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梦好GL》青阿芒

48、后知后觉

　　“如此说来，江浙一带若是再不下雨，今年就会闹饥荒了。”蒋孟舟敲了敲太阳穴，担忧道。
　　“非但止此，就拿天历元年来说，全国总共缴粮一千两百万石，江浙便占了三分之一，粮库一年是否缴足，全看于此。若是今年江浙大旱，少不了有饥荒，就是朝廷拨粮，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如再加上其中有人克扣，到时不过解一时之厄罢了。楼下那几个小子不解，还以为有两淮、荆湖的帮衬便能躲过这一劫，唉……此事若成真，以丁老板为首的粮商定是要加价的，米价大升，对咱们酒楼的生意可是大大不妙。”邱掌柜摸了摸有些发白的短须，想到近年天灾频仍，不由发愁。
　　蒋孟舟双手交叉于桌上，扬唇笑道：“以丁贵的性子说不定早就囤好了货，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呢。这样吧，米粮多进些，以防万一，其他一切照旧。丁贵一向爱针对我，倘若旱情真的发生，闹了饥荒，他少不了要联合其他几家米铺给我找点麻烦尝尝，只要能撑到明年夏天，那就算安然度过了。”
　　“这姓丁的眼热咱们在菱湖的这片地，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盘过来，他为人精于算计，不买他的账固然不可，但若一味忍让，他当老板您软弱好欺可就更加不可。”
　　蒋孟舟笑了笑，劝慰道：“邱掌柜你忘了，我还有卢同知当靠山，他必不敢欺我太过。”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邱掌柜灰白的胡须微微翘起，带着些急切，“您走了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好多事，我听衙门里的朋友说，卢同知要升任到别的地方去，这一来，丁老板以后可就再无顾忌了，依我的看法，您需要在同知大人调令到来之前，先把丁老板稳住，要不然凭他在安庆的地位人脉，扳倒咱们可不是什么难事。”
　　蒋孟舟敲了敲书桌，微眯起眼，“照你的说法，看来我要尽快拜访一趟卢府才行，正巧今日是旬休的日子……这样，邱掌柜，劳你差人回医馆说一声，我中午就不回去了，叫她……他们不必等我。”
　　邱掌柜应声而退，蒋孟舟说完后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疲色尽显。一回来后各种琐事烦事纷至沓来，搅得她好不安生。心中一番略略比较下来，反倒是江湖人行事更为干脆爽利些，何况一想到她家中还有个“江湖人”在等她回家，心情立时跃然。
　　查过帐后，又仔细吩咐了各项事宜，蒋孟舟提了四色精致礼品，向同知府门走去。卢同知是地地道道的色目人，数年前南下任职，因生活习性与南人大有不同而离群索居，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这位年轻貌美的蒋老板同他一样爱喝葡萄酒，投了他的脾气，这番惊喜，就如异乡遇故知，不言而喜。攀谈后更觉这位蒋老板见识不浅，从天文占星到山川地理两人无所不谈，越谈越佩服对方的见闻。更奇的是，许多汉人对于他的行为不解时，蒋孟舟却能视如平常，卢同知大喜之下，扯着蒋孟舟的衣袖要与她结交成友。
　　堂堂同知大人肯折节求友，现在想来，这也算是丁贵一直对她心怀不忿的原因之一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府门前，蒋孟舟向门房拜了帖子，门房知她是老爷好友，却不敢逾礼请她进门，恭敬地接过拜帖和礼品，请她在外侯门。蒋孟舟站在门口，看着门房奉帖进门的背影不禁想起两个多月前在临安府，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景，而那时她尚不知踏进大门后将会遇见她后半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一想及此，不由心下黯然：“蒋孟舟啊蒋孟舟，才不到半日就舍不得，等真到了分别之时你该怎么办？”
　　正伤神之际，管家一路小跑过来，向她微微一福，笑着说：“蒋老板，我家老爷正在后花园等着您呢，请跟我来。”管家领着她一路穿庭过门，沿着石子小路曲折到了花园，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色目人穿着一身便服坐在布好酒菜的石桌旁，一见她来，面上大喜，“蒋兄弟，快来坐。”蒋孟舟刚一坐下，卢同知便斟满了一杯紫莹玉液送到她面前，略有抱憾的说：“以后能跟你一同喝酒的机会也不知还有多少。”
　　她在来之前就已知卢同知要调任升迁的消息，但这些“机密”原该是不能让她这等平民知道的，于是故作不解的问：“卢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我已被右迁至两淮盐运司，等吏部的调令一到，办好手续，就要去盐城上任了。”
　　“升官是好事，我可要恭喜卢大人了，幸好今日略带薄礼，不致两手空空，太过寒酸，丢了你的面子。”
　　卢同知大手一挥，苦笑道：“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两淮盐政提举是个肥缺不假，天下之盐，莫过于淮，你是知道的。可时逢乱世，越肥的差事责任越大，出错的机会就越多，而且我听说盐运使不好伺候，这次北上是平步青云还是萧瑟收场，尚不能定论。”
　　“时逢盛世，是福气，适逢乱世，是运气。卢既兄有此雄心，为何不趁此良机大展一番作为，反倒是说这些意兴萧索的话。”
　　被蒋孟舟一劝慰，卢同知志气陡生，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我应该把握良机，而不是在这里担忧发愁。唉，可是以后就再没有人可以和我一同喝酒谈心了。”说着连喝了三杯。
　　蒋孟舟抿了一口酒，开口道：“其实我也在想这件事，卢兄一走，我这里只怕会有些麻烦。”
　　卢同知夹起好大一块鸡肉，听她开口，咽下了肉，说道：“我知道你担心的是谁，你放心好了，总管大人与我很有交情，我走前会托他关照你的，商斗不过官，谅那丁贵也不敢乱来。”
　　“如此，就多谢卢兄了。”
　　蒋孟舟饮下一口葡萄酒，就听卢同知叹道：“但你也要小心，去年雪灾河灾可就吓人的很，四地纷纷起义，幸得朝廷镇压得快，要不然可就真的大乱了。”
　　“依我看，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卢兄不必担心。”
　　卢同知几杯酒下肚，已然有了微醺醉意，说话也有些打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个在大都当差的同乡，就是以前跟你提过的兵部的那位，他因得罪了人，被贬到岭南去了，其间路过安庆来看我，你知他说了什么？”
　　“庙堂之事，在下不敢胡乱揣度。”
　　卢同知压低了声音，笑得有些诡秘：“我跟你说，原来圣上这几年都有派兵部暗中招揽武林高手，辽东、蒙古、西域……听说是为了对付……对付什么明教……”
　　蒋孟舟心中一震，稳了稳声音，面上佯作平静：“我看那些人不过会点儿功夫，朝廷堂堂正正之师，还怕收拾不了那些好勇斗狠的江湖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几年各地虽屡有暴动，但也就像你说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可我听说明教就不同了。自前朝时，朝廷便派兵围剿，结果大败而归，现如今四海升平，久未经战事，我同乡说，圣上早有围剿之心，可兵部就找不出一个能干可托的人来，你想，这胜算能有几何？”
　　“卢兄所言极是，经你一说，我对这个明教也有些好奇，卢兄能再说说么？”
　　两人推杯换盏，聊得越发尽兴，蒋孟舟从中旁敲侧击，却没再探听出有用的消息出来。
　　辞别了卢同知，蒋孟舟慢慢往回走，喃喃道：“朝廷……明教……”突然间脑海灵光一现，心中一惊，随即赶忙否定：“那位小郡主还要十几二十年才会出现，倒是那位王爷，可惜我想不起他的名号，想要打探也是无从谈起。”
　　蒋孟舟踱着步子走回了医馆，直走向后院望着殷素素的房间怔怔出神，心想既然素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若是缠得她太紧不定会让她心生厌烦，于是转了个弯，径自回了卧房，召了侍女烧水，好洗掉一身酒气。侍女手脚很快，不一时，蒋孟舟就泡在热水中，望着满室氤氲水汽，舒服的闭上双眼。
　　“殷姑娘，您请先坐，等等老板就会出来了。”
　　侍女婉儿的话猛地一出，吓得蒋孟舟直坐起身子。
　　婉儿听到内间传来的响动，忙问道：“老板有事吗？”
　　“没、没事，你招呼好殷姑娘，我马上来。”蒋孟舟手忙脚乱地擦身穿衣，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素素来找她定是有要事的。
　　殷素素坐在外间也是尴尬万分，她听到孟舟回来的消息便想把自己的打算立即说出，哪知正巧碰上了孟舟在洗澡，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正尴尬着，蒋孟舟就穿着一件浅蓝外衫从里间出来，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殷素素见她面色微红，一双褐色眼眸犹似天上辰星，眼角间酒意未消，散发披肩，竟是出乎意料的勾人心魄，殷素素心头微动，伸手推了推身前的白瓷碗说道：“这是婉儿为你熬的醒酒汤，先喝一点吧。”
　　蒋孟舟原以为素素过来会有要紧事说，没想一上来却是柔声软语的关心，怔了一怔，方回过神来笑着拿起了汤匙。
　　两人相对而坐，殷素素见她低头喝汤，于是便目光四移，打量孟舟的卧房，最终却又忍不住看向对面的人。见蒋孟舟鼻梁高挺，拿汤匙的手细白修长，因喝了汤的缘故，嘴唇显得格外润泽柔软，看着看着，殷素素不由想起那一夜在芦苇荡上双唇相触的情景，这等绮念一出，殷素素吓了一跳，直觉脸上发烫，赶紧移开目光，暗自心惊：在未明心意之前，竟先有了亵渎友人的念头，那以后岂不是……哎呀，我为何总是对那件事念念不忘，要是孟舟知道后会不会怪我？
　　“素素，素素，你怎么了？”
　　殷素素正浸于心事，猛听见有人在说话，吃了一惊，不由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想！”
　　一言既出，殷素素后悔得直想咬了舌头，蒋孟舟只不过见她看着地下发愣，担心的问了一句，哪知得到的竟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又见殷素素双颊晕红，垂眸不语，看得心头突突直跳，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两人均是各怀心事，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蒋孟舟打破僵局说道：“我探听到消息说朝廷打算对明教用兵，对付完明教，下一个恐怕就是中原武林，幸好朝廷有兵无将，暂时不会侵兵，不过他们既然有这个想法，终有一天会动手。令尊与明教渊源颇深，这个消息，对你们应该有用。”
　　殷素素见她转了话题，便收敛了那些心思，轻声道：“我爹与明教的事，我不清楚，若不是碰见彭前辈和周前辈，我也不知爹爹竟是明教的人，不知他瞒了我这么久……”
　　蒋孟舟温言道：“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是不希望子女好的，你爹他不与你说，自是有他的打算。”
　　“爹他待我好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也……你也待我很好……”见蒋孟舟愕然的样子，殷素素鼓起勇气又道：“所以我想多打扰你一些日子，想清楚一些事，这样对你才公平……”
　　“不打扰，不打扰。”蒋孟舟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殷素素看蒋孟舟因她留下而喜不自抑，心底不禁泛出一丝甜蜜，暗地里想到：“原来看她开心，我也会开心，之前生气、冷眼相向并不是我对孟舟有何不满，而是由于看她闷闷不乐之故。”
　　正在这时，苏铁在门外叫道：“老板，老板，师太提前回来了。”
　　“太好了，素素我带你去见师父。”她大喜之下，竟想拉着殷素素一同出去，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生生地缩了回来。这一尴尬动作落在殷素素眼里，不免有些失落。
　　殷素素跟着她到了前厅，只见正座上坐了一个身着杏黄衣袍的老尼，面目端严，见到她们来，冲殷素素点了点头，蒋孟舟笑着上前挽住了水镜师太的胳膊，“师父您年纪大了就不要上山采药了嘛，交给苏铁厚朴他们做好了。”
　　不想水镜师太一看到蒋孟舟双目就一紧，反手扣住蒋孟舟的脉门，沉声道：“谁打得你？”
　　“是……是一位前辈高人打得。”
　　殷素素想起这些日子两人交流甚少，不知她内伤究竟如何，见孟舟师父表情神态，便以为伤势严重，忙道：“这一路上她喝了许多汤药，可一直未见起色，现如今连内功都不能用，听孟舟说前辈您医术高明，万盼您能治好她。”
　　水镜师太回身对殷素素问道：“这位就是舟儿在信中提过的殷姑娘吧？”见殷素素点头承认，又道：“殷姑娘护送我徒儿迢迢远来，贫尼本该是一尽待客之道，只是舟儿伤情未明，我还要详加细询，怠慢殷姑娘之处，歉意之至。”
　　“前辈言重，当务之急是治好孟舟的内伤，区区俗礼，晚辈向不介意。”
　　水镜师太见殷素素以孟舟为先，目露欣慰，点了点头，拉着蒋孟舟的手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