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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晔王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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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杨煦想亲为使节去招降,而谦煜却手一点,指派了他的门生军医冷戚之,一时有些不解。
“君无恙是难得的将才,若能为我所用则甚好。”
说着这话的谦煜面上是难得的严肃。爱才之心居高位者皆有,就凭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君无恙就是值得他谦煜挖空心思也要到手的人。他总有需要待在皇城的时候,皇城之外手下大将自然是越多越好。
何况那人的性子十分孤高,颇合他的胃口。
“那更应该我去啊。”
杨煦心想若凭口才,全军上下何人能敌的了他?
“不能让军师涉险。”
谦煜瞥了他一眼。杨煦的才能自然是不用说,但对手是蛮人,不一定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争辩,万一军师出了点意外,那损失可是不得了。战场上的来使毕竟不同于平日国与国之间出使。更何况。。
“君无恙受了大伤,若无医治,右臂不保,若日后真为我所用,不忍他独臂啊。”
西贡乃远征,军中资源必然匮乏,何况普天之下论医术,哪里能与皇朝相比。冷戚之虽是军医,却也是练武之人,即便比不上军中大将武艺高强,至少比军师强些。
“但君无恙心高气傲,以冷戚之的口才,未必说得动。”
虽有些担忧,杨煦却已开始盘算,倘若君无恙真的被王爷揽入麾下,那至少忝州四城可以交给他,西戎边境之患大可缓解,那可是求之不得。
“说不动也无妨,此次主要是探探他们目的。来日方长。”
说不清楚原因,但谦煜知道君无恙并非轻易可以说服的人。或许,他不希望他看走了眼。毕竟他中意的不光是武艺,还要聪明。太容易到手反而会让他失去兴趣。
只不过眼下还有件出乎他意料的棘手问题,想起二哥送来的信函,谦煜的眉头就拧到了一起。
杨煦看着谦煜略显烦躁的模样,迟疑了一小下,还是探问:“王爷可是在忧虑晔王信函所述一事?”
谦煜的嘴角向下沉了沉,也不知是杨煦太善于察言观色,还是自己太过喜怒形于表,长叹一声。
“万万没想到君氏一族是当年莫深的死敌,二哥怕是容不得君无恙啊。”
头疼。
头疼。
二哥若是反对,那也只能除掉。如此人才若不能为我用,必将成为我之大患。但问题是,舍不得啊。
“倘若君无恙真的投效王爷,有才之士可为我用,晔王未必会反对。”
杨煦转了转心思,晔王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之人,不至于会那么纠结过往吧。
“军师有所不知,能让二哥动气的,世上没几人,莫深就是其中之一。”
谦煜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心中是真有些忧虑。
谦煜的二皇兄,晔王伏月,前朝禧祯帝弘正的二皇子,皇朝无论是皇城还是坊间,关于此人的传说有如天上的繁星一般多。世间对那种鬼神不可测的人物总是有着莫名的情怀,何况国都占星楼都传出过“晔王一动,七政四余之四虚星皆动”,因此世人无论是崇拜或是畏惧,见过的没见过的,提到晔王两个字,大家总是津津乐道。
只因伏月生母宜妃是弘正从他九弟靖王颛臾那里抢来的靖王妃,而伏月又是脱离凡人一般貌美无度,当初皇城内一直有流言蜚语传闻伏月非弘正亲生,而是宜妃与靖王私通生下的私生子。
其实禧祯帝若是抛开私心仔细琢磨一下就会明白,伏月虽貌不似他,却更不似颛臾,风言风语不过是寻常后宫的争风吃醋挑拨离间,可人在被背叛的愤怒下理智总是会退后一步,伏月四岁那年是他因此盛怒的巅峰,差一点就斩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孽子。
那次真的是只差一点,断头台上刀都架住了伏月的脖子,刑场围观的人群还以为能亲眼目睹皇族被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无数好事之人。
弘正内心也许并没想着要真斩了伏月脑袋。盛怒之时又被谗言顺水推舟,无非想听到一句好话,哪怕是一句申辩,毕竟那个倔强的女人自打进宫就没对自己笑脸相迎过。做做样子威慑一下不听话的人再正常不过,何况拿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下手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器。
奈何宜妃当着他的面,宁愿一头撞向柱子头破血流地自尽,也不肯对弘正讨饶。一时间弘正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还有那么一点点“没看走眼”的自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发自内心不为他征服的人,却每每让他欲罢不能。
最终弘正退了一步。事后虽然留得伏月活命,却只是挂着他皇子之名,实际处境甚至不如宫廷稍微得势的宦官宫女。
而对伏月而言,脖子上冰冷的刑具触及肌肤的感觉,头枕着的断头台上因经年累月的血渍染下不褪的痕迹近在眼前,刽子手凶神恶煞一般瞪着他的表情,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又兴致勃勃的模样,一幕幕都是刻在他心里永远去不掉的伤痕。
心里的某一个东西,似乎在那一刻就破碎了。
伏月唯一的救赎是当朝丞相莫深在他五岁那年收了他为徒。
莫深是当年享誉四方的“天下第一相”,不光皇朝,各国都有前来拜相的文人学士,相府舍人三千,仰慕其才华者不计其数,其中自然是不乏各国的能人异士。而终其一生莫深只收了伏月一名关门弟子,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原本就天资过人的伏月。
在“与他亲近就是忤逆圣上”的时刻仍对他伸出双手的莫深,于之伏月不光是师,亦是友,是父,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在与莫深一同微服巡查的那年,莫深的政敌在途中派出了死士欲下狠手刺杀,六岁的伏月为保护莫深挡下毒箭几乎丧命,因此落下一身病根也无怨无悔。
伏月十二岁那年,发生了日后皇朝史书中记载详尽的莫深莫须有谋反一案。此案关系甚大,牵动大批朝臣,当时莫深身陷囹圄,在牢狱中被政敌的私刑折磨得奄奄一息。多年来一直隐忍的伏月终于因自己的夫子而爆发了。
宫廷皆知伏月破天荒地与弘正对峙了两三日之后从此离开了皇城,当晚宜妃自缢在太虚宫,震惊朝野。
隔日弘正强硬地彻查此事,终为莫深平了反,而莫深出狱即被伏月劫走,此后二人不知去向。
那两三日是皇城的禁忌,是秘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就那么三五人,走的走,没的没,再无人提及。其余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谦煜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记得那段时日,父皇反常地暴躁易怒,整个皇宫似乎都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父皇几乎日日去长阳宫,天天问他可有伏月下落,只因他与伏月的亲密全后宫都知道。一直不悦他与伏月往来的母亲也一反常态地四处打听消息,只为在圣上面前献殷勤。
父皇似乎在满世界地找二哥。
这段时间二哥在哪里,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失去二哥的他,感觉胸中像开了个大洞,偶尔睡梦中都会哭醒。
他再次收到二哥的消息已是五年之后。当他被自称颢斫的人带至太阴山,忐忑之中见到身形已高过父皇的二哥,连扑上去拥抱都有些迟疑。二哥见到他却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抱起他在怀中,面上是他熟悉的笑容,仿佛回到二哥还在宫中的日子一般并无改变。甚至自那时起,对他的宠爱与保护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才终于放下心。意识到二哥并没有因抛弃皇城而抛弃他,谦煜心中是骄傲,是欢喜,是带着一丝丝后怕的安心。
伏月寡言,终日不发一语都是司空见惯,更不可能主动与他提及旧事。如果他真的问,二哥一定不会瞒他,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触及的。
他的二哥,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一直以来就是那么无欲无求的样子。而只有牵涉到那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寥寥数人,伏月会一改常态,偏执到几近暴虐,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莫深是其一,叶阳聆是其一,谦煜也是其一。
打小被二哥爱着护着的谦煜自然明白,二哥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二哥心中莫深是禁地,莫深的死敌对他而言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此时他尚不清楚二哥的想法,但是按照他对二哥的了解,伏月怕是连君氏的九族都灭了也不嫌多。
无论如何,谦煜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惹怒二哥。若二哥当真不允,他也只能下痛手。
“依煦愚见,待君无恙真归降之后,王爷可再与晔王提及此事。目下尚不清楚君无恙想法,倘若那人不肯降,王爷也就无需多虑了。”
杨煦看得出谦煜对君无恙的中意,暗下决心一定要遂了王爷的意将之招至麾下。
谨公爱才众人皆知,天威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而军纪之外谨公对将士们的封赏从未吝啬。正因如此,众将士多年死心塌地跟着他。杨煦自己也是如此,受谨公知遇之恩,内心始终是感激的。
“也只能如此。”
只是,但愿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奸佞,表面恭顺背后暗箭伤人。谦煜心中默念一句。
毕竟谦煜也和他父皇禧祯帝一样是容不得半点背叛的人。
遣回天威军使节冷戚之几日之后,某日狂风突起,一瞬间滴水成冰,一夜之间漫天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今年的冬日似乎比起平常早了月余。西贡联军对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措手不及,冬日装备尚未送达,他们将樊襄城内百姓抢了个遍,却依旧是杯水车薪。不出十日,粮草先已告急。
君无恙与左中右三位将军合计目前所剩军资军备。
“箭羽五十万枚,弓五千张,翻墙城内有投石车四驾,但并没有刀枪武器。”
渡容将明细呈上,卫晃接过之后展开在他面前。
君无恙的右臂夹着木板吊在胸前,左手执着卷轴仔细看着。
“我军粮草可有送达?”
五十万枚箭倘若与天威军正面相遇,勉强可维持十日,倘若天威军此刻攻城,那也仅仅能维持三五日。风雪天行军不易,想必天威军也在伺机调整,倒是给了他们些许缓冲的余地,然而樊襄这座小城的物资并不足以维持西贡军十万长期驻扎。
“尚未抵达。”
虽不是他的错,克尔提还是回答的有些心虚。
“城内粮草还有多少?”
“还可维持全军十日。”
君无恙叹了口气,左手盖住眼睛,揉着太阳穴。
入城之时,他曾下令告诫众人不可屠城,而一旦入城,士卒们无视军规,烧杀抢掠,行军已久饮食极简,遇上城内像模像样的食物美酒便毫无节制地浪费糟践,不出几日,消耗了行军可维持数月的口粮。城内百姓跑的跑,亡的亡,断了日常与外面的买卖之后,存粮只出不进,照此下去,没了也就是真的没了。
“主公,遇上这种大雪天气,粮草补给可能是耽误在路上了,兴许没几日就到了。”
渡容开口相劝。
君无恙没作声。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么多日补给未到,甚是奇怪。万一运粮的补给在途中被天威军截了去,那尚在城中的他们便是被困之兽。此前他们游击就地驻扎,行踪多变难以追迹,而此时他们占了樊襄,通往此地的道路便只有那么一两条。
“其余兵器也需生铁更换修理,可城内没找到冶铁处,补给装备没到的话,我们只有弓箭还可以用,近战怕是不行。”
“联军还有多少人马仍在城中?”
“自下雪开始,有六部落兵马已先行返程。联军五万现在只剩五千左右。”
“那也就是说,只有不到六万人了?”
“是。”
君无恙鼻子哼了一声,众人未再言语却心知肚明。
所谓合纵,终究不过乌合之众,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攻下樊襄之时,众人看到胜利,士气还旺。可抢夺了城内财富之后,游牧民族的天性便让他们打算扛着战利品先走为快。而当他败于谦煜右臂负伤以来,陆陆续续便已有撤军。眼下风雪又大,补给不足,是否该趁着尚有余力,姑且先撤回为好?
君无恙正是思索的当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报!”
来人站在门外,语气透着急切。
“何事?”
君无恙暗想,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可偏偏事与愿违。
“城门来报,天威行军在城外五里驻扎了!樊襄城已被围。”
“什么?”渡容一下子蹦了起来,“有多少人马?”
“目前看去至少十万。”
君无恙心一沉:“是骑兵还是步兵?”
“多为步兵与战车。”
“可有攻城车与投石车?”
“尚未看清。”
屋内一众人脸上带着动摇,目光投向了君无恙。
君无恙的视线出现了白茫茫一片,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