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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面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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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与西域的分界是北夷山脉。
以险峻著称的北夷山不乏悬崖峭壁,而无人敢攀却不光是因为那天险,只因山中有无数成群的野兽出没,数量惊人,以往进了山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好在人不进山,兽们也不出山,几百年来人兽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皇朝的开国君主为了军事之便,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硬是在北夷山脉中开了条山道儿为止。
小道不宽,最多可供一辆马车与两个人并排走,且途中多半是一边靠山另一边是万丈深渊。道儿是修成了,天下皆知,却没人敢走,因为这条道儿得罪了山中的兽老爷们。当时国主前前后后共派了十万人修路,活着回家的不过千余人。被咬死的,摔死的,吓死的……不计其数。西域有句赖皮话广为流传:“如此逼迫,吾只好去北夷山道了。”
此时,虽是艳阳高照,走在北夷山道的行军们却是个个人心惶惶。不时自悬崖峭壁卷来阵阵阴冷的寒风掺杂着的几丝腥味儿,时不时地各种鸣叫此起彼伏,头顶盘旋而过的硕大飞鸟与周围骤起的哗哗声都令人下意识地胆寒。军令如山,若非如此,只怕他们早就掉头逃跑了。
“哎呀,这北夷山里比我想象得要好的多嘛,空气新鲜凉爽宜人,又没有闲杂人等碍事儿,不然咱们以后干脆就在这山里驻军算了,军师意下如何啊?”
羡慕住在太阴山的二哥许久的谦煜见着大点儿的土坡都有种说不清的亲切感。此刻他骑着爱骑火龙驹悠闲自在得恍如郊游,仿佛根本没听见四周的阵阵兽鸣。
樊襄城自打被西贡军占了,八个城门就被封了六个。西贡冶铁技术闻名,据冯荆所说,被铁水封上的六扇城门坚固与城墙无异,剩余两扇原本就是为御敌所建难以突破,既然如此,倒不如借除城墙之外唯一的捷径寻找最容易的突袭良机。此时谦煜正领了三千精兵来探路。
杨煦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努力想弄明白方才到底是自己幻听还是王爷又在异想天开。
“王爷,您,您刚才说,咱们以后在这山里驻军?”
“啊!”谦煜笑得眉眼弯弯,“这主意不错吧?”
不错?!杨煦差点被口水噎死。
“王爷,您该不是嫌咱大军人数太多了吧?”
刚出门时听说王爷要领军来北夷山打探地情,一帮人脸都绿了。想当年太祖的十万工匠还剩千余,那天威军的百万大军剩一成已经是很有面子了吧?
“军师,你吃坏肚子了?”
谦煜一脸关切地扭头望着面部抽搐的杨煦:“你不是成天嚷嚷着军力不足军力不足?”
“我是说你!!!你!!”
杨煦羽扇指着谦煜的鼻子颤抖。
谦煜丝毫不介意军师的言行,脑袋一昂:“王爷我还嫌少咧!再来个百万也不多!”
虽然那就又得求二哥多设几个兵工厂,否则武器不够。但是二哥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嘛,谁让他是二哥的香饽饽呢,呵呵呵。
大言不惭地同时也心虚了一下,估计兵力再扩大的话就该被颢斫记恨了。毕竟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大把银两有一半都砸在了他的军费上以弥补朝廷超支的部分。二哥肯定是不心疼,聆嘛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他也是会内疚的呀。
想到二哥与聆,同为男子却远胜一般夫妻的恩爱,谦煜就不由得有些感慨。一方面总觉得自己的二哥被人抢走了,另一方面又觉得终于有人时时刻刻照顾二哥,心底也踏实。原本对龙阳之趣毫无兴味的他,偶尔也会想一想,这男人与男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尤其若是遇上了长相是自己喜欢的美男子,还会偷偷琢磨一下换做自己是不是会想与那人有肌肤之亲。
杨煦望了望青天,在这里驻军?呵呵呵,王爷肯定是说笑,等会儿就忘了等会儿就忘了……若是被大军听到了还了得?逼人造反么这不是?!
“哟。真是冤家路窄啊!”
王爷的语气带着一丝诧异,打断了杨煦的思绪,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嗯?!!这不是西贡国那个不男不女的将军么?
望着对面猛然间出现的意想不到的对手,谦煜与君无恙都吃了一惊。二人皆未料到对方会与自己有同样的勇气率兵借北夷山道行进,不由得内心有了点小小的冲击,一丝奇妙的感觉隐隐而生。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杨煦喃喃道。这时机还真好,跟算准了似的。
嘴角微微一勾,谦煜举刀一挥,双腿一夹马腹,率先走上前去。
君无恙眼一凛,策马向前迎敌而上。一方面狭道相逢勇者胜,一旦退缩防守面临的只有惨败;另一方面,君无恙也确实想与谦煜过过招,见识一下谨公的实力。而西贡的数千精兵亦毫无退缩地跟随主将齐齐奔来。
一时间,谦煜的心中涌起些许不知是敬意还是同情的情绪。
还真是不怕死啊!
一对一,两军将帅过招,两方的军士在副将的示意下没有妄动,人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难得一见的景象。
君无恙狂奔而至却未手持兵器与谦煜较量,反而在两人即将面对面的刹那拔刀一分为二,一个翻身勾住坐骑的脖子倒挂下去一手持刀防卫一手持刀朝谦煜的火龙驹前腿砍去。
谦煜吓了一跳,连忙举刀替爱马掩护,刀刀相叩发出“锵”的一声巨响。
两匹马交身而过,碎石块稀里哗啦地滚落小道边儿,直坠悬崖底。
谦煜眉间隆起几道褶皱。
好刀!!在一刀幻两刀,刀身薄了一半的情形下与他的青焰刀刀锋相迎却未断裂,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此刻,他的左手有些微微发麻。回头望去,只见君无恙的双刀泛着红晕,这才意识到对方内力深厚,当下心中有了一丝悔意,暗暗责备自己太过轻敌。虽是有些女子阴柔气的俊秀脸孔外加与常年征战不符的荏弱身板,对方也是一国的大将军,自己实在不该以貌取人如此大意,露出破绽。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只怕火龙驹已被斩断前腿,自己亦会被另一挥击倒在地吧?
右臂一阵火辣辣的,怕是已被刀气所伤。
谦煜眯起眼,起了些兴致。
这个人,有点意思。
君无恙调转马头,双手一阵酸麻,暗叹低估了谦煜的实力。尚未攻击仅仅一挡,冲击力便似整个人撞上墙壁一般,若不是西贡冶炼铸造精华打造的宝刀够强韧,这会儿早已是对方刀下亡魂了吧?
到底是天生体质的差距么?他再怎么勤于练刀磨练技巧,到底会力不如人么?虽说勤能补拙,有些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当初因体力不支一度不敌西域人高马大的壮汉,在武艺大会上惨败的年少时光,然无论他吃多少,身体却不见多长了几两肉,一度暴饮暴食甚至弄坏了肠胃,被御医的哥哥狠狠教训一番……久违的挫败感袭来,君无恙愤愤地咬紧牙。
一丝悔恨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复杂的嫉妒,他狠狠一夹马腹,向谦煜的方向冲去。
谦煜并不急于结束战斗,难得遇上了感兴趣的对手,他还想多较量几个回合,便认真了几分迎敌向前。
杨煦摸摸下巴,暗想难得王爷有那么好的兴致陪对方过招,不过在他看来,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西贡将军就像是在老虎面前龇牙咧嘴的小猫。
“啧啧啧啧,不知死活啊不知死活!!”
杨煦摇头晃脑地边摇着羽扇边感叹。
面对来势汹汹的君无恙,谦煜的应对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游刃有余。君无恙的两把刀既可合二为一也可分开应敌,手法熟练的话攻防一体几乎不见破绽,且两把刀的重量到底比一把刀要强,即使分开来使,攻击力也不可小觑。
铿锵声中,尘土飞扬,众人眼花缭乱中两人已三十个来回。
谦煜暗想,能如此灵活地掌着这等兵器,君无恙的力量还是很可怕的,若是让他来使,两手动作流畅到这种地步怕是得花上不少时日吧?但这也不是那么难对付的,于是又是一个侧身,右手臂一抬,青焰刀仿佛舞出青色的火焰一般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电闪雷鸣般直直劈向君无恙。
君无恙却愤懑着自己谨慎出招,对方却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单手执刀阻挡回击,先前的郁闷一股脑儿的复苏,双眼都有些泛红,见着谦煜带着几分认真劲儿出了杀招,眨眼功夫将两把刀合并,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真气直上,每根血管都膨胀了几分,浑身筋肉紧绷,瞬间爆发的力量直直传向握刀的双手,“当”的一声,巨大的力量挡下了谦煜的狠劈,双脚借马镫一使力便一跃而起。
谦煜诧异中只见一片红光晃过,又狠又疾的攻击在眨眼的工夫雨点般落下来,下意识举刀便挡,匆忙间,只觉得双肩一阵钝重,夹杂着冰雹般锋利的狂风迎面扫来。待反应过来,却见君无恙已稳稳地骑回战马,双手横握合二为一的嗜血般泛红长刀,头盔下隐隐看得见微微低垂的脑袋上那双犀利的双眸。
“十八斩!”
西贡的精兵惊叹。
“十八斩?”
谦煜眯了眯眼。
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君无恙的攻击何止十八式?刀风简直无所不在!若是普通人,怕早已是粉身碎骨了罢?即便是他,盔甲的护肩也已被劈落,臂膀,大腿上伤痕无数,若是解下盔甲怕是浑身鲜血淋漓吧,低头瞄一眼爱马,亦是伤痕累累。
虽然不至于让自己有任何致命威胁,而心情却十分不愉悦。
看来对方是真想要他的小命啊!谦煜直到方才都仿佛挂着笑一般上扬的嘴角垂了下来,眼神中除了冰冷的精光,再无任何情绪。
君无恙大吃一惊。
自己的十八斩平日里用上三分力便立刻可将对方毙命马下,这回用上了十分力却仿佛挠痒痒一般只是让谦煜受了几处皮外伤,不禁乱了心绪,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谦煜冷冷一笑,立起马身,双手紧持刀柄在半空挥舞一周便随即旋转开来,舞动三周过后谦煜大喝一声,众人尚未来的及反应,空气便在一瞬间凝滞,却又即刻随着那青焰刀身燃起的火苗划下耀眼的光弧,转眼间化为无数利剑般锋利的风刃,伴随着震彻天际的轰鸣,以雷霆万钧的气势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刹那间,无数的沙石被震起数丈高之后被风刃弹向四面八方,两军的将士皆护住头脸免得那砸到身上生疼的碎石把自己弄个鼻青脸肿,扬起的沙尘烟雾般迷蒙,阻挡了众人的视线,整个北夷山仿佛都在晃动,不远处接二连三地传来岩石崩裂滚落的巨响。
好半天,无论是天威军或是西贡精兵,甚至是杨煦,皆有些恍惚地立在当场,有些畏惧地,呆呆地望着那团混沌。
风卷走了空气中的迷雾,慢慢地,慢慢地,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赫然崩裂绵延几十丈的地面上,殷红的鲜血在一寸一寸渗透侵蚀着土壤。四分五裂的马匹尸块三尺之外,君无恙鬼一般的神情恶狠狠地瞪着着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自己的谦煜。
只是眨眼的当儿,君无恙的内心便本能地闪过“自己赢不了这个人”的念头,下意识的恐惧让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地颤抖不已,而回过神来一瞬间便去举刀迎击,巨大的疼痛之下却发现右手毫无知觉。低头一看,右臂好像无骨一样软软地垂在身侧,不知断了几处,此刻是派不上用场了,便急忙左手抓住身边的刀。正在这时,一匹黑驹奔了过来,马上的人一个用力将他扯上了马背,随即又退了几步。调整好坐姿,君无恙再次瞪向眼前的对手,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后背抵着的这个胸膛是谁的,纷乱的心思也慢慢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刻,四下一片静谧。
“还想打么?”谦煜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君无恙嘴角一扬:“能与谨公过招,自然机不可失。”
谦煜大刀一挥指向君无恙的左臂:“这只胳膊也不想要了么?”
君无恙哈哈大笑一声:“不过是一条胳膊而已,送你无妨,传闻的谨公全力一击也不过如此。”顺着后仰的姿势,黑马仿佛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不安定地原地转了两圈,马蹄敲击着地面。
“本王敬你是条好汉与你一对一,而你,却还留着后手使人相救,大言不惭。”
谦煜的面上不见往日的笑脸,冷冷的神色满是轻蔑。
谦煜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眼前的这个男人浑身鲜血,分明是死期将至的状态,却只有那双眼仍旧闪着蔑视的光芒,而那狂妄的态度无疑令他身后的军士斗志昂扬。谦煜眯了眯眼,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的青焰斩刀一扬,瞬间俯冲过来。
杨煦见到谦煜的手势敲响进攻的鼓点,全军呐喊顿时响彻山涧,骑军转眼间便紧跟谦煜冲向了敌军。同一时刻,君无恙身后的晃手中长戟一挥,西贡精兵也呐喊着冲来,两军皆热血上头,一时间一片混战。
而北夷山不愧是北夷山,开战没过多久,比起伤亡的骑军,掉下山崖的人数反而更多,正是此时,或许受打斗影响,山顶哗啦啦地开始滚下岩块,一时间反倒分开了两军。双方原本人数也不多,这回一个回合下来两方谁也没占到便宜,君无恙和谦煜两人也有负伤,因而最终双方各自撤回。
这一战,双方都意识到北夷山道无论是攻还是防都是不可忽视的据点,而更重要的,亲自交战之后,无论是谦煜还是君无恙,心里都有了“人不可貌相,那个男人绝不是省油的灯”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