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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殇·重逢 ...

  •   走在南京城的街道上,数以千计的灯泛着幽暖的白光,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辉,一盏一盏被竹竿挑起高悬于众人的头顶之上。这里人来人往,红粉佳人盈盈而来,俊俏公子驻足高谈,到处都是一派元宵节的胜景,热闹非凡,引人入胜。
      天边一轮明月来相照,如环,满溢,穿云而出,破风而来。月华如练,月华如水,飞泻而下,流淌出柔和静谧的气息,点亮这一片光明的世界。银盘处似乎隐约可见寂寞嫦娥舒广袖,衣袂飘飘;孤独吴刚抡斧钜,光影昭昭。银辉遍洒檐角,树枝摇曳,纤影婆娑,“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耶律璟微服出巡,悄自由上京赶向南京,周围跟着的的侍卫也都穿的是便装,隐在老百姓中,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这次随行,除了我之外,耶律璟还特意带了耶律贤,别的皇族子弟一概不带,不知道是不是为我和耶律贤制造机会。我神色淡淡不以为意,耶律贤本来很是欢愉能与我一道出游,可见到我之后,不知为何眸光便黯淡了下去。
      不远处一盏兔子灯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那只纸糊的玉兔雪白透亮,遍体生光;背上刻有一行娟秀小楷:“日照雁阵过横川。——打一字”
      耶律璟听了随侍的耶律贤念出谜面之后,不禁摇头一哂,不耐烦的道:“朕对这种诗文之类的东西最是不耐,贤儿,你说说,这谜底是什么?”
      耶律贤并不急于表现,而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静默一边的我,轻声笑起:“不如让燕燕来猜,她可比儿臣聪颖多了。”
      耶律璟一听,抚掌道:“好啊,朕倒想试试燕燕的文采。”
      我瞪了一眼耶律贤,这才笑看向耶律璟,低声道:“不知对也不对,臣女认为,这谜底应该是个‘春’字罢。”
      “何以见得?”耶律璟听后还是一头雾水,再次瞟了一眼谜面,出口相问。
      “这缘故晋王想必也很清楚,”你既然不让我安生,那我也把你拉下水,“皇上还是问晋王罢。”
      耶律贤眉骨一挑,摇了摇头,凤目飞快地闪过一丝愉悦欣慰之意,可又转瞬即逝,被他恰到好处的掩饰过去。他上前,略一颔首道:“回父皇,雁阵为人字形,春的三横,横过来就是‘川’字。”
      耶律璟这才恍然大悟,连连“哦”了几声,眉心一动:“与契丹文字相比,这汉字还真是博大精深,难懂!难懂!”
      “父皇也不必作此喟叹,”耶律贤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适宜的微笑,“契丹文字与汉字各有千秋,一个是我朝自创文字,深入人心;一个是中原古老文字,源远流长。”
      “贤儿所言极是。”耶律璟点了点头,显然对这种回答十分满意。
      我心念一动,仔细打量了一下耶律贤,忽然觉得自己跟他其实一点都不熟,看上去有一种突兀的陌生之感。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欣喜的尖叫声。我们忙回头,见在众人水泄不通的围观中,一中年汉子小心翼翼的用竹竿挑起一盏硕大无比的巨型琉璃灯,晶莹剔透,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如暖玉融融。上书一行精致的行楷,黑色的香墨力透纸背,细瞧之下亦是一条灯谜:"侍儿扶起娇无力。——打一食品名"
      食品名?我对食品方面涉猎不深,于是便开始仔细琢磨起来。这一首取自香山居士《长恨歌》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描写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千古爱情绝唱。杨贵妃闺名玉环,那么,这食品名是否与玉环有关系呢?蓦地,思绪忽然飘回了几年前——
      “哥哥,哥哥,”年仅七岁的我一手拉着萧继先的袖子,在南京街头随意闲逛,另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点,“那香喷喷的糕点是什么啊?”
      走在我身边的那个和我同龄的少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双俊若刀裁的眉一挑,不置可否,拉着我便走了过去。他不紧不慢的从贴身所藏的锦袋里摸出几吊钱,声音清淡的道:“大叔,来一份糕点。”
      那小贩麻利的包好递给我,我一边香甜的吃着,一边拿出一块凑到他嘴边:“哥哥,你也吃。”
      他微微摇了摇头,温言软语的道:“哥哥不喜甜食,燕燕一个人吃。”
      见我心有不甘的垂下了手,他面露不忍之色,侧过脸,向小贩打听道:“这种糕点,叫什么名字?”
      那小贩显然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为了赢得更多回头客,忙口齿伶俐的介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糕点名唤‘玉环酥’。杨贵妃闺名为玉环,沐浴后一片娇态,用一‘酥’字可谓扣的天衣无缝,更表现了这糕点的好吃啊。”
      ……
      “燕燕怎么闷声不语,是否有何心事?”身旁,耶律贤关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生生把我扯回现实。我略一怔忡,很快明白了如今的处境,忙展了客气的笑意道:“怎么了?”
      耶律璟朗声一笑:“燕燕可猜出了这谜底?”
      “嗯,”我点了点头,压下心头因回忆过去而忽然涌起的一缕感伤,“谜底就是……”
      “玉环酥。”这声音不是我发出的,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这个熟悉的清冷声音是谁的。眼睛一下子变的酸涩起来,眼睫微微颤动。转眼间,一身青衣的萧继先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身体微躬:“参见皇上,参见晋王。”
      “萧爱卿不必多礼,免了,快请起。”皇上似乎也怕在此暴露身份,忙止道。
      萧继先一展袍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我,那道素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隐隐含了一股湿意,迷蒙而又渺远。他不再开口也不动,只是默默地盯着我,薄唇微抿;然而,那露出袍袖的颤抖指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隐秘。
      “你们兄妹二人先在这里叙叙旧,”耶律璟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见我和萧继先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便回眸冲耶律贤接着道,“咱们去别处逛逛。”他们二人的身影很快隐在喧闹的人群中,不见了。
      “哥哥……”我一时有些情难自禁,忙飞身扑进他怀里,感受那熟悉的体温和心跳。顿时一股温暖袭来,仿佛和小时候一样,这温暖从未变过。
      他静静地立着,伸出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发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燕燕,你在宫中,可有人欺负你?”他的手逐渐从发顶转移,轻柔拂过我的脸,却摸到一个浅淡的伤疤,记得还是那次跟耶律璟说完话之后,回去时不慎磕到门槛留下来的伤痕;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一抖,声音如寒冰般传来。
      “没有人欺负,”我摇摇头,固执的抱紧他不肯撒手,眼里闪过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厉芒之色,“即使有人欺负,燕燕也会凭着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我的燕燕,长大了……”他感慨,喟叹,“没想到才过了这几个月,果真……长大了呢……”语毕,他不顾我的撒娇,缓缓松开怀抱,将我与他自己隔开一定的距离。
      我明白他举动之意,即使是兄妹,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依旧还是不妥。他为了我的名节,为了我的事情,简直是操碎了心。心念一动,脸上不禁现出了怅惘颓然之色。
      “燕燕,请原谅哥哥。”他忽地开口,清亮如水的眸子停留在我脸上,舍不得挪开。
      “燕燕明白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声音不着痕迹的放柔,“他呢……可好?”
      萧继先略略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他”所指何人;他眸色一下子加深,变得有些难懂,声音也有些低闷:“他似乎不怎么好。”
      我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心下大骇,忙拉住了对面之人的袍袖,手指颤个不停:“哥哥,你快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
      “听爹爹说,韩伯伯又给他许了一门亲事,耳闻是富可敌国的李家小姐……”
      李家小姐?
      还能有哪个李家小姐?
      只可能是……李晚声……
      我感到一直支撑自己的那股力量顿时消耗殆尽,心中大恸,似乎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什么知觉都没有了。耳边似乎传来了萧继先焦急的呼喊,然而这声音渐渐飘渺,我努力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回到萧府之后,夜影阑珊。我躺在床上,将睡未睡,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煮粥一般。额头烫得吓人,虽然隐约有意识感觉得到不停地被人敷上热帕子,却是一点作用也不起。我心里似明似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眼波一掠,面前是一片大红,大红的房间,大红的床铺,大红的新人……那对新人转过脸来,是一脸兴奋的李晚声和一脸木然的韩德让。她在妆饰,他在拜堂,只空余一个我,一个多出来的我。我手拈绢帕,笑着说着一些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祝福语,眼中却早已泪光点点。心,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痛得已是无法形容!
      "燕燕,燕燕,你醒醒……"一股大力猛烈的摇晃着我的肩膀,耳边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传来,好像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
      我泪流满面,眼前是一片无休无止的黑暗,它席卷而来,取代了原来刺目的大红。
      "燕燕,原谅我……我求求你醒过来啊……"一声又一声,像缠绵的叹息,像痛彻的低吟,更像涌动的深情。恍惚间,一滴滴泪水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兀自滑落下去,似乎是想在我的心上烙下一个个滚烫的烙印。
      我好像恢复了意识,略微咳嗽了几声,费力的睁开眼睛,悠悠转醒。入目处,只见面前的那个男子狼狈的转过脸去,慌忙擦掉眼泪,鼻音浓重的道:"你醒了?"
      我用胳膊将身子撑起,将额前的热帕子取下,任由三千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自己还躺在熟悉的闺房里,心头不禁一阵恍惚,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韩德让将我的被角仔细的掖好,这才关切的凑近:"饿了还是渴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盯着他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满腹的辛酸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哑声:“德让哥哥……”
      他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怜惜与心疼,大手一捞,将我连人带被拥进怀里,指骨修长的十指与我交错紧扣,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我将依旧不怎么清醒的脑袋搁在他肩头,逸出了一声满足的低叹,喃喃开口道:“德让哥哥,你与晚声……”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韩德让忽然激动起来,一脸急切的道,“一切都是家父的意思,现在还未下定,我是不愿意的。”
      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何,我稍稍放下心,慢慢仰起脸对准他的眸子:“德让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回来了?”
      “你忽然昏倒,你哥哥就禀明了皇上,请求在家静养,说是有利于恢复。皇上想了会儿,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和晋王一道去了南京行宫,住段日子才走,那晋王他……”韩德让温言解释,忽然住了口;那双好看的远山眉微拢,乌黑深邃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怎么了?”我其实并不怎么好奇耶律贤,倒有些好奇韩德让此刻的表情。
      “不过是交待要我好好照顾你云云。”韩德让模棱两可的回答道,眉心处有掩饰不住的愤慨。
      我哑然失笑,伸出左手搂了搂他的肩膀,右手竖起在他唇边,低声娇笑道:“原来德让哥哥在吃醋呢,呵呵。”
      “别笑,我是说认真的,我哪有……哪有吃醋来着……”韩德让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凑过去一一吻遍,眸光逸出一缕深情,对着我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在吃醋……”
      闹够了,我便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伸手无意识的把玩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声音低低的道:“德让哥哥,对于将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的目光瞬间深邃如海,脸色也焕发出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光芒,略一沉吟,便沉声道:“放眼朝堂,将来即位之人,晋王的胜算较大。我们韩式一族和你们萧氏一族全都或明或暗的站到了晋王一边,估计他的霸业也就指日可待。”
      “看来,很有可能皇位又重回到世宗一系的手中。”我默默点头,耶律倍一系的确有重新夺回皇权的实力,而耶律德光一系、耶律李胡一系未必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是一场劫难。当今圣上耶律璟为德光之子,然而却无后,无力继承也是意料之中;耶律李胡一系中如今也只剩了耶律喜隐还算是个人物,有一定的势力。说起这个赵王耶律喜隐,他数次谋反,野心勃勃。在应历十年(960年)十月,耶律喜隐发动他的父王耶律李胡以及一帮族兄弟,阴谋作乱,准备在耶律璟外出游猎之时取而代之。后来由于走漏了风声,计划未实施就被打乱,一干相关人等皆下狱,耶律李胡抑郁而死,耶律喜隐后被放出。结果他还是不知收敛,不久之后又发动谋反,结果再次下狱,这次就没上次那么幸运了,未放出。
      “是啊,我坚信我们两家的政治眼光,”韩德让略一颔首,大手搂住我的腰肢,指骨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衣料,“晋王的野心也不容忽视,我心内清楚,他的目标绝不仅限于辽,称霸中原亦是他内心的夙愿。”
      逐鹿中原!
      我的内心一下子也激荡起来,忙静下心细细分析:“后周一直是辽的强劲对手,后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皇位,建立宋朝。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在应历十五年(965年)攻破后蜀,今年把目标虎视眈眈的对准了北汉,实在是我朝心腹大患。至于那些南唐、南汉之流,虽也称雄一方,然而地理位置偏南,不利于统治,况且又人寡兵弱。”
      “赵宋王朝的确是不容小觑,”韩德让“唔”了一声,赞许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那昔日清润睿智的眸间闪动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光芒,“或许,辽和宋,迟早会有一战。”
      他的目光像深不可测的漩涡般将我吸引进去,我怔怔的抬眼,静静的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如黑曜石般闪耀,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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