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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初次逃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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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这个时候,慕容华都会消失。
说他消失,是真的消失了。不同于失踪,不同于不见了。
是瞬间连带着他所有的气息消失殆尽,好像他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一般。
最开始的时候是慌乱的,满山满地地找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做了一场梦,现在不小心梦醒了,他不见了。
萎靡了好几天,红着眼圈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却见他依然执着他的玉扇,笑意盈盈。
他说,他这是会佳人去了。
他还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是不懂的。
不懂就不懂呗,顺手从背袋里摸出一根黄瓜,咬得嘎嘣响。
天!原来肚子饿是这么饿的!
从前,慕容华消失的时候,我会很忧伤,忧伤着忧伤着也就习惯了。
可是现在,我心里除了兴奋,就是极其兴奋。
为了使自己表现得像以往那样充满抑郁感,我还特意跑下山,蹲在镇西口的石阶上,相当低调地披了件蓑衣,戴了顶宽檐的草帽,顺便在脸上蒙了条黑布,只露出一双眸子滴溜溜地盯着对面卖字画的据说是落仙镇最最抑郁的人——齐生。
齐生是个书生,还是个很悲催的书生。
落仙镇的人只晓得他姓齐,参加过四次会试。一次排名排在落第顺次第一,两次依然是,三次继续是。是个人都该闹出脾气了。人人皆劝他算了,他倒好,偏不信,咬牙切齿了三年,继续考。出榜那天,他跑去一看,乐了。果然天不欺他,竟真让他考上了!于是,欢天喜地地回家,就等送喜报的来。
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旁的及第的学子喜酒都摆了几趟了,他却依然还未有消息。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无奈之下又硬着头皮前去问了送喜报的人,这才省得及第的是另一个同名姓的人。
他本是报着必中的信心的,所以从及第的第一名次个个往下看,看到了自己的名姓,也并不做怀疑,当是自己中了。未想他只要往下再多看两眼,落第第一顺位的倒也是这个名姓。
自此,他挥一挥衣袖,将眉头锁成了山形。
自此,他放弃了三年复三年的绝望生涯。
自此,他落入万万千千落第书生的俗套,在镇西口摆了个字画摊,顺带卖卖以前自己看过的考试资料。
只不同的是,每天看人一眼,皱一下眉,叹一口气,然后再叹一口气。
我听到这事的时候,就觉得他是真傻啊。考试这东西,就跟打仗一样,要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头都撞出血来了,还不能大彻大悟,着实是不值得同情的。
我原打算在他对面蹲上个整三天。可是我才蹲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巡逻经过此处的宋捻宋大捕头当做可疑人物给提领了出来。
亏我还是精心打扮过的!
亏我还是如此低调的!
头上的宽檐帽被一下子掀掉,面上的黑布也被拉了下来。
我嘿嘿一笑:“宋捕头,您好啊!您老怎么今儿个亲自来巡逻啊!”
宋捻愣了愣:“什么叫亲自,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拿刀柄戳戳我身上的蓑衣,“我说,慕容华家的,你穿成这样,是准备等下雨呢,还是准备等吓人呢?”
我继续嘿嘿着。以我的经验,只要嘿完三句,他就可以放我走了。
“下次再让我碰到,直接以形迹可疑罪送大牢法办!”
继续咧嘴。
刀柄一甩:“你可以走了。”
“是是,我这就走。”拍拍屁股,望天:“诶,好像到了用饭的时间了。宋大捕头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人啊,我要为您上香拜菩萨,愿您别遇见坏人,遇见了也不要被砍到,被砍到了也保证死不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念念而去。
“你……”
身后宋捻一副吃了苍蝇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不晓得为什么,宋捻看我总是一副“是你是你就是你”的模样。可我委实不晓得我做了什么让他爱不得恨不得纠结至斯的事情。不过冲着他每次见我喊我一句“慕容华家的”,就值得我敬他老,爱他幼。
然而,此次我还没郁闷出个结果来,慕容华却先行消失了。
掐指算算,居然比往常早了那么些时日。
我在脑子里粗粗回忆了下慕容华消失前几天看我两眼,将眉头皱两下,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里面有什么“奸/情”,还是我所不晓得的“奸/情”。
无奈,我要分心装郁闷,不然会很高兴地奔过去,哟,容华啊,你是要拿这满写着“奸情”两字的脸去勾搭谁呢?
现下想来,我居然能够错过如此挤兑慕容华的美好时刻,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装了这么多天的抑郁,这会儿倒是真切地抑郁了一下。
也就那么一下下,我便头也不回,极其低调地拎了包袱,趁着月黑风高,侧身潜出了房门。
很多年后,我献宝似得将自己的这段往事说给慕容华听。哪晓得他将玉扇往自己额头上敲了两下。都怪我都怪我,怎地教出这等傻的孩子。还月黑风高,还侧身潜出……你以为你是贼啊,你不就是离开自己家嘛!你大白天大摇大摆大踏步走出落仙镇的大城楼的大门,谁敢说你!啊?……
但此时,我只记得一件事。
大凡逃家逃婚逃跑逃亡逃难都得选在这样一个黑黢黢,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的夜晚低调地进行。
我也没在晚上出过门,更没有在白天出过落仙镇的地界。
庆幸,出门的时候,我还记得顺走慕容华私藏在床底木格子里的一颗看起来不大的夜明珠,和一张标注明确的地图。
不要问慕容华为什么会有夜明珠,也不要问慕容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张神奇到极点的地图。你只要晓得,慕容华是个看起来没钱的有钱人,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很神秘的单纯人士,那就可以了。
第一次夜奔,奔的还是落仙镇我闭着眼都能摸到某家某店的道路,却不晓得落仙镇夜晚的街头竟是点灯的。
不远处,镇门虚掩着。我一直清楚落仙镇民风淳朴,但仍被这大胆的举动给着实地唬了一唬。
透过半开的容得一人侧身而出的门缝,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好像那扇门,一道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灯火通明,平安喜乐;门外,幽深黑暗,蒙昧混惑。
我忽然不省得如此急匆匆出门是为哪般。眉头皱了皱,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回过头去。来时的路,即便是灯亮着,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我又忽然省起,这一走,也许要好久好久不能见到那些陪伴我多年的人和物了。我很少伤感,大抵是春夜料峭的风吹得心寒,便愈加贪恋门内那长长的灯道,那灯火下淡淡的温暖。我伤感地想着,也许在那条路的尽头,有一个人正翘首而来。这里是你的家,这是通往你家的道路,莫要忘了。
我吸一吸鼻子,闭了闭眼,扭过头,往前疾走几步。
像是后面有什么追得紧似的,一步闪出门,便急急地跑起来,只一味扑向未知的黑暗,扑向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