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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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三月，冬日的寒意渐渐退去，凌霄城的百姓暖暖的春意中开始忙碌的一年。朱雀大道是凌霄城最繁华的街道，从南城门一直通到位于城中偏北的城主府邸，街边店铺酒楼林立，到了傍晚更有许多小贩赶着夜市卖些小吃。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名身着翠绿色衣衫的少女慌慌张张地向城门口奔去，她跌跌撞撞地一下子从后面撞上了一位路人。被撞的年轻公子一身白缎长衫上绣着云龙闹海图，左袖上银线暗影凌霄花，不过弱冠的年纪，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份超出年龄的沉郁凝重。他转过身来扶起那少女，低沉细腻的声音流泻出来“姑娘需要帮忙吗？”
“对不起，我家里有急事要出城，跑快了些！”少女低着头似是不好意思看他，着急地解释。
听她的声音便知有急事，他不再询问，只是让开了路，“既然姑娘有事那就请便吧……”
少女如蒙大赦般头也不回地向城门抛去。他摇摇头道：“好莽撞的姑娘。”
“这姑娘不对劲，她一个女孩子能着急办什么事？城里医馆药铺都有，而且她步子轻快敏捷，应是轻功不错……”右手边一名蓝衫女子望着少女远去的影子蹙着眉说道。
左手边一名男子腰悬佩刀，突然剑眉一扬，扫了一眼白衣公子的腰间，急道：“公子，您的玉坠呢？”
不等他发话，那男子已经疾步前驰，大喝道：“把玉坠还来！”少女一见事情败露，迅速褪去伪装，亮出轻功，瞬间在人群中消失。
“追！”白衣公子在下属跃出时果断下令，一时间身法如风，一跃至酒楼屋顶，接着制高点视野开阔，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个翠绿的身影，以及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下属。
他的轻功很好，在屋顶上如履平地般迅速飞驰到一棵大柳树下，悠闲地等着那翠绿的影子狂奔而来。
“你！”少女只顾着快速甩开后面的人没注意前面有人等着她自投罗网，一下子慌了神，就在她迟疑的瞬间，后面的人追上来几下子就将她制服了。
“在这凌霄城里敢偷我们公子的东西，你胆子可够大的啊！”秦翔之的轻功比不上公子和凤孤鸿，一下子被落在后面，自觉丢脸，气急败坏地数落那女贼。
那蓝衫女子一直跟在公子身后，她上前去搜少女身上藏着的玉坠。她的手刚碰到少女的衣服，那女贼反倒有理般：“你们干嘛啊，以多欺少是不是，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喊非礼！”
蓝衫女子莞尔一笑，“难怪敢动公子的东西，原来小妹妹眼神不大好啊，连我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
“今儿算你走运，要不是有纤盈在，这差事就便宜小爷我了！挺漂亮个姑娘学做贼，你脑子进水了吧？”
“漂不漂亮和做贼有关系吗？你脑袋才进水了呢？”少女不甘示弱地回骂。
那名叫纤盈的女子将搜到的玉坠恭恭敬敬地呈给那白衣公子，“公子，就是这个了。”
“不就是块羊脂玉吗，凭什么说是你的？证明不了这玉是你的，凭什么说我是贼，你们诬陷好人！”少女被抓个现行却理直气壮的反问。
白衣公子似是头一回遇上这样有趣的事情，他俯下身来看着少女，将手中的玉坠递到她眼前，微笑道：“姑娘，这可不是普通的羊脂玉，看好了，这正面刻着赤焰凌霄花，背面是鹤凌霄汉图，普天之下只此一块！”
“玉是这块玉，那你能证明它就是你的吗？就算这玉不是我的，但它也可能不是你的！”少女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故作无辜道。
白衣公子好笑地叹了口气，继续解释，“整个江湖都知道，赤焰凌霄花是我舒氏一族的家徽，而鹤凌霄汉图则是四公子府的标志，这玉不是我舒荻鹤的还能是谁的？莫非姑娘还要开个武林大会确认一下吗？”
“凌霄城四公子？那你真是……”少女此刻才细细打量白衣公子的服饰，紫金冠束发，云锦为衣，素纱外罩，关键是左袖上的赤焰凌霄花因为是白色暗影她居然没看出来。
“正是在下，凌霄城，舒荻鹤”初春十二分城主来总城述职，一堆事情搞得他心烦不已，天见可怜，居然碰上了这么个活宝，他眼中笑意盈盈，语气也比平日轻松了许多。
“知道害怕了吧臭丫头，虽然你那点轻功可以和小爷我不分高下但落在我们手上，没话了吧？”秦翔之也是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在这城里混得熟了说话一股痞气。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少女使劲盯着舒荻鹤的脸看，“舒荻鹤，狄鹤……”她喃喃自语，似是在回想什么。
“公子的名字也是你能直接叫的？还荻鹤，装什么熟人啊？啧啧”秦翔之再一次发挥了他大嘴巴的特点。
舒荻鹤笑不出来了，这少女眉眼依稀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但他怎么可能有故人呢？
“喂，这寒潭的水冷死了，你在这洗澡也不怕被冻死啊？”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在水池边玩着他脱下来的衣服问道，说着还把小手探到池水中试试有多冷。
“你走开！”他不客气地赶人。
“你怎么穿男孩子的衣服啊？还有，之前看你跟在师伯身后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哥哥呢？”那个小孩儿好奇地窥探他的秘密。
“闭嘴！跟你没关系”
“不愿意说就算了，你凶什么？那我该怎么叫你啊？是小姐姐还是小哥哥呢？”小丫头托着下巴，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
“直接叫名字”他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可你没告诉过你叫什么啊？”
“这个……我叫荻鹤”
“原来你姓狄啊！”
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一年前跟在古前辈身边那个调皮的小丫头，他细细辨认，他不禁脱口：“幽悠？”
“果然是你啊……”然而还不等她说完后面的话，舒荻鹤脸色一变，突然发力，一掌劈在她后颈处，幽悠一下子不省人事，而舒荻鹤却似不放心般又点了哑穴，才淡淡地向三位下属吩咐道：“带回府去。”
见公子面色沉重，就连最没规矩的秦翔之都不敢言语了，凤孤鸿将那少女扛在肩上，默不作声地跟上疾步前行的公子。凤纤盈心思缜密，总觉得公子今日行为反常，但追随公子多年自然知道四公子舒荻鹤虽然性情随和，但最大的忌讳就是别人窥探他的私事。多年的习惯告诉她在公子身边，多听多看，少说少问。
四公子府百言堂内，凤孤鸿瞥了一眼仍旧昏迷的少女，迟疑地问道：“公子，这女子可要关入地牢？”
舒荻鹤想了想，不由叹气，府里人多眼杂，今日之事不可张扬，摇摇头道：“不必了，送到我廖清居去，今天的事情只有你们三个知道，不可与外人提起。”
“是”三人应道。
“还有，近日各位分城主陆续来到总城，孤鸿纤盈负责安置接待”这是往年的一贯安排他并不多费口舌，他心里估算着日子，转身对凤纤盈说道：“牧野城的人快到了，纤盈你想办法给昭翎递个消息，告诉他此番述职前不要与高层其他人往来，更不可直接来我府上！”他俊秀的脸上难掩担忧。牧野城主秦昭翎是他亲自举荐的人，这几年他们交往甚密，高层中派系林立虽是常事，但秦昭翎自接管牧野城以来，其行事始终不让总城放心。近来城中不乏有人刻意编排，说他结党营私，与秦昭翎意图不轨，虽然大哥并不相信，但引得长老会屡次过问实在不妙。
“公子放心，我去安排”凤纤盈斟酌一下，恭声询问，“城内风声紧，旷公子身份不便，可否让他暂时跟着翔之负责府内事务？”
舒荻鹤满意地点点头，“还是纤盈心细，旷远是他表弟，身份尴尬，留在府内协助翔之也好，免得有人借机生事。”他眼睛一扫秦翔之，郑重道：“恰逢分城主述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府上，你这段日子不可懈怠，府上任何事情不得外泄，看好了进出来往的人。”
秦翔之故作委屈，扮出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儿，哀怨道：“我哪段日子也没懈怠过啊，公子不能因为我爱开玩笑就老觉得我不靠谱，害得我家老头子天天见到我就板着脸！”
舒荻鹤也不由一笑，打趣着说：“这次的事儿办好了，我升当副总管，以后接你爹的班儿！”
秦翔之一听立马抱怨着“公子可别赏这恩典，我这侍卫队长当得挺好，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舞刀弄剑，天天窝在这府上管着老妈子丫头发多少月钱，这桌椅是不是该添置一堆破事，我家老头子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连凤孤鸿都忍不住笑了，这话要让秦伯听见，这家伙又是一顿家法。舒荻鹤懒得和他计较，吩咐道：“都去忙吧，孤鸿跟我把人带到廖清居。”
待到舒荻鹤走远了，秦翔之跟在凤纤盈继续碎碎念，“你说这公子怪不怪，从大街上扛回个丫头来，这一路走着多显眼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强抢民女呢！”
凤纤盈心里满是牧野城那边的事儿，只是自顾走着不理他。“这女贼不押地牢带到公子的住处你说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公子一见钟情看上那丫头了？不该啊，那丫头看着还没夕虹水灵呢？喂喂，我跟你说话呢？”秦翔之忍不了被无视，嗷嗷抗议！
“没大没小的，叫姐姐！”凤纤盈被他打乱了思绪，她比秦翔之年长几岁，倒是也习惯了这小子成天咋咋呼呼，“叫姐就告诉你个秘密”
难得凤纤盈肯搭理他，秦翔之很狗腿地叫了声姐，“秘密呢？”
“也不算秘密，就是句忠告”凤纤盈一声轻笑“管住你的嘴，收起你的好奇心，少给自己惹事，明白吗？”
四公子舒荻鹤居住的廖清居在整座府邸最深处，那里本是府邸的后花园。照理说府邸的主人不该偏居于此，但舒荻鹤喜欢清静，又见后花园中水面开阔，廖清居幽静雅致便选此作为住所了。
此刻的廖清居中，舒荻鹤深感头疼，在他脱口叫出幽悠名字时他便意识到自己遇到麻烦了。他后悔了，他不该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狄鹤的。即便有些相像只要他坚持否认谁也不敢妄加揣测凌霄城四公子的身份。而现在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最好的方法大哥早就交给他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秘密，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该继续存在！”但他并不想用血来解决这件事，即便幽悠不是他旧识，这个女孩子也是无辜的。为了尚未发生的危险亲手解决掉一条鲜活的生命，舒荻鹤不禁轻叹一声，他还是做不到的。回城六年了，从当时的年少无知到如今，他学到了太多东西，但他的心还没被这城内的尔虞我诈消磨得硬如铁石。他手上握着最锋利的剑，眼睛却害怕见到鲜血。
杀不得却也放不得啊，他坐在床边思量着，心里一片兵荒马乱。幽悠与他已十一年不曾相见了，如今她到底是什么人，今日的重逢是意外还是有人在设局？即便做得再隐蔽只怕今日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从大街上带回个人来，又直接送到这廖清居，太引人注目了。慌乱之下他想不到更为周密的方式来处理，回想起来只觉破绽百出。舒荻鹤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外面清新的空气进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扶在窗边上他才意识到手臂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深深呼吸去缓解焦虑的心绪，那种寂寞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他。他是这府邸的主人，身边终日围绕着一干下属，然而此刻他无处求援，甚至无处倾诉。身份的秘密让他被迫与人保持距离，有关这个秘密带来所有问题，他必须独自承受。从心里蔓延出来的倦怠感袭遍全身，这样不见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床上的动静迫使他从无望的未来中回归这棘手的现实。幽悠已经醒了，不断用手比划着示意他解开自己的哑穴，她歪头看他眼里满是迷惑。
舒荻鹤想了一下，说道：“我给你解穴，你不要叫喊。”他并指一点，幽悠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了，刚想下地活动活动筋骨，可舒荻鹤不知又动了她哪个穴位，四肢一阵麻木，她动不了了，“你这是干嘛啊？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府上，准备留你在这儿住些日子”他淡淡回答。
幽悠撑着身子发现实在动不了，“能不能把我扶起来，这样躺着看你很累啊！”
舒荻鹤不做声地把她扶起来，身后垫了靠枕让她倚在床围上可以省点力气。
幽悠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不由问道：“你就是狄鹤吧？你怎么成了凌霄城的四公子呢？”她声音清脆如出谷黄鹂，可在舒荻鹤听来就十分闹心。他不知如何回答，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琢磨着事情该如何平息。可谁知幽悠并不罢休，追问道：“是你冒充舒荻鹤？可既然我能看出是你，那应该就没有易容啊。难道你真是舒荻鹤？可凌霄城四公子不应该是男的吗……”
舒荻鹤脸色惨白，不等她说完就捂上了她的嘴，慌忙中他竟然忘记了点穴的功夫。他定下神来想了想，觉得不能任由她好奇下去，一旦被大哥知道这件事，她还是活不了的。“幽悠，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务必用心记牢：凌霄城的四公子舒荻鹤一直都是我，从来就没有人冒充，在这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舒荻鹤是凌霄城主同父同母的弟弟，记着，是弟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郑重的口气让幽悠感到十分陌生，迫于那一瞬间的气势，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舒荻鹤松开手，压低了声音说：“你现在知道的秘密随时可能为你带来杀身之祸，当年的狄鹤是现在的舒荻鹤，但凌霄家的四公子只能是男人，明白吗？除了大哥和娘亲，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否则我不保证会用什么极端手段对付你！”
幽悠一下子惊呆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凌霄城主的弟弟居然是个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话说出去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但事实曾经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当年那个在寒潭里洗澡被她撞见的小姐姐就是眼前的舒荻鹤，她一直都是四公子，那么凌霄城为什么让她女扮男装蒙蔽世人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这样、好玩儿吗？”
“呃……”舒荻鹤发现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这节骨眼儿不关心自己死活倒先紧着满足好奇心，“还问？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危险，不要自己找死！”
幽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会杀我吧？我保证不往外说！我姑姑和你师父可是同门，你杀了我也伤了上一辈的交情，是不是？”幽悠自幼就在江湖上飘，随机应变的本事算是练出来，此刻找到一切理由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舒荻鹤对她的小伎俩心里明镜似的，怕死是件好事，意识到危险就好，刚才狠话也放出来了，利害关系也说尽了，她本来就不擅长充恶人，“我要是真想杀你还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死了我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不是一劳永逸吗？记住你的承诺，走漏一点消息，就别怪我了……”
“你真能狠下心对我动手？”幽悠不知死活地继续问，自来熟的脾气让她把那个相处不过几日的孩子当成了朋友。
无知者无畏，舒荻鹤几不可闻地叹息，“这个秘密一旦大白于江湖，整个凌霄城能翻个天，你看那街上的男女老少，都是我凌霄城的子民，都可能为这件事无辜枉死，你的命和整个凌霄城比，你说哪个重要？别逼着我做那万难的决定。”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悲戚的神情，幽悠很奇怪，一个人的情绪竟能感染到她，她说不出那是悲凉还是萧索，但一个人的心事那样重，有着那样的眼神，她一定活得很不开心吧？她是个漂泊天涯的人，从小到大除了姑姑所有的人都可能相识之后再不重逢，而她最激动的事情莫过于在这人海茫茫中遇到故人。“你别难过，这事儿我保准不说，你继续当你的四公子好啦！”
回到凌霄城几年，她的心似是苍老了许多，太多阴谋阳谋，太多虚伪算计，这样直爽的性子她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忽然怀念起跟着师父走江湖的日子，虽然风餐露宿，但却比现在快乐得多。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回头，凌霄城是她的家更是她不得不担的责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