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风》一*

5、情窦

　　自从商祈答应帮忙追简书玉后，他们之间的互动就翻了天覆了地。

　　以前，多是商祈依着她。
　　她要吃蜜瓜，商祈不会捎来个西瓜；
　　她要射箭练戟，商祈不会说想骑马；
　　她要钻西场猎林打狐狸，商祈就不会窝在太傅塾温书。
　　仿佛从第一天认识商祈起，他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现在的商祈，竟会对她说“不”了……

　　作战开始第一天，顾初夏拉着商祈去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埋伏简书玉。
　　因为还是五更，她没吃早点就溜了出来，于是想去路边买个烧饼。
　　但，商祈说“不”准。
　　理由是那烧饼小摊摆在靠近官道的巷口，这个时辰那么多马车经过，油锅里定是落了很多尘。很不干净，所以“不”准吃。
　　那是她第一次被他说“不”，她好生发了顿脾气，就这么错过了简书玉的辇车。
　　并且，打那次之后，她再没成功起过早……

　　作战开始第二天，她企图以画眉的名义，要画眉去买点珠宝首饰、轻纱锦裙回来，好照着绝世佳人的丹青武装自己。
　　可画眉还没出门就被来找她的商祈拎住了，他说“不”行。
　　理由是，一介小小侍女去购置这般奢华的服饰，必会引起顾府内外注意。
　　很不明智，所以“不”可以。

　　她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每每意欲起义时，他又会说。
　　————“你不想成为简书玉的意中人了吗？”
　　她便蔫了。
　　一连数日过，不要说追简书玉了，连简书玉的毛都见不着一根。顾初夏很着急。
　　但是，商祈说了会帮她的。她相信商祈，相信他这么做是有原因，有理由的。
　　既已一顾“茅庐”请得军师出山，岂有疑心不用之理？
　　————为将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于是作战开始后的第三天起，她开始假装不着急了。
　　她等，她不再折腾，她耐着性子等商祈帮她支招。
　　岂料这么一等，又是数日过……商祈每天除了与依旧男儿装的她上下太傅塾外，没有一丁点动静……

　　是夜，尚书府内华灯已灭，只回廊小桥上的灯笼，还在闪着微光。
　　商祈睁开假寐的眼，披了件衣服，坐到了案几前。眼前立显三人，跪地禀报。
　　“报主上，大夏胤帝已正式下旨，令宰相简轻枫出使青云！”
　　“报主上，大夏胤帝已着米公公起草圣旨，欲将边关守将顾如春调回荷京，担任御卫统领！”
　　“报主上，鱼宋国意欲与大夏结盟。大夏太子采已收下鱼宋皇帝献上的美人若干，不日应会上奏胤帝结盟一事！”
　　“报主上，漠汗大王已下令出兵位于大夏鱼宋交界处的青松关，现时还在调兵备粮阶段，预估三个月后兵临青松！”

　　……

　　商祈的两指在眉宇间轻轻揉着，静静地听着三人轮番上报。
　　众人禀报完毕时，他正用双掌捂住脸蛋，感受着眼袋散发的温热。
　　“嗯。”
　　静了会，他才默默发腔。
　　“青云国内，已如我布置那般，准备妥当了？”
　　“陛下自是信任主上的，完全如主上所言那般布置妥当了，只待简轻枫踏入我大青云。只是太子殿下……”
　　“太子麟那个蠢货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
　　“是……”
　　“就算漠汗的大王没打算进攻青松，大夏现在的边关也是一连十里烽火起。这个时候把顾如春调回来，是想换谁去呢？顾温卿？”
　　“顾温卿现在是御前侍走，米公公说皇上没有任何迹象要调离他……”
　　商祈依旧一手捂脸，好似真乏了。另一手屈指，轻轻敲起了案几。
　　“呵呵，御前侍走……连武官都不是，真难为征战一生的顾温卿忍得下来。这下顾家军的将帅全被大夏这老皇帝捆在了身边，他是有多缺乏安全感？”
　　又或者说，老奸巨滑的他，已敏锐地嗅到危险在入侵？
　　呵呵……真难为了大夏边疆那些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关民。
　　商祈又敲了两下案几，轻轻脆。
　　“尽快确定胤帝想指谁担任边关守将。”
　　“是！”
　　“顾家军现在收到了漠汗欲出兵青松的消息吗？”
　　“……卑职无能，几番阻挠，还是让顾如春旧部截获了漠汗军报。属下会尽力弥补过错，将这份军报扼杀在来荷京的路上。”
　　商祈停下了敲案几的手。
　　“不，我改主意了，不要截这份军报，我要顾如春回到边关，当他的守将去。”
　　黑衣人相觑了一下。
　　“是！”
　　商祈还想说什么，忽见金川目光一凶，亮出明晃晃的刀刃。随后就听到一把嫩嫩的嗓音在小声呼叫。

　　“商祈～……商祈～……”

　　商祈扶了扶额，皱着眉头笑了出来。一挥手，他的羽卫连刀带人消失。
　　他放慢了脚步，略等一等，才走到虚掩的木窗旁。轻轻推开，就见到正欲擂他窗的小拳头，顺望下去，正是顾小爷。
　　“顾初夏，这都什么时辰了？”
　　商祈一脸倦态，披着外衣的他，像睡得正兴，被她扰醒，才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
　　顾初夏有点内疚。
　　但是，她都等商祈等了十多天了……除了一开始她还积极主动干了点事外，商祈压根儿就不同她提简书玉……
　　“商～祈～”她努力地扒在他窗沿，“我我，我们什么时候去攻下简书玉嘛？”
　　她想这个问题想得实在睡不着！……
　　月光下，商祈的表情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但总归是没有在笑的，这点顾初夏很清楚。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努力扒着他窗的她。
　　————既不喊她进屋，更不抱她进去。
　　人吊在湿冷的阁楼墙外，手扒在这沾了露水有点滑湿的窗沿上，用的力道大抵连她抓戟的一半都没有。
　　可是，她就是莫名地觉得，这个窗沿扒得她好吃力……

　　终于……一个没忍住……
　　一颗又一颗大大的泪珠，从她甜美的秀眸里往外冒。
　　“商祈……我……我……我……呜呜呜呜……”

　　“……”
　　他憋了下，只能叹出一口气。见流满泪珠的她，实在可爱到他心窝去了。想想，算了。
　　商祈伸手抱住她的细腰，轻轻一托，把她的泪脸捂在了他胸口。
　　缓缓抚着她的背，顺着她的啜泣，他说。
　　“囡囡乖，囡囡乖……明天就带你去追你的意中郎君……乖……不哭……”

　　语气里，很是有点认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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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不知为何，简书玉总觉得他的鼻头在犯痒。
　　“哈啾！”
　　这是他今天第三个喷嚏了。
　　这引起了坐在一旁的王尚书的关切。
　　“书玉呀，大夏不比那沿海的鱼宋，昼夜温差颇大，要注意身体。”
　　简书玉握拳作了个揖，恭敬地回复。
　　“晚生多谢王大人关心。”
　　“你可别不上心喔，小伙子。”王尚书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好大个笑容，“像我家那小子就是这样，每每换季之时，就能见到我家夫人追着那小子满屋跑，要他穿衣呀要他脱衣的，呵呵。”
　　四周的官员都听了过来，王尚书笑，他们也跟着笑。很是附和。
　　简书玉也跟着笑，带着几分生疏，又有几分恭敬。
　　“晚生岂能与王大人的公子相比？据闻王大人的公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晚生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王尚书宠溺家中独子，在朝野是出了名的。这话王尚书相当爱听，简直要哈哈大笑了。
　　“哪儿的话呀？哈哈哈哈！犬子才是怎能跟新科状元相提并论呢？书玉你可是一表人才呀，皇上对你那是相当器重！”
　　简书玉忙站起来作了个揖：“晚生惶恐，晚生惶恐。”
　　王尚书笑眯眯地点点头，直呼快坐快坐。其他众官也都跟着笑眯点头，但这次未必全是为了附和王尚书。因为在这些等待上朝的官员看来，简书玉确实越看越顺眼了。
　　明明是新科状元，又是宰相长子，完全有资格有资本清高气傲的。但简书玉不，他为人谦顺有礼，待人接物比七品小官还要识趣。与他那硬脾气的宰相爹相比，简直是两样人。
　　这时候政阁的门帘被掀开，一小太监进来朝众人一拜。
　　“各位大人，该上朝了。”
　　众官鱼贯而出，按着不同官品前后行进。
　　简书玉跟在众官之后，朝前方张望了一眼，边低头行进，边朝负责宣见的小太监挪了几步。
　　“敢问这位总管大人……”
　　小太监猛一回头，发现同他说话的是简书玉，略略有点吃惊，赶紧恭敬地回应。
　　“不敢当不敢当，奴才不过是一个小小宣旨的。状元爷请问……”
　　简书玉反倒把腰躬得更低了，姿态越发谦卑。
　　“昨晚，来弊府宣读御旨的，好像也是公公您吧？”
　　“是的。”
　　“那之后家父就进了皇宫……唔……面圣……”简书玉好生斟酌了一下用词。
　　实际上昨晚，他爹听到胤帝命其出使青云后……那不是“暴跳如雷”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各国间的出使，一去少则半载，多则三五年也是常有的事。现下朝廷内外貌似四海升平实则狼烟四起，身为把控大局的宰相，却在这么重要的时期被任命出使一个那么无关紧要的国家……
　　昨晚他爹一气之下换上官袍冲去皇宫之后，他就一直派人打听消息而不得。他爹现在又并没出现在上朝的队伍之中……莫非真如此大胆与胤帝正面冲撞，现下被打进大牢连青云都不要他出使了？
　　“不知公公是否知道现在家父人在何处？”
　　小太监却没多少讳莫如深的神色，开口正想答他的话，他们却刚好走到了正洪殿。
　　简书玉一眼就看到他爹简轻枫此时正站在御前，和皇上平静地交谈着，旁边还有米公公讨好逗趣的尖嗓在不断插入。
　　眉头松了松，简书玉的脸上不着痕迹地漾起了笑意，放下了心来。

　　下朝后，又是官阶高者居前行走，快走至午门时，简书玉才敢追上简轻枫。
　　“爹……”
　　“什么都不必问了。”简轻枫头也不回，只继续走，明明也是书生说话却很硬气，“我明天就出发前往青云。”
　　“皇上说了为什么这次委派爹出使吗？”
　　“嗯，为了引入青云的灌溉术。算了，皇上这也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虽然让我去是有点……不过，难得青云终于答应传授灌溉术，而且他们还指定要我前往才愿传授。皇上也是没有办法……”
　　简书玉笑了笑：“那还不是因为爹以前是在青云求学，对青云风情人土都很熟悉？大抵下次如果出使鱼宋的话，就会指派我吧。呵呵。”
　　但他爹看起来依然有点不爽，脸阴在那里。简轻枫就是这样，一生为大夏操碎了心。于是简书玉赶紧扯开话题。
　　“爹，行李就让娘去收拾打点好了。昨天我听顾将军说今天民间有个什么繁花盛事，据闻好像是……”
　　“我知道。”简轻枫阴着脸说，“不就是一群贵族公子千金聚在一起，搞点什么比试，然后选出个所谓的荷京天姿美人嘛？胡闹的玩意！”
　　“是呀……”
　　简书玉有点苦笑，看来他已经知道提议的答案了。
　　走在前方的王尚书这时转了回来，好几个大官赶紧尾随他一道走了回来。
　　王尚书笑得一脸和气：“两位，我刚刚听到简状元提起‘繁花盛事’，正巧，老夫的犬儿今天下午也会去观礼，不知道两位是否也产生了兴趣？若是的话，可以跟犬儿约在一起呀。”
　　眼见简轻枫的脸越来越沉了，简书玉连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马迎了上去，笑容清秀却爽朗。
　　“王大人好提议。请问，王大人与众位大人也会去吗？”
　　大官们笑作了一团，连连摆手。
　　“这都是年轻人的聚会！我们这些老头子就不参加了！”
　　虽然每次选出的美人，都会传遍整个荷京。但是……太子采相当不喜欢老人搅和在里面，他只喜欢跟一群年轻的□□狂欢……而这繁花盛事正是太子采主持的。
　　简书玉等的就是这个答案，随之顺水推舟。
　　“原来如此。呵呵，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简轻枫却不理会他的好心救场，“哼”了一声，从旁边快步走过继而离去。
　　王尚书背后的那几个大官，脸都僵了僵，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王尚书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拉起简书玉的手，慈爱地拍了拍，笑眯眯地说。
　　“那状元爷就干脆跟老夫回府吧，中午就在老夫家用膳了。想你多年未回荷京，肯定对这里的街道都生疏的很吧，呵呵，我让王随带你游玩游玩。”
　　装作没有看到其他官员的脸色大变，简书玉顺从地点了点头，笑得十分谦和。

　　他其实还有很多要事要办，不过现下是骑虎难下。
　　无奈地心想，那就见识见识这所谓的荷京天姿美人，权当放松放松吧……

　　此刻的他，完全预料不到。
　　这一见，一识。
　　这场盛事，竟会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情窦。
　　真的开出了，繁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