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被困之兽 ...
-
“城内已无粮可炊,可烹的伤病马匹亦无,前日已有伤病士卒饿死…”
话说到一半,屋内鸦雀无声。
君无恙默默地看着欲言又止的渡容,接到那个催促的眼神,渡容低下了头。
“有人欲食,被拦下了。已按军纪杖责。”
君无恙左臂抵着案几,捂住了眼睛,轻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
“此时杖责又有何用,这次能被拦下…”
言未尽,在场的诸将却都明白将军之意。下回谁也不知还能不能拦得下。
天威军围困樊襄已有月余。
约二十日前,天威军发动了小规模袭击,一骑人马来势汹汹逼近城门,双方互射数箭之后,骑兵将领一箭射到了城门瞭望台的木柱,丢下了个什么在门前便掉头而去。西贡军从箭尾取下了本应是西贡国君传给君无恙的信笺,惊慌之下小心翼翼开门探查,发现了门前被丢下的补给队上士的头颅及一小包西贡产谷粟。
正如君无恙担心那般,西贡补给的粮道被天威军所断,补给人马全灭。至此,被困在樊襄城内的西贡军再无任何粮草来源。至十日前,粮草已绝,众将士每日都在找寻食物。大雪封山,断了人进山的路。莫说这个天气鸟兽不见踪迹,数日前有十人进山狩猎便一去不复返。众人饥肠辘辘,啃树皮挖草根充饥者大有人在。
此刻,屋内的众人也是面黄肌瘦,尽显憔悴。君无恙伤病未愈,外加数日食不果腹,整个人又单薄了一圈,此刻似乎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一般气若游丝。
“主公,不然,降了吧。。”
君无恙没有抬头,也不想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谁先开的口。反正也是军心所向。
无论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男儿宁死不降,或是其余种种,最终主降派与主战派也没定出个结果。君无恙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众人走出屋子也未发一语。待到屋内只剩了自己,盯着案几许久,才一挥手将案几上所有物件连着再次送来的招降书统统掀翻。
听得这动静,卫晃走了进来,看了君无恙一眼,默默地收拾起来。
“你也觉得该降吗?”
听到君无恙带着愤恨的问话,卫晃手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按皇朝律,降军应肉袒膝行,三跪五叩,束手就擒。要我城门外赤身跪他,不如一刀砍了我脑袋!”
君无恙有气无力的声音因愤怒高亢了几声,吼完却有些头昏,闭目养息了片刻才缓回来。
直到将满地狼藉恢复原样,卫晃才开了口:“目前情形,无论战还是降,都于我军不利。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奉命而行。”
君无恙盯着面前那双始终沉着的黑眸。眼前的人无论何时,总是这样镇定地对自己对视,从这双眼睛里他总是能得到鼓励与肯定。无数次的自我怀疑与不安,总是能在这个人的信任里烟消云散。
“你还是这么毫无道理地偏袒我啊,晃。”
君无恙闭上眼,整个人柔和了几分。无数次觉得晃才像是自己的亲兄弟。
“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事情,你总是以他人为优先,将自己退后。你的考量,一定是不为私利的。”
如果他再不偏袒着这个从小就不会撒娇的倔强小子,何人又能来疼爱他?
卫晃一直觉得君无恙是个可怜的小孩。
君家家主领国君命,早年赴大陆那片最为富饶的皇朝拜相莫深,而留家眷在西贡。君家共四子,长子与君无恙是双生子,自小体弱多病需格外照顾,三子为唯一女儿,自然是得到全家疼宠,四子幺儿因备受祖父偏爱,骄纵跋扈,二子君无恙便是全家最无需操心的孩子。打小头上就带着“懂事”的帽子,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因为各种大道理给了兄弟妹妹,君无恙从未与他们相争,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活在角落。
直到某次发着高热的君无恙支撑不住,在与卫晃的比剑中昏倒在他怀中,卫晃才发现,只要不是站不稳,君无恙即便是头疼脑热也不会说自己病了的倔强。之前他也觉得这是个不需要操心的小孩,但自那次起,他有意识的多加关注刻意亲近,才发现了君无恙的本性。
遇上喜欢的事物,君无恙眼里的光会在瞬间黯淡下来,总是退后一步,让出去。想承袭主母的医术,却在母亲决定让体弱的长子继承时,默默地拿起了战刀成了全家唯一习武男儿。在君家家主因莫深一案受到牵连客死他乡之后,年少的他成了一家之主,凡事皆有人与他相商,便更是把自己退到了不能再退的末位。
总是把自己掩藏的很好的君无恙,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露出一丝丝疲惫,一点点寂寞。而直到君无恙终于会在他面前有些许任性时,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那意味着君无恙终于能有一个可退之地,而自己就是他的依靠。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君无恙与他哥哥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那个人也和君无恙一样,不善表达自己,对弟弟是那样的执念地爱,表里不一的行为却总会让人误解。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明明在意着,却又只是远远地望着,只能像这般,替他守护着心爱之人。
“阿熠身边有你,我才放心。晃,这是我一生之请,照料好他保他平安。你要什么我都允你。”
那个无论何时都是高傲骄纵的人,那个在国君面前也总是甩脸色的人,在西贡军出征在即之时慌了神,对着他目露恳切毫无姿态地深深叩头。他不由得苦笑,君家的双生子为何是一模一样地笨拙,笨拙到察觉不到自己其实为人所爱。
“晃,把诸将再召来吧。两日内,弃城突袭。”
君无恙目露坚决。趁着最后一丝气力还在,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有些机会杀出重围。
倘若此战不能胜,那就让他魂散此地吧。出征之前他已交代好身后事,故土,于他似乎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此役为死战,你只管自己早些逃脱,敌军不识你,且以你本事,此事不难。你我今生难续兄弟缘,只能来生再见。”
“阿熠,我不会离开你身边。你我主仆一辈子,即便是去了彼世,也得是我先准备好了迎你。”
卫晃看着君无恙的眼神透露着不容拒绝,君无恙便知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背后总是有这个人在,他才得以走到今日。倘若战死也要带着卫晃一起,他真真于心不忍,可若卫晃决意不离不弃,那是他的福分。
君无恙,你何德何能,今生有此挚友舍命相护。
“晃,全军上下你与渡容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我只能托付于你。天威军军力远远不是我国与周边小国联合可敌,你务必劝国君暂时迁都,即便此战毕,皇朝怕也不会轻饶我们。还有…”
说着,君无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替我交给那个人。跟他说,我知道当年他应太子之邀是因为我,我也知因此,他有悔有恨。所以我无颜见他。”
卫晃听到了他从未想过的事,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十分震惊。原来君无恙什么都知道吗?但是,“他,不曾恨你。”
听到这句话,君无恙轻轻笑出声。
“晃,你知我,却不知他。”
在卫晃眼里,那人总是完美无瑕的。而如同光与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是只有双子才能感受到的对方的真实。但,那些早已不重要。
“晃,此生我对他无以为报,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你了。只有交给你,我才能安心。弟一生之请,望兄切勿推脱。”
君无恙对着卫晃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而卫晃听着这一模一样的话语,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祈鉴六年丙戌月,天威围困西贡于樊襄两月,西贡残军突围。因西贡骑军宰杀大部战马果腹,骑兵变步卒且缺兵器,西贡军士战力大降,六万军力为天威歼灭四万,余两万俘虏尽数坑之。西贡军全灭,天威大胜。
西贡无端合纵诸小邦挑衅皇朝,兴起战事,毁边城樊襄,亡百姓三万。谨公俘西贡主将君无恙十余人,特赦免死,使之返,说西贡国主称臣之于皇朝,否则三月后举兵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