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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莫遣沙场匹马还 ...


  •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又是一日紧张的训练结束后,莫杨大汗淋漓地直奔清水河,与灰子一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凉水澡。
      深秋时节的晚风已不再是春夏时的凉爽轻和,而带上几分刺骨的寒意,吹得人身上一阵阵的战栗。莫杨刚从水里爬出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胡乱地套上衣裤,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着。

      一个夏天过来,莫杨似乎又长高了些许,身板结实了不少,皮肤也被晒成了油亮亮的小麦色,看上去很是强健。他默诵了一遍今日学的兵法和书文,又拎起长枪练了一套枪法,这才放任自己躺倒在柔软的山坡上,闭上眼睛微微松了口气。

      灰子蹲在他身边,竖起耳朵警觉地四下张望着,粗大的尾巴不时抽打到莫杨的脸上,惹得他一连打了好多个喷嚏。正想揪它一把,就听得灰子低低咕哝了一声,甩着尾巴往前跑去。莫杨急忙睁开眼,正见一个蓝衣身影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

      “展大人!”莫杨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蹦起来,还不忘在正绕着展昭蹭来蹭去的灰子脑袋上轻拍一记,“见异思迁,没良心!”
      展昭有些无奈地摇头,“不是说了么,私下里叫我展大哥便是。”
      “那怎么成,兵营里自然有兵营里的规矩,我可不想被李哥周哥他们念叨……”莫杨晃晃脑袋,一脸的无辜。

      下一瞬,他却扬起手中的长枪,直直向展昭刺去。
      “莫家枪法第二十八式,风卷残云!”

      “起式尚可。”展昭面色不变,微微撤开半步,一个侧身便闪过那迅猛而来、袭向他面门的凛凛枪头。
      莫杨一击不中,立时斜跨一步,顺势将长枪横扫,要去刺展昭的肩膀。

      展昭身形分毫不动,手中未出鞘的巨阙一扬,正点在枪头下方寸许之处。莫杨只觉得手臂一沉,枪杆上随即传来一阵极强的力道,直将他的枪势向外引去。他稳住身形,集中心神顺着那股力道将枪杆虚晃了几晃,又借着枪头的反弹之劲再度向展昭攻去。

      展昭眼睛一亮,点头赞道,“这招借力使得不错!”
      见红缨枪头划破长空,挟着赫赫风声凛然而至,他也并不抬手,脚下步法几个变换,便轻松避开了莫杨那一连串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这般十几个回合下来,展昭只避不攻,气息分毫不乱,莫杨却已是大汗淋漓,微微喘了起来。

      “腰力还是不够。”展昭沉声说了这一句,随即一个侧步,扬手在枪杆上轻轻一弹,莫杨只觉得握枪的右手虎口一麻,顿时失了力道,长枪亦脱手而出,直直插在了地上。

      少年一屁股坐到草堆上,喘了半天才喘匀了气,“还是太差劲了啊……”
      展昭走过去拔出那柄长枪,对着莫杨虚晃一招,笑道,“单从招式而论,你莫家枪法其实并不逊于杨家枪法。但你内力不足,下盘不稳,所以再高深的招式由你使出来,威力也大打折扣。”

      他单手握住枪杆,然后缓缓地举起长枪。只这一个动作,便有种逼人的气势从他周身倏然散开,教莫杨不由屏住了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手中长枪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枪法其实不过三个最基本的动作,‘拦、拿、扎’,其他的所有招式都可以由此演化出来。”展昭一边说着,一边放慢了动作耐心地示范给莫杨看。
      “只顾使膀臂上的力是没用的,只有靠腰,腰力到手,才运得动重兵器。”展昭轻轻一挑枪头,那杆七尺长的红缨枪在他手里便似是一根树枝般灵活自如,“这枪不过十余斤重,若是马战之时使那几十斤重的长枪,就更难把握了。”

      “枪为百兵之王,其要诀只十六字——‘意在劲先,劲透枪尖,枪尖画圆,连绵不绝’。出枪时,肩、肘、腕与枪杆务要保持一条直线,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凝聚在枪尖上,如此方能收放自如,攻守兼备。”
      展昭说完这一句,手中长枪便平平向前刺了出去。

      他这一枪简单至极,没有任何花哨复杂的招式,正对着枪尖的莫杨却觉得那长枪猛然幻化出千万个无形的圆,上上下下层层叠叠,牢牢笼罩住自己的整个身体,教他根本无处可逃!

      直待枪尖于最后一刻收了气势,稳稳停在了眼前,莫杨才恍然发觉,自己在瞬息之间已是惊出一身冷汗,连双腿都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差点直接瘫在了地上。

      “如何?”展昭收了枪走到他身边,眸里仍是清清淡淡的笑意,“能感觉出什么不一样么?”
      “简直是天差地别……”莫杨哭丧了脸嘟哝着,抬手抹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展大人,你说我练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怎么会?”展昭失笑,顺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这半年多来,除了日常训练,你每天更比旁人多练一个时辰枪术、一个时辰兵法,付出的辛苦自然是有回报的。”
      他将长枪交还到莫杨手上,认真言道,“就拿今日你这几枪来说,力量、速度和灵活性表现得都很不错。虽然尚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数月之间,你能进步得如此之快,已很让我吃惊了。”

      得了展昭的肯定与称赞,莫杨一时有点儿心花怒放,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他舞了舞长枪,正想说些什么,却冷不防被展昭一把拉到了身后。与此同时,就听得灰子也低低地咆哮起来。
      “什么人?”展昭扫视了一眼北边那方低矮的土丘,随即沉沉喝道。

      不多时,那土丘后面果然冒出许多身着异服的人。现身之后,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便迅速散开,排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牢牢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莫杨猛地捏紧了手中的枪杆,他认得那些人的装扮,是夏人!

      展昭自然也一眼便认出了,而且这些夏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极有可能是正规的西夏军士。
      他心下暗惊,面上却分毫不露声色,只稍稍踏前一步,将莫杨挡在了身后,而后方才淡淡地开口,“来者何人?”

      那些人并不答话,只向两边分开,露出当中一个身披轻甲、面相凶恶的青年人来。
      “是你……”展昭眼色微微一沉,一旁莫杨已忍不住叫出声来,“徐业?!”

      那人冷笑一声,一双阴鸷的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恨意,直如毒蛇般盯在展昭面上,“展大人,别来无恙啊……”
      展昭见那些西夏兵士将徐业护在中心,形容举止之间显然听他号令,不由皱眉道,“没想到,你竟已投奔夏人,为虎作伥!”

      徐业面上并无任何愧色,倒是得意地笑了起来,“说起来,这都是拜展大人所赐。若你未将我逐出宋营,我那无能姑丈也不肯留我,徐某人又怎会死心塌地地跟了吾祖?”
      他上前几步,慢悠悠地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吾祖实为明君,我等自然顺应大势,誓死追随。展大人,不若你也考虑考虑,与我一同归顺了西夏如何?届时以展大人的才干本领,绝不会只屈居副将,做个什么有名无实的承宣使!”

      展昭面色冷然如水,蓝衫的下摆在风中兀自翻飞不定,竟全不掩饰身上那股肃杀之气,“那元昊生性残虐,好杀成嗜,数次率军屠杀我大宋边境的无辜百姓,只此一项,便绝非明主。”
      他话音一转,更带上几分不屑,“再看他竟会将你这等人物招揽麾下,就知他更无识人善用之能,纵能嚣张一时,却是败像已定!”

      被展昭此话一激,徐业双眼爆瞪涨红,气急败坏地吼道,“展昭,你休要拿言语辱我!待不日吾祖南下亲征,横扫千军踏平山阙,将关中万里尽收囊中之时,你方知我西夏的厉害!”
      “如此大言不惭、吹破牛皮之人,展某此生总算见识到了。”展昭微微摇头,嘴角噙着的那丝嘲讽愈加明显,“大宋将士一心,边关十万雄师,岂会任尔夏贼来去自如、肆意践踏?”

      他话音方落,徐业已“嗬嗬”地怪笑起来,“展昭,你以为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展昭双眉一扬,目光寒凉如剑,就听得他得意洋洋地叫嚣道,“吾祖派我来此,一为劝降于你,如你不降,必当诛之,以除去我西夏心头大患;二则与秦都监勾通消息,里应外合,要将这渭原二州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

      “秦都监……渭州都监秦天宝?”展昭忽然微挑了嘴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他。这老狐狸实在狡猾,展某来到边疆这许多时日,一直没能查到他暗通敌国的证据,今日倒是多谢你为他坐实这罪行了。”

      徐业悚然一惊,暗道不好,竟三言两语便被套出话来。他当下一咬牙,阴测测地对展昭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已没命回去了!展昭,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一雪前仇!”
      说完此话,他一声令下,身边的西夏军士便一齐向展昭攻来。

      “展某的命,凭你恐怕还要不了……”展昭朗朗一笑,巨阙清吟出鞘。他长身一展,剑光如水划过长空,那澎湃的剑气霎时便将数十名夏兵一齐震倒在地,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近得身来。

      “一群废物!”徐业见展昭持剑凛然立于坡前,心下也不由有些打鼓,便忙号令后排的弓箭手上前,要仗弓矢之利,将他们一举毙于箭网之中。

      展昭眼光一寒,没待那些弓手张弓搭箭,便纵身跃入人群之中,手中剑尖急挑如闪电,精弓强弩立时落了一地,俱已被他毁去弓弦和弹木,成了废品。
      党项人倒也悍不畏死,见弓箭无法使用,便索性抽出腰间的长刀,将展昭围在正中,而后轮番围攻上来。

      转瞬间,原本安宁静默的清水河畔,便成了一处小小的战场。

      莫杨一枪挑去眼前一名兵士手中的大刀,又抬手抹了把汗,朝不远处的展昭张望了一眼,就见他被围在近百名夏人当中,手中宝剑所及之处虽然不断有人倒地,但无奈人数众多,一时间倒也没法轻易脱身。

      便在这一瞬的懈怠之中,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哇哇叫着冲到他眼前,一左一右地举起银刀,向他头上砍去。

      莫杨一惊,顺手抬枪挡住右边那人的刀势,左边却全然顾不上了。倒是一旁伏击已久的灰子猛然蹿起,从下方直跃到那大汉的肩膀上,旋即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好灰子!”莫杨大喝一声,趁另外一人受惊之时,手中长枪突然发力,直将那柄大刀挑到半空中,随即干脆利落地一□□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立时四溅开来,喷了莫杨一头一脸的腥红,那样浓烈的味道和触感不由让这个头次经历杀戮的少年颤抖了一瞬,眼里露出几分茫然来——自己刚刚便是如此轻易地了结了一条生命么?

      一时间,莫杨只听得见自己胸膛里重如雷鸣的一声声心跳。
      他还在震愣的时候,身后又是几道刀光闪过,数名夏兵一起提刀向他砍来。

      “木头!”这一声清咤终于唤回了莫杨的心神,他猛地抬头,就见眼前蓝影一闪,展昭不知何时已到了身边。他人尚未落地,便回剑一扫,巨阙在半空中横划出一道完美而致命的弧线,登时将那几名偷袭之人齐齐毙于剑下。

      “展……大人!”莫杨晃了晃脑袋,这才陡然清醒过来,不由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地看向展昭。
      这一看,他立时惊得面色煞白——展昭的左臂上赫然多了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很快便染透了半边衣袖。

      原来适才展昭情急之下,一剑荡开十余把长刀,将围攻的兵士尽数逼退。他正要赶来相救于莫杨,却被那徐业寻得可趁之机,当下一刀砍向他肩头,展昭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但终究受了伤。

      徐业偷袭得逞,不由狂笑起来,“展昭,我这龙鳞刀可算锋利?今日能尝尝南侠的血,也不枉它在铁匠火炉里受那烈焰焚身、千锤百炼之苦!”
      他四下环视了一圈,见此刻尚能站起身来的不过寥寥数人,便将他们都招至身边,众人一起慢慢逼向前去。

      展昭不言不语,竟看也不看那道触目惊心的刀伤,只点住穴道止住血流,便又缓缓抬剑,一双眼静若秋池,冷冷扫过之处,那些夏兵竟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

      见双方一时僵住,徐业不由有些不耐地大声喝道,“怕什么!他已中了我刀上剧毒,转眼便要毙命,还不快上!”
      他身旁那几名兵士逼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强攻上来。

      莫杨正自懊恼连累展昭受伤,听得徐业说那刀上淬毒,更是惊怒交加。他怒喝一声,长枪一挺便要冲上去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谁知还有一个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莫杨几乎没能看清展昭是如何动作的,只隐约瞧见一个蓝影伴着一道白光在空中掠过,待他轻轻缓缓地落到地上时,身后夏兵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展某说过,我的命……你还不配要!”展昭勾起嘴角,扬剑指向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徐业。
      他脸色虽有些苍白,那眉眼间的傲气却不曾失掉半分,手中剑光清寒似水,映得他眸中潋滟一片,便如天池新雪,飒飒无声。

      徐业见势不妙,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便逃。只是他尚未奔到山丘那侧,早被灰子从背后一把扑倒在地。他挣扎着刚回过头来,立时大叫一声,被那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和森森白牙吓晕了过去。

      一切暂时结束之后,旷野上终于再度安静下来,唯有呜咽的风声和灰子喉管里滚动的低啸声混杂在一起,给这几近凝滞的空气带来几分流动着的鲜活。

      莫杨眨眨眼,有些颤抖地走到展昭身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没有分毫血色的面容,声音里已带上一丝哭腔,“展大人……”
      展昭眉头紧锁,方才苦苦压制的毒性此刻骤然反噬,嘴角这才漏下一丝蜿蜒的血迹。

      “不要紧……”他勉强笑了笑,向一脸快要哭出来表情的莫杨摆摆手,“快,回营!”
      “什……什么?”少年呆呆愣愣地扶着展昭才走几步,就觉他身子一沉,手中巨阙已掉落在地,“展大人!”

      展昭深吸一口气,微微抬手指了指北边,“快回去禀报雷大人,西夏大军恐怕马上就要进攻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持不住,低低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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