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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端药的顾白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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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初夏一个翻身入吴府,却不靠近顾白银的小屋,只趴在围墙瓦顶,静静看向院内。
果然,顾白银居住的小屋周围围了好多人。有妈妈带头把小屋给抄了,院子里,顾白银生前用过的衣被碗筷,胭脂小镜,被丢了一地。
顾初夏凝了凝神,认真辨了辨那妈妈的脸。
————是……在吴大夫人身边侍候的刘妈妈。
她又竖了竖耳:哨声虽无力,但从没间断,太子采并没有被发现。
便悄悄离了小院围墙,绕过人群,沿着哨声,摸到了离小屋院子不远的柴房后门。
她对着漆黑的柴房,小声唤道:“笨哥哥。”
果然,柴房门一开,太子采从里面扑了出来,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被顾初夏一掌按了回去。
顾初夏把柴房门迅速一关,门外便有两三人急急走过,也是往顾白银那边的小院去了。
顾初夏的脑子还在涨痛,把太子采按在柴堆上,人落在他怀里,颤抖着,大喘气,不说话。
太子采被顾初夏趴在胸前,眸子转来转去,很是惊疑不定。总觉得,怀中人,魂好似丢去几魄。
但她总不说话,他也有点着急,完全不知现在到底什么个状况。
“你……”
一字才出,顾初夏埋在他胸前的头抬了起来,嘻嘻笑道。
“殿下倒是个机灵的,知道躲到柴房这来。”
太子采小声回道:“是呀,吓死我了,本来在院子里乘着凉等你回来呢,突然院外好大一阵骚动,跑到院门口一看,一群妈妈丫环往这边奔。我就跟着其他看热闹的下人们一起,溜出了院子,站在假山后一看,她们竟是跑到顾白银那屋翻箱倒柜,觉得十分不妙,于是我就找了个地儿躲了起来,赶紧吹哨让你回来。”
太子采又道:“那些妈妈为何抄了顾白银的小屋?顾白银呢?……”
他看着她,总觉得她那双明眸,在黑暗中格外幽亮。令他心底莫名一颤,满脑疑问,但还是住了嘴。
眼前人沉默了一会,还是什么都不说,忽而又把她的小脑瓜埋进了他的胸膛,给他个措手不及。他瞪大双眼看着胸前这颗乌黑脑瓜,不知怎么反应才好。
明知环境氛围都不合宜,可,香玉在怀,他的身体就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微热……
情难自禁,他伸出双手,在她轻轻犯颤的,看似瘦弱的背上,悄悄按了下去。
太子采眨了眨眼:……没有挨揍……
他却没有得意的感觉,只隐隐证实了个结论。
————怀中人,情绪大抵是,真低落了……
更奇怪的是,他自己的心情,也莫名随之消沉了下去……
屋外喧闹中,漆黑柴房里,两道相拥的身躯之间,一道静谧。
太子采还在这复杂的情绪中云里雾里,顾初夏却已猛得抬头离了他的怀抱,太子采急急直起身体想拉住她,却被顾初夏猛力推了一把按在柴堆上。
对方的力道显然没控制好,太子采觉得柴木撞在他背上一阵生痛。
他紧了紧牙,没有唤痛。
顾初夏并没注意到把他撞痛了,脸别向了柴房门那,不再对向他。开口,声音保持一贯的轻松。
“笨哥哥,可能要累你在这等我一个时辰了,我会尽快回来的。如果你在柴房里遇什么事了,再吹哨,我就回来。但是,如非紧要,还且容我一个时辰。我,只需要一个时辰。”
她说完,就估着太子采会嗷嗷叫说干什么去为何不带上他。
可出乎她意料,被她按在柴堆上的他,并没有嗷。只稍微一顿,柴房里响起他轻缓的声音。
“好,我在这等你。”
顾初夏眨了眨眼,略略侧头,想回头看他。但又,实在不愿给他看她此时的表情,便吸了口气,无息地摸到门边,轻轻推开,迅速扫视四周,她闪身出屋,把柴门一掩,脚一蹬她跳上了屋檐,奔向了顾白银的小院,如鬼影般。
漆黑柴房内,太子采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顾初夏跳出屋前,侧过来的那半张脸,眼眸里那幽亮的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裳,果然有些湿。
他不禁皱紧了眉,心里酸痛的感觉,益发肿涨。
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摸了那块湿处的手指,凑近鼻头,嗅了嗅。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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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吴府,可是出大事了。
————那吴大少爷让吴二少爷和顾白银给打了!
吴府正堂灯火通明,除了远在荷京的吴二老爷,几房的人都聚了个齐。
“娘呀!那顾白银真的好狠啊!孩儿以前也不过是对她有点示好,她竟似误会了什么,找了个跟她长得挺像的人来给孩儿下套,把孩儿给打了!”
吴大少爷一脸鼻青面肿,肚子被踹成重伤,人整个直不起来,坐在地上抱着吴大夫人的腿,哭得鼻涕直流。
吴大夫人也是一脸泪水纵横,俯身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与他相拥痛哭。
“我可怜的儿呀,你就是人太好了,那小贱蹄才会误会了你的善良,她肯定是以为你要抬了她当妾。可是她哪甘心当妾呀,那小贱蹄可是一心一意想当人家的二少奶奶的,这事不用说了,就顾白银那点例钱,哪能雇来什么打手啊,肯定是她的姘头帮她找的人!”
这番凶猛的指桑骂槐,吴二夫人是早已气得脸通红,旁边的吴大老爷今天喝酒喝得有些多,说话没平时利索,还来不及帮自己的夫人长子说上两句,吴二夫人便冲了出来。
“姐姐,你这话可要讲清楚啊,什么二少奶奶?哪来的二少奶奶?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媳啊?”
她又把站在一旁的儿子一把扯了出来,揪着吴二少爷一起,往吴老夫人面前一跪。
“老夫人,我们纯哥儿可是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有为青年啊!怎么可能像姐姐说的那样,去做那等买凶打人的龌龊之事!老夫人,姐姐端起一盆脏水就往我们二房泼,您可要帮我们做主啊!”
吴大夫人自是不能输阵,抱着一身伤的吴大少爷惨声哭道。
“不是纯哥儿还有谁会肯帮那小贱蹄做这事!老夫人,我知我的磊哥儿文才上比不上纯哥儿,但您也不能就因此偏心啊!我们磊哥儿被打得好惨啊!”
两边顿时吵作一团,平时身为瑞城父母官的吴大老爷还是颇有威严能镇住场的,但今天却在别人的款宴上吃多了几杯酒,正晕着呢,哪吼得住两个正在拼命的婆娘。吴二老爷又不在,吴三四老爷自是被自家夫人提领着,带着他们自己房的姐儿们躲得远远的。
吴老夫人坐在上首位,看看那被打成重伤痛哭中的嫡长孙,又看看被揪跪在地上,一直低头不语的庶孙。表面上她似颇为镇定,其实心里又心疼嫡孙又心疼庶孙。
磊哥儿毕竟是嫡孙,又是长孙,被打成这般惨,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痛。
可说帮了磊哥儿去治纯哥儿,她又实在舍不得,虽说纯哥儿是庶孙,但他毕竟是他们那一辈最有出息的,才二十五岁便能中举,过个几年是不是能夺个状元也不好说啊。她也可疼纯哥儿了。
心里举棋不定,忽儿,吴老夫人意识到一个问题。
“白银呢?”
这时,吴二少爷抬头,扫了老夫人一眼,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他清秀的眸眨了眨,还是什么都没说,又低下了头去。
吴大夫人立即说:“我已经要刘妈妈带些人去找顾白银了!应该很快就会带来!”
她又朝扛了儿子回来的那几个随侍下人尖声问道。
“对了!还有那个打手呢?!抓回来没?!”
那几个下人唯唯喏喏:“我们觉得不对劲冲进屋时,就只剩少爷在里面了……”
吴二夫人讥讽道:“这事谁知道是不是磊哥儿胡乱编的。磊哥儿在外面的风流事谁不知道,指不定是在青楼里对别人的女人乱来让人给打了,回来还含血喷人非要弄我们纯哥儿一身腥。”
那几个下人倒是立即保证道:“可是少爷喊那女的白银她还应了呢!”
吴大少爷也连连点头:“没错!她还说她要帮老夫人抓药,哪还有错,肯定跟那顾白银有关!白银妹妹好狠的心啊,平时我待她还不错,虽说在她心里肯定比不上二弟你待她的好,但你们也不至于给我弄这么大个陷阱吧!”
虽说这不过是他的猜测,但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个可能了吧?不然怎么会平白出现一个姑娘,长得像白银,还应他的话,等没人了,就把他揍一顿?虽说这当中没迹象显示吴纯也参与其中,但有屎也搅他一身,总归没错。
他自己要强上别人的事儿,早被他抛到脑后。
吴二夫人气疯了。
不过,虽说她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个书生哥儿,品性纯良。顾白银那孩儿,她也明白是个实打实的善心人儿。这两人应是不至少弄这么一出毒手的。
但是,她却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的,她的纯哥儿,确实对那顾白银动了心。
顾白银刚入府时还不怎么显眼,但近来真是越发出挑。大房里那犯浑的磊哥儿自是对她觊觎已久,但自己的纯哥儿,又何尝没有跟她私下暗示一二。纯哥儿想的还不是收来作妾,竟是想娶来作正房少奶奶。
但顾白银虽是吴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血脉上是还可以,或许对他们二房这支庶系有点好处。但说白了,顾白银的爹就是个普通的百户,还是个曾经的,除了血系上说好听点是嫡系外,其他的,那丫头还能帮上她的纯哥儿什么呢?
她坚决向儿子表明过,正房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连妾都不可能,顾白银的母亲曾让吴府蒙羞,要是答应让她进门,可够其他三房笑一辈子了。
想到这,吴二夫人瞄了眼被她揪住臂膀的儿子,看他跪在那低头不语的神情,她又有点犹豫,气焰稍稍弱了些。
————自己禁是禁了,但纯哥儿也是个血气方刚的,虽说他屋里也有通房丫头了,但,她一时也有点松动,不知自己的乖儿子会不会被那顾白银迷了眼,真去干了那雇凶打兄的糊涂事……
吴大夫人何许人也,掌握宅斗精髓之人也。吴二夫人的这丝气弱,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便乘胜追击直嚷嚷。
“哎哟!那刘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把顾白银那个小贱蹄抓来一对质,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我说纯哥儿呢,这铁定也是一时犯糊涂,现下后悔着呢吧?跪在那也不敢辩驳。”
吴二夫人气得手发抖,用力扯了扯吴二少爷:“你倒是说话呀!跟老夫人说说实情,老夫人她向来懂你疼你,知道你肯定不会做那糊涂事的。你说话呀!”
吴二少爷侧头看了母亲一眼,唇抿得绷紧,被快疯了的母亲连捶了好几下,才终于松开唇。
“我……”
“老夫人,药煎好了。”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只见顾白银静静立在正堂偏门处,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烟的药汤。
一席淡粉丫环裙装穿在她身上,竟硬是比其他丫环多出好几分动人,头发简单地扎成两个马尾,不合规矩,但是俏丽。
也没等回应,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提起裙角,小心地跨过门槛,她从站在一旁的哥儿小姐身后缓缓走过,行至上首位,在老夫人旁边站定。
碗在案几上轻轻一放,她双膝略屈,作了个福礼,抬头,对吴老夫人甜甜一笑。
“请老夫人按时服药呢。”
一时,屋里竟没声,所有人都看着顾白银脸上那,格外甜美的笑。
顾初夏甜笑着,斜目,淡淡地,迅速地,扫视了屋里每张面容。
吴老夫人吴大二夫人,及三四房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脸震惊,很易读懂,这是在震惊这“罪魁祸首”顾白银,竟无自知大难临头竟还如此从容端药。
吴三四老爷,除了震惊外,还有几分困惑,以及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艳。不是他们……
吴大少爷先是震惊,然后咬牙切齿,倒是最快反应过来她不是顾白银,而是在寻香院内把自己给痛揍了一顿之人。而她也深知,吴大少爷不可能先于她经过暗巷,不会是他……
方才所有人见到她在偏门出现时,吴二少爷是唯一一个,没有露出震惊神色之人。
他露出的,是种奇妙的神色……这种神色,令她生疑……
刚刚趴正堂瓦顶,瞅着下面这群人吵闹的一切,吴二少爷的反应,总是很奇怪。他总之就是不出声,被冤打人不出声,身为与顾白银互有好感的他,也不见出声护顾白银一二句。
顾白银临终前说她不恨他,想来施奸者必是白银认识之人,而且那口吻,还是她熟识之人,感恩之人,那么,这个他,是谁?
顾白银自尽时,头上还有根素钗,明明更就她的左手更好拔下,她却偏偏摸到右边,拔下了那根珠钗……那是她唯一的珠钗,连顾初夏都知道,是吴二少爷送的。
吴二少爷刚刚被他娘逼狠了,有一瞬间好像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看到祸首“顾白银”平静出现在这闹局中,为何他不惊讶,为何,他会露出那副奇妙的神色。
————那副……欲哭不哭的神色……
顾初夏紧了紧唇,且越过他。
还屈膝福礼在吴老夫人身旁的她,一轮环视,最后侧脸瞄向了自己左后方坐着的那人。
酒气冲天的,吴大老爷……
他瞪大双眼盯着自己,扭曲的脸上,全是恐惧可怖……
顾初夏眯了眯眼,一丝杀气飙出。
————看来,是他了。