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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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君，我要你手里那个。”
“小南君，快看快看，那伶人真好笑。”
“小南君，走快些。”
“小南君，我给你变个稀奇的。”
“小南君，看！我在这儿！”
“小南君，我……我怕。”
“小南君，我姐好看吗？”
“小南君，你记得吗。”
“小南君，缪寄楚果然很厉害吧？”
我拖着小南君一路吵闹不停，走走停停，看这个玩那个；缪寄楚嫌恶的表情摆了一路，一步也不停地往前走，却把步子放缓了好些。
姐姐长得好看，又能干勤快，很得靳府里的喜爱，连带我也受了不少照顾。靳南君也有个姐姐，是临崃镇第二有声望的巫师，仅次于他们的爹。在同辈里排行第三，所以是靳三娘。姐姐从这边调到那边，那边调到靳三娘那边。如果女侍也有“业界”，这就是姐姐这种新人能取得的最高职位。
听姐姐说，靳三娘很宠爱靳南君，靳南君很敬爱靳三娘。想来也是，毕竟同胞姐弟。我啃着厨房顺来的点心，边把渣子洒了满衣襟，一边点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张望着来路。
能干的姐姐总有个把没那么能干的弟弟或妹妹，小南君不必说，我自然也属此类。在我打破了三四个薄坯白瓷碗、洗完了两三件软纱绸衣、扬了一屋子灰尘之后，管事的终于绝了试图让我重复姐姐的成功之路的念头。我成了个游手好闲、狐假虎威的丫头，某种意义上不能说是另一种成功。
“快给我传话去！”姐姐重重拍了我一记，含在嘴里的茶水和着点心渣子又洒了满地。虽是常态，我总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总这么只添乱不做事。于是从高凳上蹦下来，一溜小跑地走了。
午后的日头毒辣，隔着布鞋底、石子路也有些烫脚。不过不打紧，我知道荫凉的近路，只是在林子钻略有些难走罢。也不知靳南君和缪寄楚在忙什么，明明缪寄楚平日都会先来找我的。
“小南君？小南君你在这吧？小南君。”我知道他们在哪，只是蝉鸣吵得人恼火，便止不住也要嚷嚷起来。
不出所料，靳南君正在书房午觉，脚搭在桌上，背倚着椅子，头自然仰着，面上盖着《经世谍记》遮挡光线。我记得这一册书，靳南君语“厚薄最适宜，不添负重，不为风动”。可预想该在背阴另一个窗口边的人却是不见。
为了表示对我拿走书的抗议，靳南君轻轻地砸了一下嘴。而我收回目光，正巧看到他缓慢睁眼。上天虽然欠了靳南君一点家传绝技，但绝对在其他地方好好地做了补偿。日光错落地印在他身上，光影之间，我的目光大约又变得贪婪而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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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为歌是个机灵吵闹的小丫头，不似其他丫头那般别扭，一面讨好我，一面又绕着我走。她时时刻刻粘着我，撵都撵不走。吵闹得很，欢腾得很。我恰好喜欢热闹，所以放任她胡闹。缪寄楚正相反，冷淡孤傲。我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太讨厌。外面丢给我的事，他都能代我处理好。
靳氏一族，唯我不习巫术。临崃镇上人人知道，再远一点却未必清楚，他们只知道我是“靳南君”。
“小南君？小南君你在这吧？小南君。”
我睁开眼睛就见着了莫为歌。她巴在窗口探着头，盯着我咧嘴笑，手里还抓着本翻开的书。袖子挽起了半幅，露出黑瘦的小臂。后脑散下的一缕头发落在松开的衣领上，额上粘着乱发。哪里像个女子！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还你。”她把头缩回去，把手里的书递过来，又小声补了一句“我也没那么好看”。
“不要我扔了。”她作势要扔，却是不过松开手扔到了书案上。
“手，好了吗？”为歌的左手食指之前受过伤，末节有明显的扭曲。初时遇她，我只有干瘪粗糙这个印象。不知怎的，我特别不愿意见到这副刻满穷苦的身体。特地偷偷给她加长衣袖，暗地里吩咐厨房给她加餐，借各种名目给她买胭脂香粉养颜膏……玩具也要金丝雀般才好。三月前路过医馆，断骨重整时她的哭喊声至今难忘。眼泪鼻涕水糊了一脸，擦了一袖子。回程时，一路还在抽抽嗒嗒，缪寄楚默不作声始终离她远了两步。
吵闹的才好。
“好得差不多了……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撇去表情，坐正身子。“寄楚人呢？”
“他？不在你这吗？”说到缪寄楚，为歌总是一副复杂的表情，让人看不透。此时却是真切的惊异。
“不在。”我摇头。
莫为歌低头，似在思虑。“……我今天没见过他啊。还以为你跟他约好了……你也知道，他又不去其他地方。”
“我可没把他藏起来。”
“算了，他走不丢的。”为歌抬起头，安定得很，“对了，我来的路上碰到我姐，她让我转告你，你姐姐让你晚些时候去一下她那边。”
不怕他一走了之？
想问，却没有开口。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了旁人？
府中有许多姐姐，她说的姐姐却单指一人。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和我正相反，她是靳家屈指可数的有能者。母亲早逝，姐姐很关照我，我也很亲她。也仅此而已。
“南君”之后，父亲在府中给我另圈了一块地方，我从姐姐隔壁搬走。靳府角落，连着小门。小时候常日在这里偷闲，只是从前小门被砖石垒着。我遂他愿，他遂我愿。小孩子不过搬不开大石，“南君”不过跳不过高墙。
从我的住处到姐姐所在的距离，便是靳府半径。
明日是母亲祭日，于我却不过是个平常日子。她十月怀胎诞下我，我却是不祥之人，出生便夺走了她的命。母亲是父亲原配，却是小商贩家的遗孤。续弦的却是诸侯家的女儿，虽是末枝，总也和那边沾亲带故的。然而也与我无关。如今的“母亲”我只见过一次，当日领受圣意的那一次。在一众惊疑里她不辨悲喜的目光，我倒印象深刻。只是从前和此后，都再无交集。
姐姐要与我交代的，无非是明日的事情。府中从无祭祀，然而姐姐年年这日都要带着我去镇郊放一盏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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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南君一去便是许久未归，我等不来他，却见着了缪寄楚。在他脸上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悬石坠地，失了动摇，却砸了地基。为什么又关心起了旁人。
上天给我错指了一条路，然而我毕竟在途中许久，很难一下子抛开。可我的错认，算不算是对他人的干涉？是我私自拉上了缪寄楚去走一条不同的路，还是我被缪寄楚影响走了一条不该的路？我希望的真相是，我们都生活在无错无对、未经限定的故事里。所有一切都是开放可改写的，我找到与南君的结局，缪寄楚也得其所求。
改换身份、离家背井，如果不是我以为的定数，我还未知。我只知道，他一定同样背负许多。
这些事情，我都尽量不去想。因为一旦思及，年岁就开始叠加，我会变得无法以这一世的莫为歌来生存、来演出。而这个大大咧咧、贪婪露骨的莫为歌恰是我如今最合适的演出服和我最爱的演出服。或许，我还有那么一分与初初不同的只属于莫为歌的私心。
一旦拥有，就不想失去。
可是就在那一天，我又一次失去了安居之所。我知终有这日，却未料到这么早。在我一开始思考更换命运的时候，它就裹挟骤雨飓风急冲冲奔过来。变故突然得我以为自己拿错了剧本。
靳府上下一百四十七口人，尽亡。起于叛乱，终于慌乱。哭叫，哀嚎，喊骂，充盈于耳；尖锐的铁器刺穿血肉，锋刃刻进骨中，钝器砸出遍地嫣红；一切湮灭于火光，同之后的烟尘一同消散。
火光照进人的眼瞳中，带出无尽的愤怒与疯狂。火是极美的，炽热、艳红，赋予光明和温暖，让人不忍离开，不惜被刺痛双目、灼伤皮肤，也要靠近、靠近。想要拥有把握，想成为火本身。
而柴火一直在疯狂尖叫，至死不休。纵然为炭，还在噼啪呻\吟；纵然化灰，还在与风同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寻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