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殇凌霄》寻逍

4、澄儿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隐约能听见远处农家的公鸡叫过头遍，舒荻鹤准时睁开了眼睛。幽悠依旧在沉睡，睡梦中的她不似白日叽叽喳喳地吵闹，沉静的睡容显得格外安详。舒荻鹤不禁羡慕，身处陌生的环境中还能睡得如此香甜，即便幼时相识，也过了这么多年，幽悠倒是对她放心的很。心思少有时未尝不是幸事，可以活得轻松许多，可惜她舒荻鹤注定不能简简单单地活着。待穿戴整齐，她便去了百言堂，即便这么早，但她知道孤鸿和纤盈一定在那里等她了。一日又是一日，她的生活就是如此，如此枯燥，无趣。

　　将手上的事情安排好，舒荻鹤草草用过午饭，记起了昨日应下哥哥的话，独自去了城主府。
　　翔云阁的院子中，一名男童不过总角之年，一身白色短打，窄袖束腰，正在日头下扎马步，好在初春乍暖正是练武的好时候。舒荻鹤在门口看见努力练功的小孩儿，心里轻松了许多，疾步上前，声音透着春日般的暖意：“澄儿好用功啊！”
　　小孩儿眼睛一亮，抱拳立正，恭恭敬敬一揖，“澄儿拜见四叔！”
　　小大人似的语气配上懦懦地童声，舒荻鹤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一下子把孩子高高地举起来，“澄儿真懂事，来，四叔举高高喽！”她心里有些想笑，其实你该称我姑姑才对……
　　“啊！”小孩儿惊呼一声，叫嚷着：“四叔放我下来，澄儿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舒荻鹤轻笑一声，把孩子放下来，“才多大就不是小孩儿了，你不是最爱让我举起来吗？”
　　才六岁的舒冠澄有些不好意思，一旁侍立的少年连忙解释：“吴旻拜见四公子！城主说小公子长大了，不能老粘着四叔撒娇，所以……”
　　吴旻是舒冠澄的伴读，年纪稍大些的吴旻不仅聪明更难得稳重，大哥亲自选了这孩子跟在澄儿身边。如此看重一个小小少年，原因当然不止如此。吴旻的父亲曾是大哥幼时的伴读，自小的交情自然最是真纯，到了这一辈两个孩子又是这样的关系。
　　“原来是被你爹责怪了啊”舒荻鹤没有再说什么，大哥对澄儿寄予厚望难免严苛了些。
　　“四叔今日怎么有空来看侄儿，听说分城主要来述职了，四叔不是很忙吗？”舒冠澄好奇地问。
　　她伸手捏捏孩子的小脸儿，笑道：“人小鬼大，还什么都知道！去吧，换身衣裳，咱们看你娘去！”
　　孩子露出很为难地表情，看看舒荻鹤踟蹰着不说话。她蹲下身来与孩子平视，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别害怕，是你爹允了的，快去换衣裳吧，一会儿汗落了着凉……”
　　舒冠澄跑着进屋换衣服，院子里只留了吴旻，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按礼数是不该让四公子一个人在此等候的。他还未请四公子进屋喝茶，舒荻鹤已然把目光投向他，“小旻又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
　　吴旻心知四公子舒荻鹤是诸公子中最平易近人的，连看人的眼光都和善不少，他挠头笑笑，“公子说笑了，小公子也长高了不少呢！”
　　“是啊，慢慢都长大了，”她话锋一转，“一会儿你也陪着澄儿去幽篁馆吧，近日确实很忙，我没时间再把澄儿送回来了，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些。”她的手按在少年的肩上，这动作饱含着许多含义，她相信吴旻这孩子是明白的。

　　翔云阁在城主府的西北角，而城主夫人白灵溪居住的幽篁馆位于城主府东北面最偏僻的角落，两个地方相隔虽远但若没有大哥的禁令这一对母子又何必咫尺天涯？舒荻鹤攥着孩子热乎乎的小手心里分外心疼，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回城那年澄儿才几个月大，那时兄嫂恩爱，一家人和和美美……
　　三人路过一处院落，舒冠澄忽然停下了脚步，驻足张望，舒荻鹤想着心事，此时意识到走到了何处，又是一声轻叹。虽是初春但这院子中的迎春花已然泼泼漫漫地盛开绽放，艳艳的明黄色映得整座院落生机盎然。
　　“娘为什么从这里搬出去呢？”舒冠澄仰头问道。
　　孩子的疑惑显然一直深藏心中，怯生生的语气让舒荻鹤不知该如何作答。要如何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明白他父母之间的爱恨，那甚至不完全关乎爱情。道义与信仰，尊严与权威，糅杂其间，即便可以说清她也不想让一个幼小的孩子心里装满这些沉重的事情。她蹲下身来揽着孩子的肩膀，“澄儿不要多想，你娘喜欢清静才搬去幽篁馆的……”
　　舒冠澄没得到答案，接着问道：“爹为什么不让我见娘，爹是不是很讨厌我和娘？”小孩儿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从记事起便是现在这样，父母疏远冷淡，母子不得相见，这些话他自是不敢去问父亲的，也只有对着向来疼爱自己的四叔才敢说。
　　舒荻鹤怔住了，她想了想说：“怎么能这样想你爹呢？他只有你一个嫡子，如何不疼爱，你还裹在襁褓里时他得空便逗着你玩儿。只不过他事务繁忙无法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照顾你。莫看现在他冷淡你娘，当年……”舒荻鹤指着逐浪苑，“他为你娘修这逐浪苑，那时他们恩爱和睦，举案齐眉，”她想了想又笑道：“总之你记得，你爹是很在意你们母子的，后来发生了些事情，他们闹别扭了，就变成现在的样子，总会好的，明白吗？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大人的事情自己会解决。”
　　舒冠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娘呢？”
　　舒荻鹤被难住了，在这件事上她猜不透大哥的想法，最初嫂子负气搬出逐浪苑，大哥不久后就下令不让嫂子见孩子，她当时只觉得大哥盛怒之下以母子分离来报复嫂子。但都过去四年了，大哥如果只是为了和嫂子斗气，这、是不是太幼稚了？
　　“凌霄家的男孩子不能总粘着母亲啊，慈母多娇儿，你爹对你寄予厚望，担心你被宠坏了日后不成器才如此的，虽有些无情，但也是为了你好，莫要记恨他……”舒荻鹤有些心虚，她临时编的理由只能哄哄孩子。嫂子出身武林世家，知书达理，更兼琴棋书画莫不研习甚深，孩子在她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必定聪明好学，仁厚忠义。
　　“那是不是只要澄儿努力练功跟着先生学谋略，以后就可以常常见娘了？”舒冠澄的小脸儿上写满了期待。
　　欺骗小孩子让她内心不安，可就这样打碎他的希望又太过残忍，“嗯，咱们走吧……”澄儿终有一日会明白这些事，小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在父母庇护之下幸福地生活，尽享童年的美好，可凌霄家的男孩子是没这份福气的。屹立江湖百年不倒的赤焰凌霄城，以舒氏一族的血为祭品铸就了它百年辉煌，身处在权力核心的人从来都是家族献给凌霄城的祭品，大哥，她自己，甚至还有未来的澄儿，无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