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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幽悠 ...

  •   廖清居外的石凳上,幽悠盯着这浩大的湖面发呆。舒荻鹤一走又是一天,虽然没有把她点了穴放倒在床上,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憋闷得难受。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衣人,幽悠深感自己仍旧活在一个监狱中,这少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从早到晚盯着她,说是奉公子的命令保护她。你要去哪里他也并不拦着,但身边时时跟个人总觉得别扭。开始还想着好歹有个人能说说话,可这黑衣少年面色冷冷的,问什么也不爱搭理,要不是听他讲过话她都要以为这人是个哑巴了。幽悠无聊地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子往水里掷去,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渐次化开,最终堙没无痕。这地方最初看着是挺美的,可待了这一日才发现,冷得一丝人气儿都没有。她似乎理解了舒荻鹤古怪的性子,在这种连说话都找不到人的鬼地方,你还能指望她能活得多快活吗?无聊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她白日里也往前院走过,身后的黑衣少年恪尽职守地提醒她哪里不可随意走动。比起这廖清居,其他地方的人总还算正常些,但也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没有人搭理她,不过那些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人很不舒服。她细细回忆了昨日发生的一切,仍旧觉得惊诧不已,这怎么能想象呢,舒荻鹤隐匿身份,女扮男装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她不太关心这个秘密会牵扯进什么江湖风波,对于一个好奇心极强的女孩子,舒荻鹤的生活似乎对她更有吸引力。
      看着落日西沉,幽悠对舒荻鹤彻底绝望了,这家伙不知在忙些什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好在这廖清居里除了个哑巴似的少年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中午给她送过饭后就不见了踪影。但既然送过来的饭还是热的,那么想必就住在这附近。她朝着院子东边的月亮门走去,突然发现那黑衣少年并没有跟上来,心里不觉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窃喜,终于甩掉这个尾巴了。
      院子深处居然有一架秋千,一身鹅黄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衣袂蹁跹如风中的黄蝶,即便只是背影也让人心神荡漾。同为女孩子,幽悠有点自卑了,那样娇美可人的样子她学是学不来的,而容貌身段更是天生,这差距她哪里赶得上……
      她脚步很轻,走到那少女身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柔声音说话,似乎不这样就会吓着了那如同小仙女般的姑娘,“小妹妹,你知道舒荻鹤在哪儿吗?”
      夕虹从秋千上轻轻一跃,惊慌中险些摔倒,她整整微乱的衣裙,福了一礼,“姑娘有事吗?我家公子近来都是傍晚才回廖清居……”
      “这廖清居没有别的人吗?”怎么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后面这一句她识趣地没说。
      “公子喜欢清静,这里只留我伺候……”少女粉颊微红,恭谨的声音中难掩一丝得意。
      “那个穿黑衣服的是什么人?老摆一副谁欠他钱的臭脸!”
      “他叫寒啸,是公子的近卫,负责廖清居的安全。他向来不爱理人,我们经常照面他也不和我说话的。姑娘莫要见怪。”
      “妹子你说话别这么客气,姑娘长姑娘短的也显生分,你多大了?”幽悠不习惯这样客套,自来熟的性子又支配了她的大脑。
      “十八……”
      “那你叫我一声姐姐就好,比你大两岁,我叫幽悠!”她正式做了自我介绍,欢快的语调让夕虹也不禁笑了,“我叫夕虹,姐姐好直爽的性子。”
      “你别笑话我不懂你们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就好,舒荻鹤不回来,咱们是不是该吃晚饭了?”幽悠更不好意思了,她还没娇贵到要人服侍,但她连厨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实在有心无力。
      “我倒忘了,姐姐初来这里,想必很不习惯,晚饭已经做好了,夕虹端到公子房里便可。”她侧过脸去,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反正她也不回来,那咱俩一起吃吧,这府里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正好你给我说说!”幽悠有点没话找话,实在太闷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唯一能说话的人还见天的出去没空陪她。由于舒荻鹤的缘故,幽悠难得体会了闺中少妇的寂寞。

      幽悠自小跑江湖,也算阅人无数,只一顿饭的时间也大概摸清了夕虹的脾气。你问一句她便应一句,绝不多话,有的话她不想说不能说就只是低头吃饭,一副为难的样子任谁也不忍多问。幽悠发觉有时这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要多久才能消除,夕虹那样长在深宅大院中的女孩子或许就该是这样的性格,谨小慎微,待人周道挑不出错儿来却总归不如外面的女孩子心直口快,爱恨都明白写在脸上。不过夕虹到没有刻意瞒她什么,从她的口中还是知道了零零碎碎许多事。只可惜都是些生活琐事,夕虹清楚地记得舒荻鹤几乎所有喜好,她的公子每日的作息时间,喝什么茶,饮什么酒,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幽悠想象不到一个人的世界中只有另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她之前觉得那很可怕,可明显夕虹并不觉得,她满足而幸福,在廖清居这狭小的一方天地里平静的生活。继而她对舒荻鹤产生了更深的好奇,好奇她独自在这里静寂如死的生活。

      在凌霄城的日子里,她经常是心事重重的,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她有太深的不满与太多的无能为力。牧野戡乱,那是她平生第一次为凌霄城而战,她的扬名之战,经历了血淋淋的征伐,目睹了许多不堪,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什么,她积极配合着大哥的计划,组建自己的嫡系实力。面对城中复杂人事,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从幽篁馆回来,舒荻鹤感到近日里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疲惫减轻了许多。嫂子眼下的光景,她心痛之余却也更觉得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古道侠风早已是江湖的传说,那个一人一剑,惩奸除恶不过是学武之人心中遥不可及的幻梦。帮派林立,纷纷扰扰相争数百年,为了铲除异己,还有什么侠道信仰,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无力与世相抗,即便她舒荻鹤还有着凌霄城四公子的身份又如何,大哥一纸绝杀令,她什么也做不了。凌霄城高层中没有她自己的人马,地位尊崇不过是血统所致,依旧人微言轻。牧野戡乱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牧野城意图叛城自立,她率众平叛,就是在那一次她结识了秦昭翎;戡乱过后,绝杀令出,嫂子看不惯大哥杀戮过重,当众决裂;而后她与秦昭翎定盟,崇威殿上力荐其为牧野城主。当初那样迫切地渴望变得强大,不惜熬尽心血扩充势力,本无意于权势却不得不如此,只为让自己有一天可以不必隐忍沉默。四年过去了,迅速崛起的四公子一系已是城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可她的心却日渐沉重。步步为营的日子让她耗尽心力,为了那最初的目标,有些事即便厌烦,甚至违心却不得不应付,都是代价。比起幽篁馆里那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还有机会去体会这其中辛酸苦涩,若真是空有古道热肠,却只得寄情于书画,于故纸堆中寻一份精神认同,何其悲哀。
      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有事需要你操心奔波也是福气,尤其是对于一个本该养在深闺的女子而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整个人仿佛又重新了焕发了活力,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廖清居。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东院那边的动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心里照进了阳光,本该发愁的事情一下子也变得不那么棘手了,有个人知道内情似乎也未必全是坏事。真是感情用事啊,舒荻鹤无奈地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
      幽悠在荡秋千,不是夕虹那样文静地坐在秋千上轻轻摆动,优美得像仙女一般。幽悠的方式更符合她的性格,用尽全力飞得更高,充分享受在半空中的快感,体会着大起大落的刺激。舒荻鹤很少看到女孩子这么玩儿秋千的,她妹妹荻秋也没有这么调皮。这完全是个疯丫头的玩法,但莫名地她从中感受到一股生命的热力,跳脱于规则之外,纵情绽放,无拘无束。那是一个如荒草般长大的女孩子,不曾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但自然的终究是最美的。她笑得开心,笑得放肆,想什么便做什么,即便她完全不符合人们对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的期待。舒荻鹤从心里喜欢这样的生命状态,觉得这样才是一个活人的活法儿。
      幽悠玩的正高兴,不经意间往周围一瞥,才发觉舒荻鹤站在那一树碧桃花旁,正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她,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舒缓闲适。那人痴立花间,仿佛冰雪消融,她觉得有趣极了,玩心大起。
      她突然用力,将秋千悠得更高,却突然在奔向至高点时手一松,整个人从半空中飞了下来。秋千本身并不算太高,幽悠只享受了一瞬间的飞翔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舒荻鹤没料到这意外一幕,来不及去接她,急忙跑到她身边,“摔伤脚了?”她轻轻按压着幽悠的脚踝,看她吃痛的样子忍不住责怪:“净做这些冒险的事情,这下脚伤了就老实了。”
      “图个好玩儿嘛,回去揉揉就好了。”幽悠满不在乎地说,想到她刚才的神情,不禁问道:“你方才心情不错嘛,难得见你不是一脸凝重……”
      “是吗?不过是想明白了些事情,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她说的含糊,并没有教人明白的意思。“走吧,扶你回房,擦点药会好快点儿,你好好养着,再折腾当心一辈子跛脚……”
      舒荻鹤唠唠叨叨地叮嘱,幽悠一脸古怪地盯着她笑,贼兮兮地说:“我要跛了就赖你府上一辈子不走,你得照顾我一辈子!”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不对啊,你巴不得我走不了呢,我离不开这里你正合你意啊。”
      舒荻鹤一想,也是啊,幽悠留在她身边是最安全的办法,知道她秘密的人不在眼皮底下待着她自己也是不放心的,笑道:“倒是提醒我了,幸好是你自己摔的,要不倒像我成心算计你似的。那你更得好好养伤了,有一丁点不好我也不放你走!”
      “哼哼,你怎么也学坏了,不好欺负了……”最后几个字说的声音极小。
      舒荻鹤一惊,暗叹她怎么也开始用这种腔调说话了,面上不漏痕迹,玩味地笑道:“你觉得我好欺负?”她摇摇头,笑得神秘兮兮的。幽悠心里纳闷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不觉就被拐回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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