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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貌合神离 ...

  •   鱼骨汤在石锅里咕咕作响,散发着香气,四溢满室。蒋孟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身后人见状无奈道:“我是真不懂,老板,该查的账您昨天都查清了,邱掌柜把店内事宜办得井井有条,您怎么还老是往店里跑。”
      “师父叫你传话时有说过这句吗?”
      萍儿道:“当然不是,师太只让我来说陆庄主回庄催您回去的消息。这话啊,是我替殷姑娘问得。”
      “素素?”蒋孟舟听到名字手上动作一顿,“她怎么了?”
      “殷姑娘没怎么,是我自个儿看不下去了。昨天她问了我三遍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哪里知道,只好说快了快了。要我看,您把人家带回来,却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故意躲着殷姑娘呢。”
      萍儿这句无心之言意外说中了蒋孟舟的心思,自从那次与水镜师太谈过后,她一连几日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虽说在她看来万事均有转机,但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她真的伤势发作不治,那现在对素素越好,到了她离世的那一天,素素就会越难过。而素素冰雪聪明,若是时间一长难免会看出什么,加上她要掩抑情思,以免一时忍不住而将一切和盘托出,于是她这几天找各种借口出去。“我这几天真的有要事在忙,你看,我现在才有工夫吃饭。”
      萍儿小嘴一撅,不以为意道:“您还有工夫亲自下厨,就证明不算太忙。”
      蒋孟舟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你说,一锅汤和一口汤,坏了哪个更难过?”声音低喃,似是在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萍儿略是不忿,冷不丁的听见蒋孟舟来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脱口道:“当然是坏了一锅汤更难过了。”
      “是啊,一个人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会很痛苦,但倘若这个人失去的是次要的呢?失去一个普通朋友的痛苦肯定要比失去挚爱亲友轻得多。”
      “老板,怎么您今天总是讲些‘痛苦’、‘失去’的东西啊,我有点儿不大懂。”
      “不懂没关系,”蒋孟舟尝了一口汤,又往里加了些盐,“一个人知道太多心事也就容易多,那样活着会很累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盛出汤,“你回去告诉师父,叫她不必挂心,我会按时到的,不会让二师父久等。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海鲜饭,就不多留你了。”
      萍儿往锅里瞧了一眼,想起第一次吃的情景不禁心有余悸,便欠身退了出去。蒋孟舟只吃了两口便觉食不下咽,推了饭碗,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望着碧空,发呆良久。
      未时三刻,蒋孟舟走到了医馆大门,正见着门前停了一辆大车,殷素素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裙立在车旁,见到她来,上前微微一笑,“你师父说,你再不来,我们可不等你了。”因蒋孟舟在信中屡次提及殷素素,陆涯陈得闻殷素素也在此,一并也将殷素素邀请了去。
      蒋孟舟歉意一笑,“和大师傅们商量新菜的事,谈着谈着就忘记时间了。”
      “我知道,你在忙正经事,所以没怪你,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师父跟我说……”蒋孟舟听到这里,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喉咙一紧,双手藏在袖中不住发抖,她虽信任师父的承诺,但不敢保证以素素的聪明才智不会看出什么来。“说你内伤未愈,不宜太过操劳,否则心神劳损,外邪易侵,于你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蒋孟舟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但生意上的事若是出了差错,医馆必会受连累。师父为人乐善好施,对生活困苦的病患向来不受诊金,又常常赠衣施药,若不是有酒楼、当铺两处产业的资金支持,医馆入不敷出,是很难开下去的,我不能眼见师父多年心血就此毁了。再说我一向爱惜身体,不致到死撑的地步,你就不必担心了。”
      “那就好。”殷素素微垂了眼,语意低落。她原想说若是生意忙不过来,不妨让孟舟休息一阵当个甩手掌柜,自己帮忙打理,岂知对方话里话外都是一副独自承担的意思,这个口她也就不便开了。
      待水镜师太出来,三人上了马车,蒋孟舟本以为一路尴尬无话,不想刚一上车水镜师太就先开了口:“日前为舟儿的伤势所耽,慢待了殷姑娘,万请担待。”
      “师太客气了,”殷素素挺直了腰板,正视水镜师太:“说起来孟舟之所以受伤皆是因我而起,该道歉的是晚辈才是。”
      “江湖之上,刀光剑影,受伤乃是常事,舟儿本就一心向往出去闯荡,这次就叫她吃个教训。”何况蒋孟舟受了内伤是因祸得福,水镜师太倒无责怪的意思。
      “向往?”殷素素微微惊讶,据她所知,蒋老板可一直是对江湖无意的很呐。
      “不是那个意思。”蒋孟舟猜出殷素素心中所想,略有窘迫的说道:“我一直想看一看壮丽山河,各地胜景,可是毕竟一个人在外经验缺缺,加上时局不稳,师父不放心我,不愿放我一人出远门,这次是我央求了好久才行的,不是……不是想闯荡江湖……”
      “正是。舟儿经商在行,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可是三窍通了两窍,而且那些算计人的东西我也不愿让她接触,起初担心她一人上路,但后来在信中提及到了殷姑娘你,便放下心来,毕竟路上有人照应了。”
      殷素素听完,暗觉好笑,水镜师太担心她这乖徒儿经验不足,被人欺骗,却不知她这徒儿反倒是把江湖人骗得七颠八倒,晕头转向。“原是如此。刚结伴同行时我还在奇怪,怎么一个武功高过我数倍的人竟连到了陌生地方该留心何处退、何时进都不知道。”
      “这不算什么奇事。”水镜师太仍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想当初舟儿看见有人一掌拦腰截断了大树,还以为人家是变戏法的呢。”
      殷素素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看向蒋孟舟,秀眸流转,眉目含喜。
      “师父!”蒋孟舟懊恼地叫了一声,面色微红。
      水镜师太又道:“江湖上人心险恶,舟儿的心肠又软,这一路上殷姑娘定是费了不少心罢。”
      “这倒没有,她心肠软,我便陪她……没什么的。”心想:“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孟舟这一辈子怕也不能像江湖草莽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但江湖之外,依旧人心难揣,总要有人帮她,她心肠软一辈子,那我也要陪她一辈子么……”她一抬眼,正对上蒋孟舟的目光,霎时心跳如鼓,生怕水镜师太觉出异样,移了目光,不敢再看。
      车内一阵静默无话,车外却是喧闹声渐起,蒋孟舟挑了帘子向外看,耳边水镜师太的声音响起:“外边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官差在抓人。”蒋孟舟坐回了身子,看了殷素素和师父的脸色,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下去看看。”
      她下了马车,走近村口那群在叫嚷哭号的村民身旁,向身旁一人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这些人都是我们村里老实的庄稼汉,捕快们竟然说他们是山上的土匪,这、这不是荒谬么!”
      衙门发的银钱不过作糊口之用,所以衙差们与贪官污吏相互勾结,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已然成为一种风气。蒋孟舟看向被抓的那几人,见他们腿粗手大,皮肤黝黑,的的确确是庄稼人,而非什么“土匪”,由此看来,这几个官差不过是冤枉诬告,强行抓人,以此来敲诈勒索。但近两年收成大不如前,百姓哪儿有闲钱去喂这些个永远喂不饱的豺狼虎豹?
      蒋孟舟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笑呵呵地道:“许捕头,好久不见,想不到今日竟碰见你在这里公干。”
      那姓许的捕头见来人一身灰色锦袍,正是多日不见的蒋老板,语气中带了三分客气:“蒋老板,您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可惜我们公务繁忙,您瞧,若不是这些个刁民整日惹事生非,我们还真想去您那儿多讨几杯酒喝。”
      “你说谁是刁民!”一个被绑大汉粗声道。
      “说你是你就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许捕头回头对那人吼了一声,又转过头赔笑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多待了,同知大人那,请您看在我们勤于公务的份上,多多美言几句。”
      蒋孟舟绕着被绑的几人走了一圈,悠悠道:“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几位大哥是惹是生非的歹人,许捕头,你是不是弄错了?”
      许捕头脸上笑意微敛,声音硬了一点儿道:“我们怎么可能弄错?我们做的是官家的差事,拿的是官家的银子,做事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身衣服?”
      蒋孟舟心中冷笑:你还真是糟蹋了这身衣服。口上却笑道:“你再看看,兴许是这几天公务太忙,一时忙坏了眼睛呢?”说着,将一张五十两银票塞进了许捕头手中。
      许捕头不动神色地将银票收入怀中,转身说道:“那我再仔细看看,嗯嗯,还是蒋老板说得对,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人了,土匪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你们两个快点松绑!”
      村民们一见此均是面露喜色,拥了上来,有的人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但一见到恩人斯文有礼的模样,这些话便哽在了喉中。蒋孟舟见他们的模样,做了个噤声手势,低声笑道:“我知道有些话你们不吐不快,但也要等人走远了再说。”
      许捕头等人拿了钱,再无逗留之礼,便对蒋孟舟说了两句客套话,大摇大摆的走了。岂知一出了村,便看见在一株早已凋谢的梨花树旁站了一个端丽无方的少女,正冷眼看着他们。
      “咳,这山野之地,姑娘单身一人,未免有些不大安全,不如我们几个护送姑娘回家?”
      那少女嘴角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正要开口说话,却又眼神一闪,忽现了懊恼之色。
      几个捕快顺着她的眼光向回望,一身绣着团云花纹的灰色锦袍便映进了眼帘,蒋孟舟越过他们,眼睛直看向殷素素,淡淡笑道:“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师父不放心,我便下来看看,谁知看到了一场好戏。”
      蒋孟舟听得此言,眉头微蹙,却不答话。
      许捕头等人看出这两人关系匪浅,之前的那点儿色心便收了回去,跟蒋孟舟打了招呼,往城里走去。
      殷素素见状轻哼道:“想不到你也会干这些助纣为虐、谄媚讨好之事。”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侠,”蒋孟舟双手一摊,一脸的无所谓,“不可能像你们一样,只凭自己心意行事。□□也好白道也好,看不惯的可以随意宰割别人,但这里不是江湖,我跟你,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若看不过去,我也没办法。”
      “两个世界……”殷素素心口一窒,万万想不到蒋孟舟会说出这种话,但更气蒋孟舟的态度,若搁以往,对方定会第一个过来哄她,可现在却说出这种话语,教她焉能不伤怀。
      再上车时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陆府时,满眼的廊环曲水,花木扶疏,到了殷素素眼里却是一点兴致也无。其实仔细一想,孟舟的话也确有有理之处,她们本就身份不同,她不能用江湖人的处事原则去苛求孟舟,要她也像她一样教训一顿看不过眼的人然后事了拂衣去。虽通此节,但一是殷大小姐不好拉下脸来去道歉,二是身边一直有人,这机会也不好找。
      直到用完了饭,退了席,殷素素方有了空闲。她找下人问清了孟舟所在的地方,一路寻过去,终是在清寂的后院中寻着了她。院中空空寂寂,那人就随意地坐在石凳上斟杯饮酒,听见脚步声近了也不在意。
      殷素素一把夺过精致的酒壶,脸上如笼寒霜,声音清绝,难掩怒意:“你内伤未愈,跑到这儿喝哪门子酒!若是应酬生意,喝个三五杯也就罢了,现下又无事,却不顾伤势,在这里作践身体。”
      “唔,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蒋孟舟说着,晃着有些不稳的身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殷素素拽住她的衣袖,深呼吸了一下道:“你有心事,我知道,我不逼你说出来,但你为何一直要躲着我,下午又说出那样的话来,什么两个世界的人,你若怪我气你、对你的作为不满,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蒋孟舟侧了侧身子,手臂挣脱出殷素素的桎梏,淡淡道:“我没有怪你,你我自小的生活环境就不同,做人做事的方法也不一样,就如我在这里生活很久,也不能完全接受这里的一切。你不喜欢我对那些欺凌乡邻的人讨好,滋长他们的气焰,我早该就料到了。至于心事——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她淡淡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殷素素像是双腿灌了铅般一动不动地望着蒋孟舟远去的孤寂身影,却无力拦下她,殷素素甚至有一种错觉,以前那个笑容温文的看着她、会逗她的孟舟,就此渐行渐远,一去不回了。
      天上乌云半遮,月华隐隐,那颗紫微星如珠玉蒙尘,黯淡无光,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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