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兮落》曲色

6、第 6 章

　　“你们听说没有，二少爷的丫鬟兮落住进了听雨轩。”
　　“真的？”语气里充满了置疑，“那恭喜！麻雀要变凤凰了。真令人羡慕！”
　　“呸！真不知那哑巴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云公子。”
　　“别这样说。人家虽不会说话，但长的可比我们漂亮。”
　　“就她那样，还漂亮。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风吹吹就倒了。”
　　“嘘，别说了。”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柳儿小声说道，用手指了指迎面而来的我。
　　另几个丫鬟同时抬头望了一眼，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赶忙把头低下了，不再说话。
　　“怕什么？瞧瞧你们，什么德行，怕成这样！云公子又没说娶她，她现在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是个伺候人的丫鬟，有什么怕的。”
　　丫鬟小青叫嚷道，眼睛睁得大大的，像青蛙眼，似要鼓出来了。
　　“快走啦。”柳儿拉住小青，“大少奶奶找不到咱们，又会发脾气的。”
　　“哼！”小青鄙夷的瞪了我一眼，扬着头，拉起柳儿，从我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了。
　　“你们知道二少爷为什么把她赶出来了吗？”
　　“为什么？”
　　“听说她勾引二少爷，被二少爷拒绝了。二少爷一直喜欢的是流萤小姐，怎会理她呢。她也不照照镜子，就她那样，一个哑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怎么和流萤小姐比？”
　　“真有这样的事吗？”

　　在府里生活了这多年，一向相安无事。如今倒成了传闻中的女主角了。
　　今天是哑巴，道德败坏，来历不名的女子。明日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狐狸精了。
　　古语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我行的端，坐的稳，我又何必在乎那些东西？
　　可是，这是个世俗的社会，名节，名誉对一个人至关重要。身处其中，我无法漠视。无法辩驳。也不能辩驳。我痛，我恨，却不能怨。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为感情承担的负重。

　　凉风习习，一路吹散夏日的酷热。而我，却冷的发抖。
　　我甩了甩头，理不出一丝头绪。
　　我抱成一团，手缩进衣袖，低低的走着。脸上有水珠滑过，伸出手，让它落在上面，凉凉的。慢慢摊开手，看着它一点点溶解，挥发，消失。是泪还是汗，脑海中一片茫然。直至又有水珠落下，才知眼睛已模糊了。又落泪了！兮落。惜落，云轻不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吗？

　　“兮落。”
　　暖暖的声音，轻声的呼唤。
　　是你吗，二少爷？
　　不会的。
　　二少爷说过他再也不想见我了。我摇了摇头，立即否决。
　　一双纤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拭去了我脸上的泪痕。“又哭了，兮落。”
　　依旧是充满关心的话语，柔柔的。是二少爷的声音没错。我不敢抬头，闭了眼，怕一睁开眼他又从我眼前消失了。
　　“别哭了，再哭就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尽了。”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流尽了，也是为你流的。二少爷，你到底置我于何种位置呢？
　　“傻瓜！”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哭呢？她们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上次，你不也误会了吗？我哭，我流泪，不正是怕引起你更深的误会吗？
　　睁开眼，他那双黑色的眸子眨了眨，深情而怜惜的望着我。
　　“你真相信我吗？”我在心中问道。
　　“兮落，我相信你。”他含着笑，点了点头。
　　“可你上次不是说我骗你，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我凝视他的双眼，用手比划着问他。
　　他微怔了一下，神情有些黯淡，嘴唇微微动了动，静静的看着我，没说一句话。
　　他还是不相信我，我在心里低低的说道。清者自清，濯者自濯，这句话是格言吗？谁说流言不伤人？二少爷他还不是信了？既如此，又何必来安慰我？这算什么，讽刺，同情？不需要，我不需要。我向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睛，转身，准备离开。
　　“兮落，兮落。”他焦急的在身后喊道。
　　我回头，看着他，静静的等待他的解释。
　　“我，我……”他嘴角浮起一朵苍白无力的笑容，那句话他始终未说出口。
　　罢了！我沉重的叹了口气，留恋的看他一眼，转过身，向前跑去。
　　他会追来吗，我暗问自己。
　　小跑了一段，再回头望时，他已不在那个地方了。
　　我朝四周望了望，焦急的搜寻他的身影，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一股失望的感觉袭上心头，久久不曾离去。
　　他终究未向我说明，他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他的流萤表妹。
　　可是，二少爷，今天你又何必见我，何必说出相信我的这般话呢。你到底在做什么？

　　像个无主的幽魂在花园里飘荡，任由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泻千里。
　　我知道我不该哭，不该流泪。
　　很多人认为哭是懦弱的表现，坚强的人是不该轻易流泪的。
　　可是对我来说，哭与不哭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能说话，无法言语，心中的痛楚也只能借助泪水一泻方休。
　　若有选择，我也不会让自己的泪水如此廉价。
　　可是，我有选择吗？
　　没有。

　　常听闻世上那些孤魂野鬼，在人世间四处飘荡。大概他们也像我一样，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只得到处晃荡，直到寻觅到真心可依的人。

　　“站住！你是哪房的丫鬟，怎见了大少爷也不问候，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严厉的训斥传入耳边，方才拉回了我飘忽久远的思绪。我望了望我面前的两个男人，翻了翻白眼，低下了头。对于我讨厌的人我实在没办法对他必恭必敬，俯首帖耳。
　　“怎么了，不认识大少爷吗？要我教你怎样请安吗？”
　　发话的是大少爷身边的仆从，名叫李招钱。招钱，招钱。人和名一样，贪的无厌，只识钱字，且常常仗着主子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时常欺负府里的其他仆从，颇有狗仗人势的派头，典型的帮凶。
　　“招钱，不要难为她。”大少爷扒开李招钱的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不怀好意的说道。
　　我嫌恶的瞟了一眼。
　　这个大少爷，虽与二少爷是同一母所生，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二少爷饱读诗书，勤勤恳恳，规规距距的帮老爷打点府里的生意。而大少爷，结交了一伙纨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闲，惹事生非，闹的整个府里鸡犬不宁。为人又极其好色，嫌贫爱富，攀附权势。
　　去年，他玷污了大少奶奶的丫鬟小荷。不巧的是，大少奶奶发现了。大少奶奶大发雷霆，两人闹了好一阵子，府里才恢复宁静。对于这样一个人，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摆出恭维的脸色。
　　“还不快谢谢少爷。”李招钱推了我一把，说道。
　　“算了，招钱。”
　　大少爷挥挥手，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般。随即，他脸上的微笑扩大了好几倍，眉开眼笑的问“你叫兮落，是吧。”
　　我没回答，看着他脸上惊耸的笑容，极力讨好的眼神，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记得你是二弟身边的那个哑巴丫鬟，一向与二弟形影不离的，怎么今天没跟在他身边，跑到这来了。”
　　明知故问！我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少爷，她被赶出来了。”李招钱忙大声附和道。
　　“哦。”大少爷顿时精神一振，眼睛一亮，拍了拍李招钱的头，“太好了。”
　　李招钱摸摸自己的头，不解的望着大少爷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容。只下一秒，一秒，他也会心的笑笑，不怀好意的盯着我，“少爷，你是说……”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不必说出口。”大少爷连连说道，眼睛朝四周瞟了瞟。
　　李招钱亦诡谲地笑了笑，“兮落姑娘，刚才小人说话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什么，别放在心上。这是李招钱说的话吗？他们刚才在算计什么？为何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大少爷他……他想做什么。我抱紧了身子，咬紧嘴唇，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不要害怕。
　　“好了，招钱，咱们去听雨轩看看云公子。”大少爷揣了李招钱一脚，痛的他直往后跳，大叫，“是，是，是，少爷。”
　　大少爷满意的笑了笑，昂首挺胸，慢悠悠地从眼前走过。李招钱跟在身后，探头探脑，时不时回头给我一个神秘的微笑。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我才收回目光。心中涌起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不，不会，一定不会的。我，一个丫鬟，一个哑巴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值的大少爷费尽心思去讨好。我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我多虑了。很快把这件事扔在一旁。脑海中又无端端的浮现出二少爷的身影来。二少爷，二少爷，我在乎的仍是二少爷。

　　天气依旧闷热。
　　夜间蛐蛐声，青蛙的呱呱声不断，叫的我心好烦。一闭上眼，就浮现出二少爷的笑脸，浮现出几年前我们一起捉萤火虫的情景。
　　“萤火虫，点点红，好像盏盏小灯笼。萤火虫，亮晶晶，好像会飞小星星。”
　　初来时见到那么多小小的闪着光点的萤火虫在空中飞来飞去，像一只只小灯笼，我心中大喜，不禁想起小时侯的一首童谣。虽没法把这首歌谣唱出来，但我的心是快乐的。我伴着那首歌谣的节奏，一蹦一跳地追随那些萤火虫，试图抓几只，放在床前。它们东飞飞，西窜窜，我也跟着到处乱跑，累的满头大汗。可每伸出手去，满怀欣喜，伸回来时却是空空的。我气馁的跺跺脚，口中不停的咒骂它们。
　　二少爷坐在阶梯上，拿着本书，见我失望的神色，他大笑。摇摇头，伸出手，做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很气，扔下他的书，拉他起来帮我捉萤火虫。他笑了笑，和我努力拼搏一般后，并没什么收获。我只好悻悻的坐回阶梯上，呆看着那些萤火虫在天空对我挤眉弄眼。
　　许久后，二少爷从我身后窜出来，手放在身后，和我并排坐着。
　　“兮落，你说要是把这些萤火虫聚在一起，那是什么情景。”
　　废话，当然漂亮啊。不然我奋力抓他们做什么。可惜，你又抓不到。
　　“流星，快许愿。”二少爷指着从天边滑过的一颗流星说道。
　　我闭上眼睛，许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猜你许的愿一定是‘老天，求你帮帮我，让我抓一带萤火虫’。”
　　流星消逝后，二少爷夸张的说。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许的不是这个愿望，但现在迫切想要。
　　“天上的神仙，你愿意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吗？”二少爷仰着头，望着美丽的星空说道。
　　神仙？神仙才不会理会你呢。我愤愤的想。
　　“看。”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大袋萤火虫，放到我面前。我接过它，满心欢喜的看着。
　　“兮落，你看神仙多照顾你。”
　　我笑了笑，问他，“你是神仙吗？”
　　他憨然一笑，不予答复。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他笑，“我希望每年都送你一袋萤火虫。”
　　呵，每年都做一回神仙吗。我暗自想到。今年，你还未送我呢。

　　“这丫头，又不盖被子。”
　　床边有一黑影立在床前，叹息道。我吓了一跳，不敢睁开眼，只假装熟睡着。
　　那人并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在一边，又帮我把被子往上挪了挪，然后走了。
　　我急忙睁开眼，爬下床。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二少爷。
　　我一下呆住了。他还关心我？那他为何不解释？为什么呢？
　　可是并没有答案。一切似乎从那次我打破花瓶起，我们就缘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