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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残杀·血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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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风寒好了之后,我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待人也愈加客气冷淡疏离。耶律斜轸至那一次之后,时不时的还是过来骚扰一下,见我神色淡淡,他亦是苦意长吁,眼里的绝望之色也逐渐加深。晋王耶律贤很少到我这里来,只是托了人给我送了一堆滋补身体的奇珍异药,都包装在精美的铁盒子里;我淡淡一扫,没什么表情吩咐阿古骊,让她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收拾好,放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在这期间,韩德让的书信也逐渐寄到了我的手中,我的手有些颤抖的拆开,一字一句恍如对待珍宝般细细品味:“燕燕:展信悦,见字如面。与卿一别,甚是挂念,不知近日安否?余一切安好。只是无人处,心有戚戚焉,千言无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借用《诗经·邶风·击鼓》来表述心意。珍重!德让泪书敬上。”
看看日期,大概是半个月之前写的。我将信紧紧地贴在心口,似乎通过此就能感受的道他滚烫的情意。目光一掠,在摊开的妆箧盒里,静静的躺着一对白玉蝴蝶耳坠,那是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一直被珍藏于此,舍不得戴。
我不禁伸出手,抚摸着那玉质紧密的肌理纹路,想着送我礼物的那个人,唇角一动,微微笑了。
“三小姐在开心什么?说给奴婢听听也好。”阿古骊收拾好衣服放在软榻上叠整齐,回眸瞥见我怀里的信封,刹那间明白了,便不再开言,侧过了身继续叠着。
我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将其锁在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置于床头,以便时时看到。正在怔忡间,忽见采雪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东西,不是是何物。心下不禁有些错愕,于是看了她一眼问道:“采雪,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新鲜的鹿肉,皇上赏赐的。”采雪恭敬地答道。
我一愣,耶律璟?这送的又是哪门子东西?怕是没安什么好心罢。这么一想,我更是失了兴致,淡淡道:“搁在一边,我现在懒怠吃,没甚胃口。”
“姑娘,这是皇上身边贴身近侍端来的,说是姑娘一定要吃,免得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心。”采雪仍是不瘟不火的的道,然而字字句句却暗含着一种压迫。
知他们当下人的也不易,我略一点头:“那好,我就吃一些。阿古骊,去把筷子拿来。”
阿古骊应了一声,便将银制筷子拿来。我接过,试了一下,发现没有下毒,这才小心地挑了一块看起来不是很油腻的鹿肉,放入口中。的确是新鲜的,香味袭人,鲜嫩不腻,味道也不错,佐料下得很足,不过就是稍微有点……咸。
这个字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吸气,立即叫道:“阿古骊,端水来!”
阿古骊闻言忙忙地跑出去倒水去了,倒是一边的采雪好奇地问道:“姑娘,很咸么?”
这岂用问,看看我的表情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我顾不上理她,接过阿古骊端来的水杯,赶紧喝了下去,这才感觉好多了。
不知为何,刚放下水杯,我的食欲又上来了,忍不住又夹起一块。隐约意识到这种感觉有些怪异,我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先吃饱了再说。于是吃了差不多五六块,我终于心满意足的搁下筷子,一股咸味还是漫延在口腔,害得我老是想喝水。
阿古骊忧心忡忡的看着我道:“三小姐,别喝了,再这样喝下去就不得了了。”
我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于是便竭力压下咸味,抿了抿嘴唇道:“嗯,喝多了感觉胃里不舒服。”
“三小姐,您现在吃饱喝足了,今晚的皇室家宴可怎么办呢?”阿古骊还是有些忧心,她将叠好的衣物整齐的放入柜中,这才回过头看向我道。
我听闻此言并未有任何情绪波澜,慢条斯理的抬眸:“大不了今晚少吃些也就混过去了。”
说来倒也奇怪,这皇室家宴不知为何喊了我一道去。虽说萧姓也算得了显赫后族,但由于我并非是皇室中人,所以今日这个家宴于我怎么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或许是耶律璟对我青眼有加?或许是萧皇后与我关系匪浅?抑或许是因为晋王耶律贤的缘故?不管再怎么不情不愿,该去的还是得去。
阿古骊过来要帮我梳洗妆扮,我吩咐道:“不必弄的过于出风头,怎么简单怎么来。”
于是淡扫蛾眉,浅施樱唇,玉簪束发,璎珞镶耳,换上月白色裙衫,外罩雪白夹袄,襟边绣着淡蓝色细小花朵。我对着镜子略一点头,对自己的装束很是满意。既不俗艳,又不妖媚,淡雅出尘,朴素清润。
这次没带望月,仅带了阿古骊和采雪一同前去。皓月当空,月华如洗。银色的光辉倾泻而下,为皇宫里的每一处建筑物都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恢宏壮观的正殿,暗红色的宫墙,压抑着沉沉暮气,大红鲜艳的琉璃瓦在夜色下只隐约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外面站了一溜儿侍卫,不时有内侍宫女来来往往,端盘添水,络绎不绝。里面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门口侍卫一见我,正要进去通报,我忙摆了摆手制止。自己提了裙摆,悄悄地走上台阶,扒在殿门边,眼光一扫,便约摸将里头之人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忽然不经意间眼神对上了一双隐忍冷静的眸子,脚步不由得一缩,想离开的欲望更强烈了。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从自己的座位上飞奔至门口,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眼里似有一大团化不开的浓雾,是那般晦涩让人难懂:“燕燕,为何不进去?”
“晋王,大庭广众之下,请自重。”我不急不恼,只是镇定地瞅着他,直到他眼里多了一抹懊丧的狼狈之后,才心有不甘的自顾自松开了手。
我绕过他,领着阿古骊和采雪缓步而进。她们俩急匆匆地给耶律贤请了安,忙跟上我的脚步。耶律贤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也随着进来。
“原来是燕燕来了,哈哈哈,过来坐!”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清晰地传进我的耳膜;我顺着声源望过去,头皮不由得一麻,只得做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走了过去。
方才大笑说话那人自是耶律璟无疑,他的这一桌,基本上全是我认识的人。在耶律璟身旁,是一身紫衣的皇后,气度雍容,面色含笑。接下来是太平王耶律罨撒曷,他今日身着浅灰色长衫,正低头品酒。坐在他身旁的是……“大姐!”我不可自抑的低呼出声,脸上写满了大大的惊喜,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激动地难以言喻。萧胡辇一身青色裙衫,外面套着一件白色厚绒团衫,抬头一见我,顿时高兴的一跃而起,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冲过来结结实实的给了我一个拥抱。随后似乎意识到此举在这皇家宴席上多有不妥,于是不好意思的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大姐身旁,依次顺下来的即为晋王耶律贤,我一见没什么空位,便只好在耶律贤身边坐下。他心头一悦,看向我的眸子间隐含了几分笑意。
坐在另一桌的耶律斜轸见我来了,便抛下和他同桌的耶律休哥、耶律贤适等人,一下子蹭到我身边来坐下,挤也要跟我挤在一块。我有些没好气的往一边挪了挪椅子,尽量给他留出一点空间。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耶律璟似乎对兔肉上了瘾,吃个没完,一边吃一边大声笑说着什么。我今日已经吃饱,无心饮食,只是将目光不停地停留在大姐和大姐夫那边。只见大姐虽一如往日的爽朗不羁,然而眉宇间到底叫我捕捉到一丝落寞与惆怅。而那个耶律罨撒曷只顾自己喝酒吃肉,眼睛看也没看大姐,夫妻两人似乎有些貌合神离,敷衍相处。
我不禁一惊,他们二人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么?明明新婚燕尔,而且彼此郎情妾意,这时应该正是蜜里调油才对,为何才短短几月,两人就成了这样?
正在胡思乱想,发现大家都把目光齐刷刷的对准我。不好意思,刚才是谁说了什么来着?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见。坐在我身边的耶律贤见我面露微窘之态,忙出言替我解围道:“父皇,燕燕素日吃的就少,况且这里全是肉食,燕燕没胃口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是耶律璟在问我为何不吃饭,我松了口气,便顺着耶律贤的话接下来道:“晋王所言极是。”说完,感到下午吃的鹿肉的咸味又涌了上来,伸手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燕燕别老是喝水,活脱脱倒像是个汉族姑娘,”耶律璟忒是豪放大气,亲自给我斟了一杯酒递过来,“喝酒,这才洒脱!”
我赶紧站起身,诚惶诚恐的接过,咬了咬牙一饮而尽。只觉得嗓子眼里顿时火辣辣的,心跳的飞快,脸色一下子红透了,像是发烧一般滚烫。
“够爽快!这才像契丹女子!”耶律璟带头喝起彩来,一脸赞许的看着我。大姐和耶律斜轸心内知晓我自小就不怎么擅饮酒,这一杯灌下肚,他俩齐刷刷的投来一抹担忧的目光。耶律贤凤目一凝,仔细的打量了我几眼,见我喝了之后也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
我放了酒杯,立刻就将水杯重新端起,凑在嘴边喝。那咸鹿肉的后劲还真是足,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嘴巴里咸味依然。
“燕燕怎么老是喝水?”耶律斜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疑惑的问道。
他这么一问,整个席间的目光又聚集在我身上。我有些尴尬的垂了眼睫,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然耶律璟也面露诧异之色,双眸一凛:“怎么回事?”见我嗫嚅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他又向我身后的阿古骊和采雪询问:“你们姑娘这是吃了什么了?”
阿古骊还未答,采雪已经抢先一步跪下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姑娘下午吃了皇上赏赐的新鲜鹿肉,无奈那鹿肉太咸,姑娘又不敢不吃,所以就……”
“鹿肉?”耶律璟那双危险的眼眸一眯,这才记起,“中午的鹿肉朕没动,便想着给燕燕送去一些。怎么着,那鹿肉很咸?”
生怕他因此怪罪那些厨子,我赶紧将水杯扔向一边,起身盈盈下拜:“皇上无需介怀,臣女并不觉得咸,口感倒还不错。”一边说,一边回头略有深意的剜了一眼采雪。她一惊,忙忙低下头去。
“来人呐!”耶律璟暴怒一拍桌子,顿时全场宴席丝竹歌舞之声立即停止,寂静无声,噤若寒蝉,“去查查今日鹿肉是谁做的?”
耶律璟的贴身近侍化葛立即出去吩咐,不到一会儿,一个厨子模样的人就战战兢兢的跟着他前来。全场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脸上。他略一抬眼,就对上了耶律璟几欲喷火的眼眸,吓得浑身一哆嗦,抖如筛糠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我左想右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于是趁着耶律璟发飙之前,忙壮了胆子上前拜道:“皇上息怒,臣女有话要说……”
“燕燕不必多言,”耶律璟一瞪,摆手制止了我;他离了席,居高临下的走了过来,冷声逼问,“今日鹿肉,是不是你做的?你叫什么名字?”
“是……”那厨子浑身颤抖,几乎脱力,哑着嗓子回道,“小人贱名海里。”
“海里?哈哈哈……”耶律璟狂笑不止,就在众人都心生纳罕与畏惧之时,他一抖袍袖,右掌一翻,现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几乎瞬间就插进了海里的心脏。海里惨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鲜血疾射而出,在地上抖了两抖便不动了。
这一幕看得众人骇然,偶尔一两抽气声响起,偌大的宫殿里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由于这一切发生太快,我几乎看傻了眼,这么血淋淋的一幕就在眼前真实上演,方才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现在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让我的心,如何能安?
耶律璟却是反手一拔,那柄利刃便握在了他手上,他看也未看,不耐烦的往旁边一丢:“化葛,拿去清洗。”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回宴席,开口喝道:“接着玩!该吃吃,该喝喝!”
席间的气氛这才又重新活跃起来。然而毕竟刚才这边死了个人,众人显然兴致不高。
我怔在原地,还是死死的盯着海里的尸体。下午的情景重现在脑海,我不由得转眸,又看了一眼采雪,她这次倒是镇定如常,眸色淡然任我打量。我心头掠过一丝狐疑,难道是我想错了?目光不经意扫过正在拿着利刃出去清洗的化葛,我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燕燕果真是女中豪杰,见了死尸丝毫不畏惧,令朕钦佩!”耶律璟见我重回宴席,表情淡定,不禁开口啧啧赞道。
“皇上谬赞,臣女愧不敢当。”素日不是没有听说过耶律璟性情暴虐,嗜好杀人,然而毕竟只是听闻,没有亲眼见识。今日一见,只觉得无比的恶心,对他的印象愈发差了,然而大面上还是要恭敬礼让,于是便只得敷衍的随口搪塞道。
“还是燕燕爽快!”耶律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森森的笑意,“从此以后,朕就随处带着你,跟朕一道去体会杀人的快感!”
耶律贤、耶律斜轸闻言都是一怔,可很快就将这丝情绪掩藏下去。大姐萧胡辇眉心一沉,讶异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只一个劲地瞅着我。太平王和赵王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置身事外,一个独自默默饮酒,一个抬手伸筷夹菜。
我一愣,这人居然还顺杆爬,真是无理得过分。还有那句“杀人的快感”,更是让我的心里不寒而栗,于是起身施礼:“皇上厚爱,臣女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耶律璟大手一挥,丝毫不给我任何辩驳的余地,语气里带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就这么说定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饭,我神色郁悒,匆匆给众人告了别,假托身体不适便狼狈的离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