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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长 ...

  •   本想着上午从城主府回来就没事了,不等她把幽悠安顿好,大哥的侍卫又过来传话,说城主请四公子过去一叙。临近分城主回总城述职,城里事务繁多,她频频出入城主府议事,这在外人看来是十分的荣宠,但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不过是大哥有意让她接触机密事务,学习多于决策。其实事情该怎么处理大哥心里早就有数,哪里容得她出什么主意?六年来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也幸得大哥肯如此提携她,没有倾囊相授何来今日风光无限的四公子?
      城主的近卫几乎都知道,未经通报可进澜清阁是四公子舒荻鹤的特权。而四公子在这城中本来就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老城主与凤鸢夫人的孩子,现任城主的胞弟,生下来就被凤鸢夫人养在城外的别院中,幼时便被高人收为徒弟,十六岁被城主接回城中,也就是在那一年的武林盟会上那一手惊人剑术弹压群雄,江湖上此刻才记起凌霄家还有小儿子,流着和凌霄城主舒荻烈一样的沈凤鸢的血脉……
      舒荻鹤来到澜清阁的时候已是傍晚,她的大哥正支着头在榻上休息,一个侍女跪在他身后为他揉着肩膀脖颈,榻上的书案厚厚的文书被分成两摞。
      “大哥”她轻声唤道。
      舒荻烈从假寐中醒来,挥手让侍女退下,“你来了,坐吧”
      舒荻鹤在他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案子上的文书,“这是?”
      “阅世阁整理出来的,十二分城这一年的暗中动作都在上面了,边昂昨晚才呈上来的,”舒荻烈将左边的一叠文书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下午看完的,你也看看吧。”
      阅世阁是主管凌霄城的情报,阁主的位阶排在凌霄城九列中第三等,但到了舒荻烈掌城时格外注重情报收集,特令城主四使之一的暗示边昂兼任阅世阁阁主,而作为暗使的边昂位同分城主,处在九列第一等,可见如今阅世阁在决策中的作用了。舒荻鹤知晓眼前的这些文书定是城中绝密,除了大哥和暗使边昂只怕只有自己才能查阅,不禁感慨,六年过去了,她自己的嫡系势力已经自成一派,但大哥对她信任依旧,那些流言到底不曾伤了他们的感情。
      舒荻鹤一本本地翻阅,好在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了,轻车熟路,加之她记忆力很好,听过的事情看到的相关的消息马上能联系起来分析,一个时辰以后,她手上的一叠便看完了,见大哥手上也只有最后一份便静静等着。
      “啪”的一声,舒荻烈将手上的文书摔在她面前,“你自己看!”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舒荻鹤发觉自己还真是没用,即便她早已能独当一面,但在大哥面前还是像当年刚回城般,所有的情绪被他牵着走,他稍稍动怒,她便惴惴不安。
      那一本的封面上的“牧野”两个字让她的心更沉了些,觑着舒荻烈的脸色,她拾起那一本,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可怕的寒意攥住了她的心,那感觉就像被人生生扼住了咽喉。“这……”她揣测着大哥的心思。
      “秦昭翎狼子野心,你当年立誓为他作保就是引狼入室!”凌霄城主舒荻烈,自幼随父亲在城中理事,二十一岁亲自平定东南五城的叛乱,挫败昊天盟,次年接位掌城,十年来赤焰凌霄花开遍江湖,如今的五方势力中,当属凌霄城最强。这样的一位霸主,容不得任何背叛,牧野城是凌霄要地,舒荻烈自然要将隐患扼杀。
      “大哥,牧野城自昭翎接管以后一直平安无事,昊天盟几次来犯均未得逞,昭翎功不可没!牧野周边虎狼环视,他向往来商人高额征税,扩充编制也是为了保卫牧野不受外敌侵犯,还望大哥明鉴!”她情急之下揽衣跪地,抱拳陈情。
      “你起来”舒荻烈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六年来他悉心教导,老四还是仁慈有余,决断不足,她这性情既不像母亲更不像他,到底是女子啊。“秦昭翎扩充人手,高税揽财都不打紧,但他半年前呈给我的汇报中牧野城的税率和密报上不一样,还有他暗中扩充的相当于一个分舵的编制也没有向总城汇报。他若无二心,何必费尽心思地扩大势力,隐瞒不报?”
      这一番话她无法反驳,昭翎做这些事情连她也没有支会,她不敢再信誓旦旦地承诺什么,许久才开口:“但他母亲表弟还在这边,他是孝子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你这心腹干将就是头狼,你若驯服不了我可就要出手了。”凌霄城主意味深长地说。
      “嗯,等他来了我会处理这事,我待他不薄,他还不至于勾结外人反叛。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为凌霄城处置叛徒,不会顾惜情谊的!”舒荻鹤直视着她哥哥的眼睛郑重承诺。
      “好,这才像是凌霄家的人!”舒荻烈满意地点点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哪里还有人告诉我该如何行事”他轻叹一声,但眼中却满是得意。
      见他神色缓和,舒荻鹤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我怎么能和大哥比?东南五城叛乱时大哥好谋略,连父亲都算计进去了,母亲后来和我说时还一直称赞呢!”这不是恭维,舒荻鹤有自知之明,论剑术武功,大哥应是不如她的,但论心机谋略,她万万不及哥哥。她得大哥教诲,比常人更熟悉哥哥的手腕,她听得明白哥哥的布置,但也仅处在明白的程度。当年东南五城叛乱前阅世阁已有情报,但大哥压下了消息不禀明高层,暗中提前布置自己的人马在周边暗中控制局势,待到其坐大引得江湖轰动,便有了凌霄城大公子舒荻烈亲领人马涉险戡乱的壮举。戡乱之后以局势不稳为由直接将亲信安插在东南五城为代城主,待到凯旋而归长老会再怎么反对哥哥也是凌霄城少主的不二人选。这样的胆略她再过十年也学不来。
      舒荻烈一笑,口中却责备着:“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当年长老会反对立我做少主,父亲的旧部岳震雷是芸寒夫人的哥哥,老三的舅舅,一直从中作梗,要不是需要这一战堵住长老会的嘴,除掉岳震雷,我何必隐瞒消息,及早熄灭战火凌霄城也可减少死伤啊!这事于我个人有利,于凌霄城而言却是我错了,不必再提了。”
      原来,岳震雷的战死也与大哥的“设计”有关,舒荻鹤再次被自己哥哥的心计震撼,只得点头称是。
      “时候不早了,用过晚饭再回去吧,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舒荻烈说道。
      “好”虽然她今日回去还真不是一个人,但听到哥哥这样说还是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长兄如父,舒荻烈年长她十岁,自她回城以来便关照有加,除了像方才为了牧野城的事动怒外,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如平民百姓家的兄弟姐妹一样亲密友爱。何况这偌大凌霄城中也只有他们身上流着共同的血液,想必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哥才会格外信任提携她。

      看着她出神,舒荻烈自觉刚才的话戳中了妹妹的心伤。他已经习惯这样相处了,总是一身男装,日子久了连他都忘记了荻鹤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姑娘了。按照凌霄城的风俗这个年纪的女子早该出嫁了,当年的星相预言害惨了荻鹤。
      酒菜上齐,舒荻烈没有动筷子,拿起白瓷小酒壶给自己斟满,又将舒荻鹤的酒盅满上。
      “大哥?”舒荻鹤不明所以。
      “荻鹤,这一杯大哥敬你,这些年苦了你了,等时机合适了我一定向天下人公开你的身份”舒荻烈的眼中似乎已看到了那一天般,他嘴角一勾,笑道:“到时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哥!你这还没喝说起醉话来了”舒荻鹤不禁脸红,急忙打断了哥哥的话。还好这澜清阁守备森严,城主对妹妹的体己话也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有什么好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比你还小时就娶了你嫂子。”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舒荻鹤也举杯回敬,这样才是家的感觉啊,关心自己的哥哥说些琐事,暂时将宏图霸业都放下,她想了想开口道:“哥,说心里话,现在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虽然不大好过,但也不全是坏处。”她微笑着眉目间英气逼人,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风采。
      “哦?”舒荻烈示意她说下去。
      “我要不是现在的身份,娘恐怕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教我武功,还特意请师父教导我;若不是现在的舒荻鹤,我又怎能得大哥重用,插手江湖事务。像秋儿那样活在家族的庇护之下,然后等着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大事,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那样软弱无力,”她淡淡地笑着,那目光安然坚定,“我不喜欢。”
      舒荻烈似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般,一时间竟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荻鹤应该像母亲年轻时那样,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窗边坐着看风景,别人都能察觉到那睥睨天下的傲气。那是九天的凤凰,没有人能摧折她的骄傲与锋芒。但他面前的荻鹤从来是优柔寡断的,舒荻烈大概也知道荻鹤在自己面前很不自信,说话向来没有底气,总是等着他去肯定她的想法。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十六岁回城的女孩子确实长大了,她处理事务或许还达不到他的预期,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敢于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深信不疑。
      讲出心里话舒荻鹤觉得此刻她心里格外平静,“我手中的剑至少能护得自身周全,就算我不再是凌霄城的四公子,凌云凤凰的后人也不会被人欺负。而现在我还有可以信任的下属,我想做的事情还有达到的可能,我恨透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自知失言没有再说下去。
      舒荻烈并不追问,他隐约明白荻鹤指的是什么。荻鹤最开始在城中完全依附与他,无意组建她自己的势力。牧野戡乱之后,她不曾和他商量就当众举荐秦昭翎为牧野城主,自此之后她积极结交高层,招揽门客,逐渐发展成凌霄城一派不容忽视的力量。或许是牧野戡乱让她认识了江湖的残酷吧,舒荻烈心想,渴望拥有可以自己主宰的力量不是件坏事,凌霄家的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权力。
      “别尽顾着说话,边吃边说吧!”荻鹤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也正常,做哥哥的并不想深究。
      “嗯”舒荻鹤动筷子夹菜,吃饭的时间一般不聊公务,气氛会相对轻松,舒荻鹤这时候会比较敢说话。“其实秋儿也很好,自小就跟在爹娘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啊。”这是她的遗憾,父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四子其实是个女儿。娘为了隐瞒她的身份,一生下来就假意与爹闹脾气搬到郊外去住,而后离家,直到父亲过世都不曾回来。那个该被她称为爹的男人从来没有抱过她,也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一声“爹”。她印象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由师父在扮演,天伦之乐是她今生的缺憾。
      “秋儿比你我都幸运,”难得说说家人,舒荻烈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她出生时我都十四岁了,娘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争强好胜,心也软多了,总算懂得心疼照顾孩子了”他摇头苦笑,无限感慨:“你那会儿也还好,我幼时娘忙着练武,跟着爹东征西讨,与长老会斗法,还要与芸寒夫人争宠夺爱的,哪里有工夫管我……”
      舒荻鹤难得听到她威严的大哥抱怨自己小时候的事,兴趣大增,小心接口问:“那哥是怎么过的?”
      “乳娘照顾我的生活呗,稍微大点就被逼着练武读书,常言严父慈母,放在咱们家就是严父严母,不过倒也怪不得娘亲,她为了能让爹立我为少主也没少花心思。”他轻笑着说:“她的孩子怎能屈居人下?你老觉得我霸道独断,可我觉得这理所应当,有着那样的父母,你我就该比世人优秀,这世间的人就该各司其职,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凌霄城主轻描淡写地似乎在说一个最普遍的道理。这就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年轻霸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舒荻鹤愣住了,一时间想不到言语去反驳,大哥真的像极了母亲,那种气吞山河的霸气似是与生俱来,即便他很少对下属发怒,但没有任何人敢轻慢他交待的事情。不怒自威也是一种境界,而她是学不来的。大哥的能力当得起他的心胸,舒荻鹤完全相信,在她哥哥手上可以缔造出凌霄城极致的繁盛。
      舒荻鹤心里排斥哥哥的想法,却无法反驳,只好换个话题,“当年长老会为何反对立哥为少主,嫡长子继位不是惯例吗?”
      “凌霄家这一代没有嫡子。”舒荻烈不紧不慢地说。
      “啊?”舒荻鹤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什么怪事。没有嫡子那她和大哥算什么?
      舒荻烈好笑地说:“连这都不知道出去都让人笑话。娘和芸寒夫人是同一天过门的,地位在府内不分上下。但是凌霄城不能有两位夫人,父亲在迎娶时说地位相同实际上是骗了岳家和娘亲。你何时见过正妻可以同时迎娶的,谁也不是正室那不就等于都是侧室吗?没有嫡妻哪来的嫡子?”
      舒荻鹤离开家太久了,回城后哥哥已经是城主,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不由诧异非常,“那娘后来知道了不是很生气吗?”
      “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说服了娘和芸寒夫人。”他顿了顿,继续道:“平心而论比较吃亏的其实是芸寒夫人,她与父亲的婚事都是上一辈定好的,如果不是父亲后来爱上了娘执意要在一起,娘又不肯低人一等,她的嫡妻地位不容动摇。”
      当年的凌霄城少主与邪派魔女的旷世奇恋曾传遍江湖,舒荻鹤对自己父母的故事也听说过一些,但对于芸寒夫人却知之甚少,不想还有这掌故。“爹既然爱上娘为何还要娶芸寒夫人?不是说爹当年是得到长老会一致认可的少城主吗?难得不能说服长老会退婚?”
      “幼稚!”舒荻烈忍不住轻叱一句,“娘早年的身份本来就不为长老会认可,能进入凌霄家已经是爹拼尽全力游说的结果,岳家与我们是世交,即便是少城主也不能轻易毁约,何况芸寒夫人是当时的岳家家主最疼爱的孙女,她钟情于父亲,岳家哪肯退婚?”
      “这些怎么都没人和我提过?”她像个外人似的听着自家的秘闻。
      “娘哪里有心情和你说这些,下面的人谁敢在你面前嚼舌,不要命了吗?”
      “即便是男人也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婚姻大事尚不得自主……”她沉吟不语。
      舒荻烈不懂得女儿家心思,满不在乎地劝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十七岁时父亲为我订婚,也不觉得如何,那会儿我也没有成家的心思,想着世家女子性情脾气都差不多,实在不满意日后总会遇到中意的……”舒荻烈心里暗叹,当真年少轻狂,后来的一切都出乎预料。
      “对了,听说嫂子病了,不知现下如何?”舒荻鹤关切地问。
      提起妻子,凌霄城主目光黯淡,淡淡地回答:“她身子骨儿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派人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哥不亲自去看看吗?”舒荻鹤观察着哥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算了吧,见面彼此都不痛快,何必自讨没趣?”他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那就让澄儿去陪陪嫂子吧,嫂子见到孩子也会开心些……”她轻声建议,澄儿是大哥和嫂子的儿子,今年六岁,自四年前舞虞台之变后嫂子移居幽篁馆,大哥便禁止她们母子相见。舒荻鹤无法理解大哥的做法,多次求情,但舒荻烈在此事上固执异常,毫不通融。
      回想起上次去幽篁馆时见到的一张憔悴病容,向来令出如山的凌霄城主到底作出了妥协,“随你吧,别让她和澄儿说太久。她向来与你投缘,若有空也去看看她吧,病中郁结或可纾解。”
      “嗯,天色不早,我明日带澄儿过去,”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之前是我大意了,只顾着开解嫂子,频繁出入内苑,惹得外人闲话,没的辱没了嫂子清名……”她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外面流言诽谤她叔嫂有私情,若非这副女儿身,纵是亲兄弟大哥也难免心生猜忌。
      “不觉得这事情蹊跷吗?秦昭翎,灵溪,近来针对你的闲话格外多,”他在屋内踱着步子,眼中似有忧色,“结党谋逆,私通长嫂,这一个个罪名都击在要害,若不是我心中有数,你如何洗清自己?”
      “这……树大招风,怕是有人借此整我,待到这阵子的事情忙完,我就着手彻查此事。”这种诋毁暗算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不像这回用心歹毒,连嫂子都被牵连,就算大哥不提醒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连我也要清理一下这府里的人了,城主府的事情也敢放到外面胡乱编排,”他的眼睛似是透过这零星细节隐隐觉察到什么,“多加戒备,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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