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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谁怕打雷 ...

  •   霍莱庄园的主体是一座古老的城堡,以陈尔的眼力看不出是什么风格的,但可以隐约感觉到,这里的风格跟老拜伦还有亚德里恩很相像。高高的窗子镂刻精美,数不清的门洞和长廊,无数的尖角和拱檐,大厅是她见过最明亮的地方,至少那里还有一个落地窗。

      这座阴影重重的城堡,看起来就像某些电影里吸血鬼的世居地。古老又阴暗,如果不是后面还走着烦人的亚德里恩,她几乎产生了一种走错时空的错觉。

      二楼的走廊上挂着拜伦家族的肖像画,即使已经到了技术发达的现在,他们还严苛地使用着油画。画面上老拜伦皱着眉,嘴唇抿成严厉的一线,看起来不是画家得罪了他就是他得罪了画家。与亚德里恩的阴郁报社截然不同,画面上他的两个哥哥气宇沉着,笑容大方,色调比起老拜伦的肖像明显轻了好几个色度,异常温暖,都是难得的瘦削秀美的男子。

      拜伦家的男人大概都很高,在少年时期亚德里恩就显出了比同龄人更高的个子,他的哥哥们和父亲看起来也很高。如果注意观看的话,会发现老拜伦的背微微躬着。也许到亚德里恩老了之后,就会成为同样微微驼背脾气糟糕的老头子。

      “怎么没有你的画?”想到几十年后亚德里恩必须拄着拐杖,或者是心有余力不足地损人的画面,陈尔奇怪地愉快起来。
      “因为我是个私生子。”亚德里恩声音冷淡,似乎带着自嘲,“即使鸠占鹊巢成了霍莱庄园的主人,也永远没有名正言顺地把画挂在这里的权利。”

      “哦。”陈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其实她私底下并不觉得亚德里恩是会为这种事烦恼的人,甚至觉得如果他愿意的话,做出把其他画全烧了挂上自己的这种事都有可能。
      “如果觉得我会这样说,你就太蠢了,”果不其然,亚德里恩很快推翻了刚才的说法,视线划过父亲和兄长的肖像画,装裱的画框因为长久没有擦洗都落上了薄薄的细灰,他的目光里似乎有种捉不住的欢愉,“把自己的画像和死敌摆在一起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他话音一转,变得低昵起来:“倒是可以跟你的摆在一起。”
      “算了吧。”陈尔拍拍手拒绝了他的恶意,祖传恶劣什么的,大概是无可救药了吧。

      “你们有客房的吧?”她转移话题,不想再纠缠下去。
      “有。”亚德里恩脸色肃然,“但是或多或少死过人,死得最少的是这一间。”
      他伸出手指冲着拐角的屋子点了点,转头看见陈尔难看的脸色似乎又瞬间变得体贴起来,语气自责:“看起来我给了个糟糕的选择,或许你比较喜欢这间。”

      他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指向那间屋子的对面,口气诚恳:“这是死人最多的一间。”
      他的选择里永远没有更好的选项,陈尔压制住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心如死灰地走向了拐角的屋子。

      “晚安,陈尔。”亚德里恩的声音在她背后不远处响起,陈尔微微侧首,余光看见他站在长廊里,灯火昏昧,苍白清瘦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亡魂,或许全身上下最有存在感的只剩下那双眼睛,除了那眼睛里的微渺光芒,其他的部分好像随时都要溶入背后的黑暗里。

      好像看到了二十二岁的亚德里恩,仓惶地站在灯火和黑暗的交界处,只是世事变迁,当时他的冷静里充满了恐惧,现在的冷静里却仿佛充满了残忍。

      “晚安。”陈尔脚步一顿,又继续迈开。
      “晚安,亚德里恩。”背后的男人纠正,“你真该学点礼仪。”
      “……晚安,”那词句像在唇齿上狠狠嚼过才被吐出来,陈尔完全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了,“亚德里恩。”

      在她进房后不久,有佣人抱着被褥前来更换,陈尔不想这么麻烦:“不用了,原来的看着就挺干净的。”

      佣人把床上的被褥取下来,把自己带过来的整整齐齐地铺上去,语气很恭敬:“让客人用没有更换过的被褥,会显得主人很失礼的。”

      虽然在内心的深处,她觉得居然吩咐把自己用过的被褥不经清洗拿来给客人用的主人已经不是失礼了,简直是冒犯。但医生说了,亚德里恩阁下有病,大家最好听他的话。真是可怜的客人,还被蒙在鼓里,笑着表达感谢呢。

      脚步交替,陈尔躺在陌生的床褥上半睁着眼,她有些认床,但是现在让她睡不着的却是比认床更复杂的东西。她坚信亚德里恩不可能杀了瑞查,他的个性不可能轻易地丢弃还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事实上她和现在的亚德里恩接触不多,可却好像格外清楚这种性格和手段一样。她在繁杂的记忆里搜索了许久,才想起一个人,老拜伦。

      有点讽刺,但实际就是如此,作为老拜伦最不讨喜的小儿子,亚德里恩却好像遗传了他性格里所有的沉郁和阴暗。螺旋谜题的密钥不是提米亚的财富,更应该说是提米亚的性命所在。亚德里恩现在拥有的筹码,也许他早就认识到了,够得上整个地下的提米亚之城。

      那是他们这一群人苦苦追寻的东西,是他们尚有勇气存在的意义。螺旋谜题的最后解答,如果没有走到最后,大概提米亚一城之人都会心有不甘。
      “你在打什么主意呢?”陈尔在床上再次翻了一个身,被褥绵软,身体却僵硬得难以忍受,她逸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亚德里恩。”

      经过高度训练后,警惕性让她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睡熟。梦里似乎也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十年前的亚德里恩抓住她的衣角不肯松开,一会儿又是现在的亚德里恩错综复杂的眸光。那种凝视让人很不舒服,她狠狠喘了口气,感觉自己在被人用目光解剖。

      难受地睁开了眼睛从梦境里脱身,却发现床前坐了一个黑影。黑暗里看不清眉眼,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男人的轮廓,她在紧张到极点的一瞬刚要动作,却发现对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被上的手,掌心贴着手背带来不太熟悉的温暖。

      “我是亚德里恩。”
      陈尔甩开他的手,把随手捞到的枕头砸向他,愤慨得很:“大半夜的,你到我房里干什么?!”

      “我记得,你怕打雷。”似乎要配合他的说法,窗外适时地划过一道亮紫色的闪电,随即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短暂的雷光照亮了亚德里恩的脸,显出那双眸子不合时宜的明亮色泽。他伸手接下那个绵软的枕头,随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才重新放回床上。

      陈尔强忍脾气:“我不怕打雷。”

      “哦,我记错了。”亚德里恩轻飘飘地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无耻,“是我怕打雷。”
      “你连鬼都不怕,你怕打雷?!”陈尔咬牙,一字一句地说,“趁我还没发火,立刻给我滚出去!”

      “大半夜的,火气真重。”亚德里恩叹息了一句,屁股却好像长在了椅子上不打算挪窝。
      “你也知道是大半夜啊,主卧离这里至少10分钟吧,你大半夜跑这里来有病啊!”陈尔怒吼,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赶人。

      “我就住在对面,很近的。”亚德里恩陈述事实,没什么难过的意思,“我也早就告诉你了,医生断定我有病,也许现在是犯了梦游的并发症。”

      “求你到楼底梦游吧,和你优雅的祖先聊聊天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陈尔连推带搡地把他赶出房门。在她关上房门前亚德里恩伸出一只手把门抵住了,他动作有些强势地抵着门,屋里陈尔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她脱掉了外套,只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因为在晚上,看不清脸上咄咄逼人或者一脸警惕的神情,竟然显得格外的娇小玲珑。甚至,因为在被褥上躺了一段时间沾染了一些他的味道,很难得的,亚德里恩发现自己好像被这个想法取悦了。

      他终于收回手,转身往回走,还不忘了奚落:“穿上鞋子吧,我的医生不可能为你服务。”
      陈尔看着他走开,才小心地关上门,锁好,还不放心推桌子过来挡住。

      亚德里恩则遵循她的建议,顺着长廊拐下楼梯,悠然自得地到楼底看望祖先了。他在少年时期曾经被恶作剧的兄长们关在楼底,和坟墓棺材一起睡了一晚。在坟场和地牢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隐秘的小洞,他就是隔着那个小洞看到了正在受刑的辛远。

      算起来,那应该就是他和提米亚的第一次接触,虽然那时候他在暗处,像个可怜虫一样害怕得全身发抖。隔了这么久,那些恐惧失措的情绪已经淡化得几乎不见,但是受刑人鲜血淋漓的身体却仿佛仍在眼前。

      作为近亲结婚的产物,老拜伦是个疯子。他是他的儿子,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身体里好像也有疯癫的成分。他在亲眼目睹老拜伦的所作所为里好长时间都睡不着觉,他一直以为那是恐惧作祟,过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是兴奋。

      在老拜伦和提米亚之间存在一个交易,他站在墙边,回忆着记忆中的高度,微微俯下身摸索着当年那个小洞的位置。

      陈尔,我就是这样接近提米亚的,被你一手拯救,也被你一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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