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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计·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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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我的揽晴阁,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真正来到了安全地带,腿一软就瘫坐在软榻上,半天都说不出话。阿古骊站在一旁,见我晚上什么都没吃,忙给我端来了新鲜牛奶。我一闻那味道更是难受,鼻尖隐隐还残留着一股腥甜的血腥气,更是将我的胃口破坏殆尽。于是疲倦的一挥手,阿古骊会意,将牛奶端了下去。
我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处,便略略坐起身,沉声喝道:“采雪!”
采雪闻言立即走了进来,垂首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静静地瞅着她,目光在她那张竭力保持镇定的小脸上打了个圈:“老实交代罢,我想知道,你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为何。”
“不知姑娘究竟想知道什么?”采雪面不改色,“奴婢不懂。”
“你既然不懂,那我就来提醒提醒你,”我的唇角向上勾起,现出一丝冷笑,“皇上、鹿肉、化葛、海里、还有你,这其间的关系你一定比我知道的清楚,详细说来。”
“姑娘,难道这有什么疑惑之处么?今日皇上没吃的鹿肉赏赐给了姑娘,姑娘吃了觉得咸,皇上就杀了惹祸的厨子海里,就是这样。”采雪仰起脸,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从面色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和我装傻,我不由得一哂。还好今日无事,便有精力陪她一起耗下去。于是,我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拿眼睨她:“你不打算交代么?”
她仍旧是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那双机敏的大眼睛闪动着的全是无辜。
我见她还是不说,便板着脸,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往地下一掼。随着我的动作,那个茶杯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碎成了七八片,茶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一缕似有若无的茶香开始在屋内漫延开来。
采雪一惊,面无人色;她死命的咬紧嘴唇,还是不发一言。
倒是屋外的阿古骊和望月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阿古骊绕过屏风,口里急急地道:“三小姐,您这是……”一晃眼扫清了屋内的情况,她讷讷地住了口,顿时哑了。
我顾及到采雪的面子,不想把她那点破事暴露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便回眸淡淡吩咐:“无事,你们退下,将门插好。我有一些事情想和采雪说。”
她们二人也不敢忤逆,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
采雪怯怯的瞥了我一眼,又很快将头低了下去,唇色有些发白。
我抬手,将榻边绣凳之上搁着的一个针线篮拿了过来,顺手拔下正扎在未完成的荷包上的一根绣花针。
采雪偷眼已经看到了我手上的泛着寒光的绣花针,浑身止不住一抖,还是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
我用食指和拇指夹住绣花针,不冷不热的道:“今日之事,你说了之后,若是真心想改,我是绝对不会向外界透出一个字的。但若是你宁死不说,将我作为棋子耍的团团转,那就另当别论了!不知皇上听了你的故事之后,还会不会像我一样仁慈呢?”
采雪听了这话,颤着身子仔细思索了片刻,终于含泪叩头道:“姑娘,奴婢对您和盘托出,恳请您不要对外面透露。”
“你以为凭你的身份地位,有与我谈条件的本钱么?”见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我心生不忍,便叹了口气不再吓唬她,“你说罢,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采雪又磕了个头,低低的道:“那个叫海里的厨子,他……他一直对奴婢心怀不轨,奴婢被骚扰的烦不胜烦,但无计可施……后来,化葛哥哥给我出了个主意,我们便想到借您之手来除去海里。今日奴婢探听到他做了鹿肉,就去告诉给了化葛哥哥。他得知皇上最近喜食兔肉,不会去碰鹿肉,结果皇上真的没有碰那鹿肉。于是他就向皇上提议,将鹿肉端来赐给姑娘吃,皇上欣然应允。于……于是,奴婢就在那鹿肉里加了许多盐,端给了姑娘……”
“为何你们就一定拿得准皇上会因此杀了海里?”我静静地听她诉说,开口问道。
“因为……皇上嗜杀,曾经有过这种先例……所以奴婢才敢再次冒险一试……”采雪哆嗦着嘴唇解释道。
“还有,”听了她的解释,我略一点头,接着道,“你与化葛的关系,怕是不一般罢。”
采雪额前冷汗不断滴下,她却也顾不得擦拭,声音忽地放柔了:“曾经,化葛哥哥与奴婢青梅竹马,后来他家人让他进了宫,奴婢为了追随他,便也进了宫。”
原来如此,我对他们这儿女情长兴趣不大,便垂了眼睫,声音清淡:“都交代完了?”
“交代完了。”采雪颔首,低眉顺目的道。
我冷哼着站起身,目光片刻不离的停留在她的脸上:“看来,采雪你的确比望月有心机多了,说个话还说一半藏一半,你这样叫我如何信你?”
采雪眼皮不觉一跳,下意识般的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奴婢不知姑娘所指何事?”
“何事?你自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想说而已,”我眸光里压抑着阴沉沉的怒气,瞬间变得如刀锋般犀利,仿佛透过采雪直接刺到她内心的隐秘,“问题就出在,鹿肉里那股奇异的香味上。我自小读过史书,知晓有一种东西叫做罂粟,有香味,闻之或食之使人成瘾,欲罢不能。这里面,若是我没料错,应该是被你们加了这种东西。”
采雪身体大力一颤,赶紧连连磕头,害怕的汗如雨下:“姑娘明鉴……奴婢……奴婢对不起姑娘……”
我心头很是恼火采雪和化葛二人给我下套,借我之手除去了一个无辜之人,让我背负了心里债。后转念一想,他们二人这种行为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无缘无故杀人,于是心下一软,便冷着脸呵斥道:“以后这种事万万不能再做。若是被我发现,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采雪痛哭不已:“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痛改前非,不会再犯。”
“我也乏了,”我忽然觉得身心俱是疲惫,仿佛被抽光了力气般,“你下去罢,叫阿古骊进来伺候。”
“是。”采雪老实多了,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
我闭了闭眼,正要来小憩片刻。不经意间一回眸,就见屏风后面闪过一道人影,很快,阿古骊几步跨了进来,满脸惶急之色:“三小姐,皇……皇上让您现在就去!”
“不要慌,慢慢说,”见她的俏脸吓的都没半分颜色了,我急忙从榻上坐直身子,好言宽慰,“皇上是否说了要我去哪里?去做什么?”
“皇上让您去他的驯兽园,”阿古骊凑到我耳边,小声的道,“似乎是……是跟那个刚才死了的厨子有关!”
跟海里有关?我愈发纳闷,我和那人怎么会扯上什么关系?真是奇了怪了。来不及多想,我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一道去。如今采雪、望月两人我都不怎么放心,去了又担心会捅娄子。”
阿古骊一点头,于是我俩也没和采雪、望月说明去向,便准备悄悄地去皇上的驯兽园。
路过采雪的房间,透过幽暗的烛光,我不经意间一瞥,发现她正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一管做工精美的箫,像是对待什么奇珍异宝一样,手指流连的抚触,却并不吹奏。当下也并不在意,领着阿古骊急急地奔了目的地而去。
夜色,像块硕大无比的幕布,悄悄的拉开。外面已经黑尽了,月色朦胧,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宫女内侍打着宫灯经过。这么漆黑,要我们去那些养着乱七八糟动物的园子,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心头发怵。阿古骊也是一样,两腿哆嗦个不停,呼吸声也有些粗重。
里头黑洞洞的,隐约可见斑驳的树影,随着寒风发出“唰唰”的声音,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动物的吼叫,更听得我是心惊胆寒。阿古骊吓得不行,紧紧依偎在我的身边,右手牢牢抓紧了我的胳膊。
一个近侍走上前,我认出了这位就是采雪口中的“化葛哥哥”,于是只是略一颔首示意。他状若无心的剜了我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打开园门的那一瞬,低低的说了五个字:“请随奴才来。”
越往里走,我就越觉得阴森可怖。透过宫灯微弱的光,我隐约可见那里一个个的牢笼里,关着的有鹿、兔子、雉、豕、彘等等,简直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有的在焦躁不安的扒着笼沿,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在低声叫唤,还有的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什么。顺着路来到了最里面的一处暗室,化葛将门打开,入目处,里头火光冲天,尽是一些驯鹿人、养兔人围着团团观看,有几个人抑制不住在一旁狂呕,还有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姑娘,进去罢,皇上在里面等着。”化葛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战战兢兢的挪动着双腿,心跳得如同擂鼓。身边的阿古骊用左手捂住了鼻子,口里喃喃道:“这都是什么味儿啊?怎么闻起来怪怪的?”
稳了稳心绪,我终于挪到了那一帮看客那边,定睛一看,我瞬间大叫了一声,一股酸腐之气袭上喉间,我死命的用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挡在阿古骊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三小姐……您看到什么了?三小姐……”阿古骊目不能视物,急促的大声唤我。
我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拖走,自己堪堪转身,蹲在一边狂呕起来,几乎将这几天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一直吐到隐约可见胆汁,我这才歇了歇,脚步踉跄的奔到一旁的柱子边,痛苦的喘息。
我没有看错,耶律璟……耶律璟他……他居然将海里的尸体放在火上烤!
心头再次掠过恶心感,我忍不住又开始呕吐起来,酸水都吐出来了,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
“怎么样?好玩么?”不知什么时候,耶律璟来到我的身边,低下头笑着问我,声音透着一丝森冷寒意。
我抬眼,看清了这个杀人狂魔,只见他的五官仿佛修神罗刹一般,在火光中显得明明灭灭。竭力忍住想掐死他的冲动,我微微垂眸,不知该如何作答,略一沉吟便道:“皇上,臣女毕竟是个姑娘家,这种场景看多了难免会感到害怕。”
我说的字字句句是实话,若是耶律璟现在就暴怒把我也烤了,我也无法,只得先据理力争一下。他眸色忽然加深,看向我的目光里隐隐含了几分扫兴之意:“原来,你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不过,你比其他女子强了些多,她们一见就昏了,甚至当场吓死的都有。”
我瞟了一眼缩在柱子后瑟瑟发抖的阿古骊,平复了一下心情,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略一颔首问道:“不知皇上今晚唤臣女前来,究竟所为何意?”
“并无他意,”耶律璟笑得森然,在这阴森诡谲的地方愈发显得渗人,“只是想要和燕燕一同观赏脔人的景象。”
我险些又吐了出来,咬了咬唇道:“皇上,天色已晚,您的龙体要紧,还是早些歇息为是。”我几乎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拔腿欲逃的欲望愈发强烈。又不好明说自己要离开,只得婉言提醒道。
他闻言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是困了。你也早些回去睡。”
我听了这话如同得了大赦令一般,赶紧谢恩,走过去拉起了几乎要抖昏过去的阿古骊,急急忙忙的从这个杀人魔窟逃开。
一连几天我都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大圈,神情也越发憔悴。阿古骊和我一样,也是没胃口,整日就以流食来果腹,别的一概不吃。
采雪和望月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好几天,我这才感觉身体好了些许。阿古骊进屋搬了一个大椅子出来,我躺了上去,抬眼怔怔的望着天空,看着那并不刺眼的冬阳,蹙着眉,话却是越来越少。
耶律斜轸几乎是每日都来,一呆就是小半天。他笑着跟我谈一些小时候的趣事,或者是家里人的近况,还有一些宫里发生的好笑之事,我只是静静的瞅着他的双唇一张一合,偶尔自己也唇角上弯微微笑起,却是再也无话。
耶律贤很少来,他知我并不想见他,所以识趣地来的次数不多。每次一来,都要嘱咐阿古骊好久,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琐碎之事,例如晚上睡觉要帮小姐盖好被子,即使吃不下饭也要劝着小姐多吃云云。我并不打岔,只由得他说,自己不发一言。而他,看我得眼光也越来越心疼。
很快,便迎来了应历十八年(968年)的新年。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啊,我想起心头萦绕的那个名字,笑着笑着就有了泪。不知他在南京,过得可好?
“姑娘,姑娘!下雪了!好冷啊……”
我本来正坐在屋内的软榻上,听闻此言忙向门口望去,只见来人是一身粉色宫女服装的采雪,她一边在手心呵着气,一边跺着脚走了进来。我细瞧,她身上还有未抖下的雪粒,粘在衣服上,不到一会儿就化开了,留下一滩隐约可见的水渍。
阿古骊站在我身边,正在用铁制火钳往炭火盆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捅着,一见采雪冻得直哆嗦,不由得笑道:“你去换件衣服,这件湿了,穿了着凉。”
采雪笑着应了一声,重新跺着脚走了出去,回自己房里换衣服了。
在外间不知忙活什么的望月,一转身绕过屏风,手里拿着我的小手炉,用干净棉绢小心的包好,递到我怀里。随后又拿过我素日常盖的纯白雪狐皮毛毯,轻轻搭在我的腿上。
我顿时被伺候的有些受宠若惊,这阵势,估计连太后也不过如此了吧。歇了一会儿,我瞪着盆中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发愣,忽然一个阴森的大笑声在门口响起:“燕燕,今日大雪,咱们一道去狩猎如何?”
我头皮一麻,忙揭开毛毯,放下手炉,盈盈站起,向着来人深施一礼:“臣女参见皇上!”阿古骊、望月也急忙下拜。
身穿玄黑色骑装的耶律璟朗声笑着一路进来。他腰间插着一柄青龙利剑,上面雕刻的有龙形凤影;手里还攥着一条大红色披风。他一见我,顿时皱起了眉头:“燕燕这一身装扮太过素净,看上去显得有些清冷。不如你就换上红色骑装,随朕一道出宫,这才娇艳!”
若是多些人去还好,只有咱们俩人的话……我故意做出一副身体娇怯的模样,愁容满面:“臣女十分乐意同皇上一道出去,无奈最近身体不适,太医叮嘱最好不要随意走动,静养为上。所以,让皇上失望了,是臣女的不是。”
“果真么?”耶律璟将信将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目光隐含了一份震慑,“那帮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无须怪罪太医,”我吓了一跳,生怕他会因此再次降罪于那些无辜之人,忙跪下恳求道,“一切都是臣女的错。”
他叹了口气:“燕燕快请起。”伸手将我扶了起来,思索了片刻又一脸忧心忡忡的道:“你的身体素来有些弱,又不出去狩猎,又不多走走,怎么能好?”
我低了头,不动声色的挣脱开了他的手臂,讷讷道:“皇上好意,臣女心领了。以后在饮食上注意点,也就罢了。”
“这怎么行?”他撇撇嘴,忽地又想起来什么,兴奋的道,“对了,朕差点忘了,正月的灯节将至,你就随朕一块去南京罢。”
灯节么?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幅美妙的图景:正月十五元宵夜,一轮圆月,晕着玉似的光圈,皎皎然独挂于树梢之上;一弯拱桥,雕着古朴的花样深沉的纹理,寂寂然横贯于碧波之上。夜色阑珊,一夜笙歌,到处都是幽碧的烛光,旋转的灯笼。灯下,行人往来如织,密密麻麻,欢声笑语……然而,这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在南京,有那个一直让我心心念念的男子。
“怎么,不愿意?”耶律璟见我半天不说话,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谢皇上隆恩!”我喜不自胜,内心有些激荡,忙忙下拜。
“你愿意就好。”耶律璟见我并不反对,相反还很是开心,自己的唇角不禁也上扬,转身握紧了腰间的青龙佩剑大踏步的离开。
我抬眸,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