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错觉（828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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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田垄上，双手叉腰在跟缪寄楚吵架。当然说我单方面撒泼比较合适。十三岁的女孩声音尖细稚嫩，刺得他不停皱眉。今天的论点是这块地种不种芋头。
我要种，他不干。
在你小时候，有没有错把芋头叶子当成荷叶过。折片芋头叶举在头顶遮雨，咯咯笑着对爸妈说——快看快看，荷叶，荷叶。
我没有。
可我细细回想了一下，他们确实是有相似之处的，不过一个圆一个尖，一个在水中央一个在岸边，一个与粉荷晶莹藕相伴一个结起烂泥里的香糯块根。
可纵然是我家昂首傲天自命不凡的汉子也是沾着点尘泥的，自然是后者更衬我们。当然，缪寄楚并没有要在水田里种下藕节，河里多的是荷；只是我想在水边种点芋头而已，只是我想见莲叶接天罢。
许多许多年前，曾有一日，我枕着他的一幅衣袖假寐。忽而大雨倾盆，我看着池中的水一点点漫上，没过我的脚踝、我的小腿。在水面离他的衣角还差一寸的时候，我睁大眼睛惶恐万分地翻起身跪下来祈求宽恕。
那时雨声磅礴，雨滴砸在莲叶上回溅到我低垂的脸面上。我衣裳全湿，惟独脸是干的。我是不愿他被弄脏的，所以我挽起袖子弓身上前一点一点将他袖上的雨水拧干。彼时，我满心偷腥小猫的小得意，而他心中所想必然是雨何时停。
那时候，我们没有时间可供休憩。这一日，已是极尽奢侈。
你看，到此为止这是个女贱男渣的故事。若你问我女为何自贱，我只好这么告诉你：这个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无缘由的。客观来说，至少当时他是标准的高富帅，而我什么都不是。某一日，一位衣着光鲜的王子买下了小女孩所有的火柴，并给了她一粒糖果。那这个小女孩会怎么做呢？
命运这种东西，就算由天制定，却也要人来实现。人定胜天，在遇到他之前，我是全然不信的。
我一遍一遍、一遍一遍问自己爱与不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一桩一桩、一桩一桩经历与他同样的事。一天、一月、一年、一生。纠结着就过去了。用一辈子去找一个答案。知他无解，然后欣然往之。爱如此，恨如此。
“小歌儿，干啥呢？又拌嘴。”
我娘离得远远地向我问话。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我也知她满脸的不耐烦。毕竟我和缪寄楚这画面即视感实在太强了。我的无理取闹战术已经于半个月前失效了，大约是我娘终于看穿了我的微薄伎俩。根据就是——你看，她都没有指着缪寄楚怒骂几句。
“啊，娘，没事。”为了达成目的，我是可以不择手段不要脸面的。或者说，脸面这玩意，这一世我不是一开始就全没了嘛。我看了看我娘身后背着我的我爹、我哥、我嫂子以及我姐，谄笑着奔向了我娘，然后亲热地拉住了我姐的手。“姐，你快来教教那人怎么种地的。”然后，我在我哥的愤怒目光和我嫂子的赞赏目光中拉走了我一脸无奈的姐。
我爹唾了一口，砸起了手里的耙子。我娘给他递了个装水的葫芦。
这比起向我娘哭诉的性价比高多了。一我可以避免跟缪寄楚发生进一步冲突，二我得到了一个尽心尽力的免费劳力，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让我有了打趣缪寄楚的机会。
“喂喂，别看了喂。我姐可不是我，看不上你的。”是的，我家汉子正盯着我姐，眼睛发直。姐姐很漂亮，姐姐的脸我前世也长过。而我不确定，今生我还会不会长成那个模样。以及，我不认为缪寄楚这样盯着她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觉醒。
因为我始终相信，我经历的是平行世界，“转世”的只有我一个；如若不然，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与信仰无关的，与事实相悖，我坚称自己是无神论者。
我不该觉得高兴，但我偏偏很高兴，我蹦跶在我姐的身后，拦在缪寄楚与她之间，张牙舞爪摇着手。
缪寄楚不做声响地别过脸，他只是不大愿意理我罢了。只有这份理所当然丝毫不变。
“小歌儿别玩了，过来扒土。”二十岁还未嫁的老姑娘，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姑娘太能干了娘家舍不得放走。提亲的汉子从爹娘家排到邻村也排不下，可是我姐还在我爹娘家的田里、我家的田里种着怎么也种不完的地。
缪寄楚生过一次病，半夜里低声唤了句爹，并抓住了夜访的我且不松手却没出声。虽然手臂被他抓出了血，但他没有甩开手，所以我断定他一定是病了。当然我不是那么武断的人，我用另一只手却探了他的额头——滚烫。他扯住我的手臂不放开，我很生气。我不介意在他边上待一整夜，我只是怕他烧坏了。
缪寄楚站着看书的时候，会交替支着一只脚，幅度极小。我敢打赌，这世上一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这个习惯。
缪寄楚小时候在无人的地方坐着的时候，习惯支着下巴；但看到来人一定会正过身子。
缪寄楚咽下一口干馍之前会嚼十到十二下，如果是粗粮饭会嚼九或十下，换成白米饭会少嚼一下。
缪寄楚醒来之前眼皮会跳三下，眼毛动两下，然后睁眼；只转动眼珠子环视一周，那需要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会直直坐起身，再花一分钟的时间让脑袋清醒。
缪寄楚十七岁那年的步幅最大，二十八厘米；之后稳定在二十六厘米。
……
在我的心里有个小本本，记着各种各样的有关于缪寄楚的事情。我那些露骨的目光，到后来，全都变成了本子上的短句。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这里不是下九流的村落，缪寄楚甚至可以扭着我去见官。当然，那得在我成为“野娃家的小媳妇”前。
我支着脑袋，让我的脸在我的两手间滚来又滚去，你知道的，我的目光胶着在那个人的脸上。
“我叫为歌，他叫寄楚，我们是兄妹。”
而后，我偏过头，挪出一些目光分给那个一手的搭在缪寄楚肩上的人。
下一个瞬间，我把心里的小本本用意念粉碎了。
再下一个瞬间，在我转身欲图拔腿逃跑的同时被人拎住了衣领。
“小歌儿！”我姐喊我。
我回头冲着我姐咧嘴笑。而那个一手搭在缪寄楚肩上的人，站在我姐旁边的男人，我确信我认识那双眼的主人，那个我认定缪寄楚将成为的人。
“你认错……”看了看缪寄楚为了遮住黥印而特意放下的发，我不得不放弃最简单粗暴的作战，讪讪傻笑。
“姐，你怎么在这？”我忘了自己的前后不一，然后听到了缪寄楚的一如既往轻慢的嗤笑，而后忽而慌了神。
你永远不能确认，那是不是你遇到的最不合逻辑——穿越时空，越过时间线，一次再一次，过荒诞的一生，在同一个时空里、同一个场景中“遇见”同一个人两次。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想大笑出声，咧开了嘴却开始哭。脸上缓慢艰难滑动的，只是水——确切来说是含蛋白质的盐水——而已。至于感情啊情绪啊通通通通早已留在某地。
命运，我想起了这个词，以及恶意。
令我泪流满面，令我欣喜难矜，令我惶恐，令我期待。残忍并温情。
临崃镇靳氏，远近闻名的巫覡世家。田埂间闲语，说靳氏脱自上古姬姓，是现世神仙。方圆百里，尽是他家的信徒。街头闲话，若说起“我找靳家的人给我算过”，定然收获一派艳慕。恰好，南源乡也在百里之内。纵然一个在恰好一百里的地方，南源乡民却是靳氏最疯狂的信众。但他们从来不去临崃镇，甚至连靠近也不会——神域岂容凡人踏足，何况匪类。到皇帝老儿把“南君”作为字赐给靳家嫡子时，乡民弹冠相庆说那老头总算是做了件对的事。
南君——南面者，王也。靳南君，巫觋之王。
可惜南君不通灵，只空有王之名，靳家唯一一个男巫是他爹。
“小南君，在做什么？”经过茶水铺的人纷纷歇下脚来对着靳南君招呼。初初，临崃镇上的人并不特别对待靳南君，直到千里飞马打破小镇宁静，靳南君跪在与他的世家嫡子身份极不相称的偏屋里接受远来的恩赐。家族里最无能的人，却得到了最高的奖赏。小南君，说尊称却冠了个小字，说蔑称倒也不算。自然，这都是风传。
他不及理会他们，不甚耐烦地要将缪寄楚从座上拉起来。
“小……”喉咙嘶哑，变调的声音轻得大约只有在我身边的缪寄楚能隐约察觉。手里攥着的布料传来了同样很轻的波动——我又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衣服，像个落魄的小孩子抓到了光一样。
光，最初的。身体又变得僵硬，连指节都不能很好地控制，布料从不再贴在手心里，却更粗暴地勒住了指骨，用尽全力也甩不开。
从喉咙深处突发的气流化开紧绷的肌肉。“南君。”
靳南君抬起头来，把目光从缪寄楚的身上移过来，眼里带着些许迷惑与不耐烦。而后，他愣住了。
我转过身去，蹲下来，把自己藏在缪寄楚身后，眼泪鼻涕擦了满满一袖子。
“怎么哭了？”靳南君小声嘀咕。姐姐走过来用手里的帕子小心地给我擦脸。
我来找他，为了替自己报仇。上一世，他杀死了我。
可我知道，可我知道。我怎么可能期待他的不幸。
我只是，只是。
……只是来见证他与我的这一世。
很快，我就从缪寄楚的小尾巴变成了靳南君的小跟班。他接受得比他快得多，他很快就习惯了无处不在的我。
而缪寄楚，他成了职业枪手，替靳南君做写字画符种种的事。
姐姐太会照顾人，很快就被“提拔”去了他房。
小南君、散发人，还有少廉耻的，成了不离不分的三人组，被整条街的人嘲笑。唯一值得庆幸的，不愧是容析县最富有的镇子，临崃镇的审美眼光较南源乡提高了不少，在这里，缪寄楚的美貌得到了至少三个人的认同。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方圆千里算什么，神域之中才有真绝色——无须魔镜认证，小南君才是世上最美的人。
女人果然善变。但那说的一定不是我。毕竟，缪寄楚只是还算美好的意外，而我盯着的自始至终只有南君一个。
“小南君，我要你手里那个。”
“小南君，快看快看，那伶人真好笑。”
“小南君，走快些。”
“小南君，我给你变个稀奇的。”
“小南君，看！我在这儿！”
“小南君，我……我怕。”
“小南君，我姐好看吗？”
“小南君，你记得吗。”
“小南君，缪寄楚果然很厉害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错觉（828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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