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夹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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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适当掩饰恨意的花匠虽然没有被解雇，但亚德里恩明显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严令花匠不许再培养任何新品种的花。并且因为花粉过敏对自己的脾气更不加克制，连负责传话的女佣都被吓到了，陈尔在走廊上看见可怜的女佣是掩着脸从亚德里恩房间里逃出来的。
陈尔的脚步顿了顿，脚跟转了个方向，还是不要这时候去触霉头好了。
亚德里恩早就远远瞧见了她的身影，在她转身的片刻就开口叫人，声音阴阳怪气的：“对门的邻居，如果不懂得礼貌，至少该学会伪善吧。”
陈尔转头看见他那张因过敏和烦躁而通红的脸，伪善地重新拾起脚步，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亚德里恩的房间，十分奇怪的是，这里的空间不算开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狭窄。如果关了灯，感觉就像亚德里恩把自己藏进一个火柴匣子里一样。作为庄园的主人，起居的房间却像一个佣人房，他在进门的时候还需要微微低着头。
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窄窄但加长过的单人床，一块床头桌，还有临近窗边一把格外寒酸的椅子。如果不是亚德里恩在食物上天怒人怨的挑剔和难搞，她几乎要以为他早就厌烦了优渥的生活，转行当起了苦行僧。
亚德里恩半靠在床上，桌子上放着医生开的药，包装都打开了，看起来他已经吃过一遍药了。因为鼻咽部相通，他的嗓音有些滚砂般的嘶哑，此刻似乎因为鞋底和木地板的摩擦而皱起眉来，泛着水光的眼角带着星星点点的赤红，微睐的眼睛抬了抬又低下去。
“坐。”他简单地说。
陈尔拉过那把寒酸的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她个人是比较喜欢这样的亚德里恩的。虽然这样的心理有点小人，但这样的亚德里恩更贴近她记忆里的那个人。虽然只是生病带来的假象，但在她眼里，这样的亚德里恩看起来更可爱更可以容忍一点。
看起来虚弱，无力，易于控制。
亚德里恩的相貌应该是属于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那一类，但是常常一开口就毁了一切。现在他安安静静地半靠在床头，只是不时响起几声压制不住的咳嗽声。陈尔目光发散，落在他发红的脸和耳朵上又慢腾腾收回来，亚德里恩如果是个哑巴，大概会很迷人。
因为更多的时候他一开口，就让人想把餐刀或叉子戳进他那苍白还隐约带几颗痣的喉咙里，让他一辈子都再也开不了口。
“你在想怎么谋杀我吗？”亚德里恩警惕地抬起眼睛，咳了咳又继续说，“趁我病，要我命？”
“如果你再多嘴，我会的。”陈尔毫无波动地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手上的表，“遵循你的社交礼仪，探病该用多长时间？”
“我的社交礼仪里没有探病这一项目，”亚德里恩目光微沉，衬着晕红的两颊和鼻头实在很搞笑，就像游乐园里化妆蹩脚的小丑，“只有葬礼。”
“那就把这当成葬礼吧。”不想和他多加计较，陈尔很随便地说。
“真的？”亚德里恩又拿纸巾拭了拭鼻子，这使他的话带着闷闷的鼻音，“你就穿这个来参加葬礼？”
陈尔依旧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袖，在布料柔软的位置还泛起了轻微的褶皱，长袖让她挽起了一段，露出半截干净的手腕。她皱着眉，寻找着仅剩的全部耐性，才能将这次对话继续下去。
“……那我该穿什么？”
“黑色的上衣和裙子，深色的丝袜和皮鞋，记得胸口戴一朵小白花。”亚德里恩的目光不无挑剔。
“我会的，以后参加你真正的葬礼时，我会的。”她咬牙。
“那太好了，你答应来参加我的葬礼了。”亚德里恩满意了点，还记得嘱咐，“花不能是郁金香，估计即使死了我也还对它过敏。”
听说有一种古老的害人手法叫扎小人，她才和亚德里恩相处不到两天，已经无数次盘算过怎么实施了。
“记得把我埋在院子里，楼底尸体太多有点挤了，空气不太好。”
“把这话留着跟你的遗嘱律师或者继承人说吧！”
亚德里恩的语气露着担忧：“但他们都会恨着我，即使经过掩饰，我还是不太放心。”
“你就放心我？你不知道我的国家有一种刑法叫死后鞭尸吗？”陈尔神态恶毒地说。
“你？”他突如其来地笑了一声，从斜放的枕头上微微支起背部，这样他的脸离陈尔更近了，近到陈尔可以看清他鼻子上那些可笑的破皮和红点，还有泛光的眼角，这使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带着奇妙的迷惑，“你会吗？”
“好了，”她再次败下阵来，“我会把你埋在院子里。”
亚德里恩又半靠回床上，曲着的腿把被窝顶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他不无关心地说：“如果那天下雨了，记得打把黑伞。”
“能别再谈论葬礼的事情了吗？”陈尔累觉不爱，“你的葬礼一定会非常完美，非常完美。”
“我觉得也是，你想聊些什么？”亚德里恩头一次这么配合。
“聊聊瑞查吧，”她暗藏心机，并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很明确的意图，却看见亚德里恩以一种分外古怪的神情看着他，低合的眸光在她脸上一阵逡巡，分明是很沉默的注视，却让她觉出几分压抑和隐忍，她的话变得没什么底气，“就聊聊你是怎么遇见他的吧……”
“我拒绝。”床上的病人果然理直气壮地说，“除非你跟我谈谈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
陈尔觉得这并不是无可奉告的事情，她的声音也平淡无奇：“我在三十岁的时候停止生长，或者说衰老，然后通过身体的返流来弥补意识上时间的提前。你也早知道我能够提前预见165秒的场景，亚德里恩。”
“但是这对我不起作用？”亚德里恩笃定地凝望着她。
“是的。”陈尔态度认真，“对疯子都不起作用，也许彼此的意识不在同一维度。”
亚德里恩并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悦，反倒把声音放缓：“七年前，一个青年叛出提米亚，他在提米亚之城被称为执刑者，负责让那些不愿看着自己的身体萎缩死去的预视能力者安乐死。他的时间误差是158秒，在你进入提米亚前颠覆程度最高的一位。他厌倦了提米亚的一切，逃出后生活在斯堪卡纳的下水道里，像老鼠一样白天躲藏晚上出来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叛逃吗？”
陈尔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青年就是瑞查，她发觉自己的喉咙发干，根本说不出话来。
“提米亚分了派系，在一位长老辛远死之前，两个派系对螺旋谜题的解答抱有不同的态度。”亚德里恩的目光玩味地划过陈尔紧绷的脸，“其中一个派系的方法，即使被诉诸邪恶还是有人实行，陈尔，你知道时间切割吗？”
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时间切割的秘法在提米亚是绝密档案，在辛远死后连唐都没有提取的权限，一个恐怖的认知让她整个人都陷入微微颤抖的状态。
亚德里恩心不在焉：“瑞查实施了时间分割，然后彻底疯了。”
“他现在跟一个正常的疯子一样，会衰弱，然后一点一滴的老死。”亚德里恩的眼直直地盯着她，仿佛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冰渣，让从中投出的目光都显得凉寒异常，“陈尔，又遇上选择题了。”
他的腔调变得亲热又熟稔起来，内容却很残忍：“你有没有想过，一直支撑着你们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亚德里恩说完这一句话，仿佛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他沉浸在彼此的沉默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陈尔脸上从惊恸到悲哀的表情。
“需要吗？”他毫不自矜地，张开了双手朝着她的方向，“听说拥抱能安慰人。”
“不需要。”陈尔说，她现在根本无暇关注亚德里恩，整个脑子里都是关于时间切割的东西，搅得她浑浑噩噩。
“那就算了，”亚德里恩放下手，“只是听说的，我也不信。”
瑞查疯了，在瑞查清醒的时候唯一接触过的人是亚德里恩。陈尔第一次这么警醒地看着亚德里恩，男人半倚在枕头上，头发蓬乱，比起平日精致优雅的装扮，宽松的睡衣让他看起来有点不设防。
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凝睇的目光轻轻地一扬，眼睫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看不清是笑容还是讽刺。
他一点儿也不嫌肉麻，得意洋洋：“知道得够多，疯得够少，我看起来像个宝贝，对吧。”
陈尔声噎。
亚德里恩又提议：“你真的不想验证一下，到底拥抱能不能安慰人？”
“……我对这件事不好奇。”
“但是我好奇啊。”亚德里恩百无聊赖地靠着床上，轻轻蜷起的手指放在洁白的被子上，修长优美，又似乎接驳了神经般的敏感。
如果以后需要对他上刑逼供的话，夹手指应该是不错的选择，陈尔阴暗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夹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