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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舟 ...

  •   大哥凝重的语气似是一道咒语,从城主府回来的路上舒荻鹤反复思量,不知不觉中穿过了月照门,九曲石桥自她脚下延伸到对岸的院落。已是深夜而廖清居中依旧灯火通明。流浪在外多年,她是如此眷恋着家的温暖,夜深归来有烛火等候不正是她梦中渴望的吗?她驻足桥畔,在微寒的风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廖清居的门口,一名身着彩衣的侍女正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翘首等待,一旁灯笼里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不定,似是随时都可能熄灭。
      “公子?您回来了”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眼波明媚。
      “不是告诉过你不用等我吗?”她无奈地说,“怎么还坐在外面?”
      少女有些委屈地指着黑暗中的人说:“他不让我进屋,说是公子走时的命令……”
      舒荻鹤这才想起了她走时匆忙,便将幽悠点了穴放在床上,还特意令寒啸注意屋内的动静,不许任何人进来。糟了,她暗道不好。“可有人来过?”
      那隐在黑暗中的少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没有。”
      “下去休息吧。”她着急把身边人支开,转头对少女说道:“夕虹也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伺候”
      “公子可用过晚饭,我准备了公子喜欢的小菜……”少女关切地询问。
      她自然是吃过的,可屋里那位只怕还饿着肚子。“在城主那里用过了,不过现在倒有些饿了,端上来吧。”

      舒荻鹤在门口接过刚热过的饭菜,打发那两人都乖乖去睡了,心中总算踏实了。两个麻烦解决了屋里还躺着一个,唉,她晚上真是脑袋糊涂了还和大哥说什么现在这样也好,当时就应该趁着大哥心软说说自己的难处,把公开身份的事敲定了。舒荻鹤暗自后悔,但这事后诸葛她不是第一次当了,脑子转的不够快,遇上意外应变不足,要不是可以保持沉默装装深沉,她更难以立威了。
      她走到床边更觉头大,幽悠怒气冲冲地睁着眼睛瞪着她,几乎能喷出火来。她现在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眼睛来表达她的愤怒,但舒荻鹤十分确信,一旦解开她的穴位这屋子就再不会清静。她好心地换位思考下如果是她被人点了穴晾在这里大半天,像个尸体似的动也动不了,只怕也要气得要命了,何况那小丫头小时候脾气就大得很。
      “对不起,我下午有事走得急……”她无法解释当时怎么就这样草率地处理这件事,似乎只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终于能说话了能活动了,幽悠一下子从床上下来站到她面前,但这么长时间不动她的腿像木头似的,脚在触地的瞬间完全无法站立,一下子扑到在地上。舒荻鹤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身子,带到床边坐下。
      “舒荻鹤,你真不是东西!有你这么干的吗,我都说过会保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点江湖义气我还是有的!不是人,你当我是死的吗?”幽悠憋了一下午这会儿终于能开口骂人了,连珠炮似的一通咆哮。
      舒荻鹤自认倒霉,确实是她处理问题粗暴简单了,既然没法辩解她干脆不说了。想起幽悠一直不能动弹想必全身都是木的,她抬起幽悠一只手臂轻轻揉着,给她舒活筋骨。幽悠发觉她并不回应自觉没趣也闭了嘴,看舒荻鹤正专注地给她按摩,一口气闷在心里出不来。
      耳边清静了舒荻鹤停下手,陪着小心问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幽悠还在生气,但看舒荻鹤的样子又不能继续骂,骂了也不用她也不说什么,而纠缠不休又好像她小家子气似的。真是没遇到过这种人,忽冷忽热的让人受不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幽悠还是点了点头,谁知道这家伙下回抽起风来会离开多长时间。
      夕虹的手艺很好,加上幽悠又是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人,几样小菜就是美味了。美食让她暂时忘记了生气。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舒荻鹤心里却思虑着眼下的困境。她总不能继续这样对幽悠,这样天天关着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但放她出去……
      “幽悠,今天是我莽撞了,以后我不会限制你自由,你暂且住我这里,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旧时的朋友,来凌霄城玩的。”她思量着先得把人留下,多年不见人是会变的,虽然眼下看幽悠的性情和从前并无差别,可还是小心为上。回城这几年见了太多不干净的事,她已不敢轻信他人,舒荻鹤暗嘲,对个小姑娘还要处处提防,她不愧是大哥教出来的人。
      “你以后不会像今天这么对我了?”幽悠警惕地问。
      舒荻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相信我不会出去乱说了?”幽悠继续追问。
      舒荻鹤犹豫了一瞬间之后才说:“事关重大,我多加小心些你莫要见怪,以后不会了。”
      幽悠不太满意地埋怨,“疑心鬼!你小时候不爱理人,但也不是这样啊!”
      舒荻鹤觉得这没法短时间内说得清,只好抱歉地笑笑:“这么多年哪能一成不变,比如说你吧,怎么就学会偷东西了呢?”她巧妙地转移话题。
      果然,幽悠一下子放下了饭碗,气鼓鼓地瞪着她,“怎么?你瞧不起我?你家里富裕当然不知道生活艰难!”幽悠向来对有钱人没什么好感,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就有个有钱人,瞧瞧这房间内的陈设,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这样名贵的木材做家具?
      舒荻鹤不想又点了火药桶,许久才开口,“你是小偷我便是强盗,你偷东西为生存,我们攻城略地却是为了权力,并不比你干净……”
      幽悠听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看她突然黯然神伤的样子,又想起这样的神情在相处这么短的时间里已是第二次见到了。她有点搞不懂舒荻鹤了,虽然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很痛苦,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也得到了太多。这些年她跑江湖还是听过许多凌霄城的事情,谁不知道近几年四公子在江湖上何等风光,她衣食无忧也罢了,平日里前呼后拥的发什么愁呢?幽悠深深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有着奇怪的力量,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即便很生气却不会觉得她在作伪。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舒荻鹤抱歉地笑笑,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又让人觉得心疼,她走到床边开始整理床铺,明日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疲倦在身体中蔓延,“你吃完了歇息吧,时候不早了。”
      “还睡啊,都睡了一下午了!”幽悠走到她身旁,弯下身子打量她的脸色,兴冲冲地提议,“不如,咱们说说话吧?”她习惯夜间活动,即便下午没睡这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舒荻鹤铺好被子,走到屏风后面换好睡衣,顺手将白日穿的衣物搭在衣架上,她犹豫了一下,无奈应道:“好吧,换衣服就寝吧!”
      幽悠心里暗自得意,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却不大会拒绝人,漂泊了太久而可以停泊的港湾又那样少,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如同溺水的人般急于抓住任何可得的温暖。她兴奋地打开衣柜,里面清一色的男装,从正式场合的礼服到居家的便装,乃至睡衣,都是时下的男装样式。她不禁愣住了,难以置信般地问道,“你真连一件女孩子的衣裙都没有?”
      “嗯”她仿佛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又不能穿出去,藏着女装万一被人发现只会徒增麻烦。”此刻的舒荻鹤身着一袭湖蓝色长袍,风格与白日的轻袍缓带并无差别,但松垮的睡衣样式平添一份慵懒韵致。
      “你现在的样子的确俊秀,可你不会长这么大都没穿过女装吧?”她好奇地问。舒荻鹤似是一个谜一般,在这之前幽悠无法想象会有人这样生活,当如孟丽君似的传奇出现在自己身边时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舒荻鹤的双眸对上幽悠探究的目光时,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即便只是一瞬但她确是被触动了,声音极轻地回答:“是啊,我自己也很想知晓我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哦,既然没有我能穿的衣服,那就这么睡吧”她走到床边自顾地褪下衣衫。翠绿的衣裙脱下,露出白皙水嫩的肌肤,少女如清晨初绽的芙蓉花,无需任何多余的修饰,这如花的年华是上苍最美的杰作,清新可人的气息毫不做作地散发出来。舒荻鹤一时间怔住了,女孩子的胴体原来可以这样美好。她感觉十分奇怪,明明同样是女子但她从来无法以这样的心态来欣赏自己,很多时候她对这具躯体的感情十分复杂,她总是幻想着如果这是一具男子的躯体该有多好,她便不必如履薄冰般生活。女子的身体于她更多的是烦恼,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即便身份大白于天下,她亦不知该如何自处,没人告诉过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该怎样生活……
      幽悠将自己埋在锦被中,舒展肢体,感受着滑嫩肌肤与绵软被褥之间的美好触感。她喜欢以这婴儿般的姿态入睡,如果身边的环境足够安全的话。她兴奋得难以入睡,风餐露宿倒是习惯了,睡在这么精致的卧房却是平生头一遭。平躺在床上,仰视着雕刻精细的架子床,她不由叹道:“你的房间真漂亮!”
      “嗯”她淡淡地点头,毫不谦虚地应道。这偌大的府邸住的是她的家臣门客,会客议事皆在前院,只有这廖清居是完全属于她的世界,自然也是花了许多心思布置收拾的。
      “你不是心里笑我少见多怪呢?”幽悠没有看到预期的反应,不满地抱怨。
      舒荻鹤落下帷帐,掀开外侧的被子盖在身上,她不习惯躺着说话,穿着睡衣倒也不觉得冷。帷帐落下的时候舒荻鹤似是松了一口气,封闭的小空间总会让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沉静下来,她抱着双臂坐在床上,声音轻快了些,“怎么会呢,大哥当时领我来看这个园子,逛到最后大哥问我喜欢吗,我刚从外面回来,自然见什么都是好的,”她回忆着往事,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大哥就直接把这里赐给我做府邸,呵,我那时呆呆傻傻地开心了好久”
      “你大哥?凌霄城主?”幽悠依旧不习惯把舒荻鹤与凌霄城联系在一起,狄鹤的真实身份总是被她不由自主地忽略。
      “嗯”她淡淡应道,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情绪。大喜大悲会使她的声音失控,最容易暴露身份,很早开始她便强迫自己压低音调讲话,十几年来已成习惯,除非有大哥在,她丝毫不敢大意。“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古前辈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幽悠丝毫没意识到舒荻鹤在有意转移话题,欢脱的女孩子突然安静了,她翻了个身,胳膊撑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闷闷地说:“她扔下我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怎么回事?”古前辈对幽悠疼爱有加,怎么会离她而去呢?舒荻鹤不禁追问。
      “大概有六年了吧,姑姑说她早年约了人在西北沙海比武,时候快到了,她要去赴约,带着我不方便,就把我留给一户农人照顾,那户人家受过她恩惠答应收养我在家里,直到她回来。”幽悠有些难过,小时候的事情就这一段最不想回忆。
      “然后,她没回来找你?”舒荻鹤小心地问道,她是江湖人,隐约猜到了缘由,不忍明说。
      “嗯……”幽悠眼圈红了,哽咽着说:“谁说比武一定要死人?她武功那么高不会出事的,说不定是受了重伤暂时回不来中原,说不定她就在西北的某处等着我……”她越说越急,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头埋在被褥见痛哭起来。
      舒荻鹤不想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一时不知如何劝导,但转念一想,古前辈与师父幽陵邪师,母亲沈凤鸢都在邪派十雄之列,武功不可小觑,当世能杀死她的不过寥寥几人,未必已遭不测。即便有一线希望任谁也不会放弃至亲的消息,她俯下身去,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幽悠后背,温言宽慰:“别哭了,邪派十雄最初扬名于西域,西北沙海那一带古前辈有许多故人,说不定什么事情耽搁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何况世代扼守中原西域走廊的关西族人近些年加紧了对通道的控制,古前辈纵使武功高强但关西人精通阵法,难回中原也未可知啊……”
      舒荻鹤分析得头头是道,幽悠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渐渐止住了哭声。
      “累了吧,早点歇息吧,明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可以晚些起床,饭菜我会让夕虹准备好。”她吹灭了一旁的蜡烛,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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