整齐有序，她轻笑了一声，开始研读桌上的账目。
直到了午时，殷素素才从敲门声中回过神来，“请进。”
邱掌柜那张微微发福的脸出现在门口，“天热的厉害，这碗酸梅汤是给夫人解暑的。”邱掌柜在殷素素的示意下端着盘子轻轻搁在了书桌上，“午饭我都着人做好了，都是临安风味的菜色，夫人是想下去用呢，还是叫人送上来？”
能叫掌柜的亲自端汤送上来，有知道她是临安左近人士的，在此间也只有一人能办得到：“你告诉她，我等一下就下去。”
邱掌柜仍是微微笑着，那张胖脸一变未变：“还有一事，方才四季圃派人送了两盆玉簪花来，要如何放置还要向您请示。”语毕便退到门口做了个手势，两个少年各捧了一盆玉簪花走到门口。
那两个少年捧着花一进来，便觉芳香袭人，绿意袅袅，冰姿冉冉，两人按照殷素素的指示将花放到了阳台上，一人走过来将一封黄皮信封送上前道：“这封信也是给您的。”
殷素素叫那两人随着邱掌柜下楼领钱，自己取出了信，内容不多，只有竖着两排字：‘江南第一花，赠江南第一佳人’。落款并无字，只用简笔画了一叶扁舟。
殷素素食指在那叶小舟上点了点，突然笑道：“连名字都不敢写，只怕送花人不过是个胆小鬼。”
“你这话要是让送花人听见了该有多伤心。”蒋孟舟双臂环抱在胸前，倚在门边，阳光直射进屋，平时温柔的眼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倾慕，“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挑到合你气质的花。”
“这样啊，”殷素素笑着站起身，明眸如水，笑靥如花，走近蒋孟舟道：“我是不是该给送花人一点奖励呢？”
说着，踮起脚尖，轻轻圈住了蒋孟舟的脖颈，蒋孟舟低下头去，两人的脸不断凑近。
叶随风动，碧空如洗，忽有梨香吹来，香溢满园。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洁如琼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