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15、14.

　　六月十六日，佟靖婚礼当日。

　　片场，摄影机运转。
　　所有人都觉察出了不对，唯因的台词迟迟都说不出来。和她对戏的男主角经验丰富，还很镇定，正想稍作提示，一抬眼正对着唯因的眼睛，就怔住了，当下继续等待，直至霍子森喊停。胶片上留下近半分钟沉默，但是唯因的一双眼睛说尽一切。
　　整个摄影棚异常安静，好像沉淀在刚才一场戏里都没有回过神来，霍子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肖豫叫了过去。霍子森对着摄影机做了几个手势低声说着什么，肖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面，望着天——这是他惯常思考的姿势，然后他垂下眼睛盯了霍子森一下，才点了点头。摄影机位置重新调整，霍子森拍拍手：“刚才一场，重走一遍。”
　　唯因的表情这时候很僵硬，披一件衣裳半靠在道具栏干上面垂着头，这时候把外衣脱去，抬起脸来灯光下一双眼睛又是动人心魄。这一次唯因把台词都说出来，但肖豫拉的居然是远景镜头，很快拍完一条，继续走下一场。
　　肖豫轻轻走到霍子森旁边说：“真浪费。”片场另一边男主角在和唯因说话，还有人不由自主地围过去。呵，都为刚才那双眼睛动容。
　　可是很意外地看见霍子森狠狠皱眉头。“咦？你也会舍不得？”
　　霍子森向来主意非常定，摄像机一转，我要什么什么，就必然是什么什么，稍有偏差，立刻剪掉。这次，下手也会软。
　　肖豫拍拍他肩头：“再想想，嗯？”
　　霍子森把他手打掉，叫：“场记！下一场准备！”
　　那天收工早，唯因马上匆匆告辞，霍子森留下把拍下来的几场看了一遍又一遍，定格在那个注定要弃掉不用的镜头上面，抬头看了很久，忍不住要伸手去触摸。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切掉，关掉机器，拿起外衣往外走。
　　到了按门铃没有人答应就在路边电线杆下面抽烟，一面想，不留神已经是近深夜。一辆车子在楼下停住，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绕到另一边去开车门，等了好一会，下来了，深紫色的长裙，衬着雪一样的皮肤，身材高挑，长长的头发挽起来，艳丽得惊人。
　　唯因没有看见霍子森，只是对着面前那人冷笑：“等不及把我送回来。”
　　那人是柏律师事务所的郭怀清，叹了口气：“周小姐……”
　　唯因过去把他手一拉，看他腕上的表。“还没到午夜十二点，这车子连南瓜车也不如？”然后拉起裙子下摆，踢掉鞋子，“当然，这也不是水晶鞋……”
　　“周小姐！”郭怀清拉住她，“不要这样。”
　　唯因安静了一点。“我今晚没有失礼。”
　　“你没有。”
　　但是实际上，一个晚上唯因吸引婚宴所有人目光，让人们忘记还有新娘。
　　“我只是……”唯因咬一下嘴唇，“我只是忘记了……”

　　忘记第一支舞不属于她。
　　两个人在书房里，唯因对佟靖说：来，请我跳舞。
　　那个人却只是把手收在身侧，微微皱着眉头。

　　郭怀清再叹一口气：“周小姐，你可晓得佟先生花了多少力气压下那些无聊的新闻。”
　　唯因睁大眼睛，无辜地：“新闻？”那表情让人不能质疑。
　　“你的身世。”郭怀清说，“你以为周家的家世简单么？那些娱乐记者能挖不住东西来？肯隐瞒着不发？自从你拍第一部电影开始，佟先生一直不停地在把那些报道压下去。”
　　唯因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
　　郭怀清缓和下来。“周小姐。”
　　唯因喃喃地：“他不说，我怎么知道？”然后慢慢转头进门。
　　郭怀清盯着楼上望了一会儿，这才开车离去。
　　霍子森看了一部不知头尾的短剧。慢慢走过去，那两只鞋子还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的确不是水晶鞋，是一双美丽的黑色的鞋子。他弯下头去把鞋子拎起来，去敲门，才敲一下，就发觉门没有锁。推门进去，叫：“澄澄？”
　　还是没有答应。
　　霍子森疑惑，急着进去，只看见唯因光着脚站在客厅里，两只手轻轻拉起裙摆，跳舞。
　　她舞步很轻盈，踩在地毯上又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音乐，只听见一点点轻哼出来的声音；没有灯光，只看见人的影子。
　　那是一支双人的舞步，可是只有一人在舞。
　　霍子森再轻声叫：“澄澄。”
　　唯因停了下来，仿佛不知所措地站在哪里，瞠然盯着前面的黑暗。
　　“是我。”霍子森说。伸手把客厅灯打开。
　　一片光明刺得唯因一皱眉头，伸手去挡在眼睛前面。
　　霍子森把手里提的鞋子放在一边。“刚才敲门你不答应，门也没有锁……”
　　他蓦的停住，看着她，走过去，伸出手。
　　漫长的沉默。
　　终于还是霍子森手臂再伸长了一点，弯下腰嘴唇轻轻触在她的手上。

　　肖豫叹着气向叶攸言说：“子森又开始恋爱了。”
　　叶攸言手上做的事情停了一下，抬头。肖豫向他重重点头。
　　霍子森眼睛里的光谁都看得见。
　　叶攸言撑着下巴轻轻说：“我一直都想知道子森是怎样看待他那些女朋友。是把她们看成真真实实的女人，还是在他电影里面那些女人？”
　　肖豫挑挑眉毛：“结论呢？”
　　“这一次，”叶攸言耸耸肩，“好像没有差别。”他埋下头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是的。肖豫有些迷惑地低下头，余澄澄从什么时候看都好像属于电影中的人物，动作像神态像，性格，也像。霍子森爱他的电影，爱上余澄澄，简直是一定的。
　　而霍子森的恋爱是没有秘密的，立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呵，霍子森终于又爱上他的女主角。
　　沸沸扬扬声中，电影杀青，这一次后期做得很快，片子几乎没有多久就上映，让观众得以坐在电影院里，一面议论霍子森最新鲜的绯闻，一面伴着爆米花冰激凌和碳酸饮料观看他的新片。
　　但是看完以后，走出影厅的观众都有些迷惑，或多或少他们都感觉到：万年不变的鲜明霍子森风格，有了一些改变。
　　评论者们有点犹豫起来，但观众还是爱这片子，连那种压抑的结尾都无人诟病，而是被奉以“感人”的评语和无数条被哭湿的手帕。
　　人们说：余澄澄演得真好。
　　余澄澄终于不再是一个花瓶。但她还是霍子森的余澄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